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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宵苦短日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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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帳中王氏金香」確實十分講究, 它采真臘沉香八兩, 檀香二兩, 牙硝、甲香,金額香、丁香各半兩, 麝香一兩,片白腦子四兩, 上為細末,煉蜜先和前香, 后入腦、麝為丸,大小任意,以金箔為衣。


  這金香除了香味濃郁,曖昧惑人之外,香味還持久不散, 加上裡頭又有麝香的成分,熏的時間長了, 既能催人情/欲,又能避子,一舉數得。


  自不必說,這「帳中香」乃是內宅享樂的最佳熏香。


  昨天趙大姑娘來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機感, 最為焦心的, 要數這位一門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為了留住阮老爺的人和心, 李艷梅這幾日特地熏上「帳中香」,在床笫之間也是賣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準備,卻迎來了一個被打得個鼻青臉腫的阮仁青,這閨房之樂自然是享不成了,其後李姨娘衣不解帶地伺候了傷者一通夜不說,誰知次日一早她才將將閉眼,打算歇個回籠覺,又被一幫子強行闖入,目露凶光的衙役給嚇醒了。


  那幫子人不由分說地就來掀衾被,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兒給人看了去不說,兩個衙役上前,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雙手,拿那兩塊厚厚地共拲枷子,夾住他的脖子和雙手,跟著就把阮老爺拖下床。


  這番粗魯的動作令阮仁青的傷處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時就清醒了,倉惶間,阮老爺急急喝道:「大清早的,你們這是做什麼?我乃從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你們闖入我家裡逞凶,不怕我上摺子告你們一狀?」


  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兒是好大的口氣!阮仁青,你還當自個兒是個天官呢?殺了人還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覺,你難道不怕夜裡冤魂找你來索命嗎?」


  這一番話,把屋子裡的人統統都驚了一跳: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爺殺人了?

  阮仁青聞言,也是臉色大變,他哪裡敢殺人?他昨天差點子被人殺了才是真的,這廂剛要辯解,那官差一邊推搡著他一邊又道:「少裝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與其五個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門街西北角的小衚衕裡頭,不少人都看見你從那衚衕里跑了出來,就算不是你親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脫不了干係。」


  什麼?李三死了?阮仁青驚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確是不知道的,他當時被迫灌了一大罈子酒,後來雖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卻又一個沒站穩,將李三撲倒在地,其後他聽到李三後腦勺磕上了石頭的聲音,走前他的確也見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難道……?

  阮仁青嚇得面色青白交錯,難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給害死了?

  阮仁青將昨天的事情再細細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覺得驚悚,好像……他的確是闖了天大的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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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蘭芷忍著腳踝傳來的鑽心劇痛,一字不落地聽完夢香的話,整顆心蕩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紙遞跌坐在榻上,腦子裡一團亂麻,嫣粉的櫻唇翕動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兒來。


  李沿這個人,阮蘭芷是知道的,上輩子這李三曾經到過蘇府,彼時,周蓮秀怪她伺候夫君不盡心,要給她立規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當口,那李三過來與周蓮秀敘話,她至今還記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陰測測的目光,好似一條藏了劇毒的蛇,放肆又充滿欲/望地在她身上來回打量……


  後來,她記得李三這人是死在蘇慕淵手裡的,實際上,蘇寧時死的算早的,沒有看到蘇慕淵對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後權傾朝野的周家被蘇慕淵鬥倒了不說,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係的旁支,也統統是落了個慘死的下場。


  只不過,根據她的記憶,李沿應該是死在五年之後才對,怎地重活這一世,李沿竟然現在就死了?而且這李沿的死,竟然還和她那個不成器的爹有所牽連?

  若說阮老爺謀殺李三,阮蘭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說,阮老爺是個什麼德行,她這個做女兒的還能不知道嗎?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鎮日走馬章台,流連妓間,與無數女人有染之外,他哪裡做得出殺人的事兒來?


  何況那李三又是個京城裡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慫包樣兒,再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這廂阮蘭芷腦子裡亂鬨哄的,她覺得自她帶著前世的記憶醒過來之後,就沒有一件事兒是與上輩子相同的。雖然人還是這些人,可有些事兒卻又莫名其妙的發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無論這阮老爺如何混賬,他畢竟是自個兒的爹,阮蘭芷自認是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親爹受牢獄之災的。


  這般想著,阮蘭芷扶著牆壁站了起來,她喚來兩個丫頭,攙扶著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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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慈心院

  正靠坐在軟塌上的老太太萬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爺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現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後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爺身邊的范茂給提溜了出來,橫眉豎目地逼著他招供。


  范茂吃了幾個板子,只是不敢再瞞,就將這兩日兩男爭一女,李三教訓阮老爺,後來衚衕里突然發生怪事兒的情況,給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萬氏聽罷,神情越發凝重了,她同阮蘭芷的想法一致,就憑她兒子那懦弱性子,哪裡敢行兇殺人?


  旁的就不多說了,阮老爺本是個沒吃過什麼苦的人,將他關到大牢裡頭,他哪裡受得了這般罪?

  萬氏思忖著,先不管其他,得儘早使些銀子給獄卒,打點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裡頭熬不住。


  然而……自從萬氏給兒子捐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連個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這事兒至今還不知道是怎麼個情況,胡亂塞錢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場……


  萬氏這廂正是一籌莫展,守門的婆子就打起帘子來稟告:「老太太,幾個姨娘和幾個姐兒哥兒都來了,正在門口候著呢。」


  如今她兒子被捉進了大牢,萬氏心裡自是極煩這幾個姨娘的,她擺了擺手道:「統統攆回去,叫王管事兒的派人盯著,別讓她們出來,沒得叫我見著心煩!」


  守門婆子領了命,正要出去,那萬氏卻又急急喝道:「慢著!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該趕走的趕走。」


  守門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蒼白的面色,薄紙片兒一般的身形,卻還死扛著叫兩個丫頭攙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門口,正想張口再同老太太說兩句,可見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將話咽了回去。


  不多時,阮蘭芷被兩個丫頭扶著慢慢走進屋裡,老太太上下掃了一眼,有些詫異地道:「鶯鶯昨日早上見你還好好兒的,怎地腳又傷著了?」


  萬氏停頓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總不會……是跟著你庶姐庶弟那幾個猴兒,鬧騰出來的吧?」


  阮蘭芷哪能聽不出萬氏的意思,只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那事兒的時候,只好裝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誤會鶯鶯了,我昨夜裡突然醒了,想爬起來倒個水喝,哪知頭暈腦脹的還沒踩著地板,就一頭栽了下去,把腳給崴了。」


  萬氏現在心裡裝著事兒,且阮蘭芷說的也是有理有據,她也就揭過去了,其後親自起身,走過來拉著阮蘭芷的手道:「鶯鶯,你爹的事兒想必你也知道了,我這做娘的絕對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這大牢裡頭,屈打成招的事兒也是屢見不鮮,你爹爹這輩子順風順水的,也沒受過什麼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這一番話說的痛徹心扉,可阮蘭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蘭芷聞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萬氏的手,說道:「鶯鶯也好些時候沒有見過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來,還同我提起了這個事兒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訪姨祖母,你看可好?」


  萬氏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


  萬氏雖然同她那個有誥命在身的姐姐不怎麼親近,可她姐姐對自家孫女兒卻是真心疼愛的,讓鶯鶯去說項,說不定,她那個在朝廷里當正二品戶部侍郎的外甥,能幫上什麼忙呢?

  彼時,正是三更天,在這沉寂無聲的夜裡,烏雲蔽月,一絲光亮也無,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


  就在這寂靜寧謐的時刻,院子里卻發出了一記心魂懼裂的嘶吼。饒是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慟。


  借著門兩旁懸挂的角燈,細細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頎長,高大強壯的虎軀。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摟著懷中衣衫半褪,容色驚人的女子,那女子雙眸緊閉,面色如紙,一動不動地偎在男子的懷中,凝潤如玉的纖纖柔荑軟軟墜垂著,怵目驚心的鮮血自她的嘴角緩緩流出,順著她的脖頸,蜿蜒而下,將瑩白如雪的肌膚,染上了大片的鮮紅。


  若是瞧的在仔細些,還能見到那女子的櫻唇竟是略微上翹的:我終於擺脫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窮碧落,還是下入黃泉……我總能將你找回來的。」男子說罷,粗糲的指腹輕輕地撫著懷中女子的臉龐,垂首覆上了那柔軟冰涼的嫣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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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阮蘭芷再一次醒過來,卻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三歲,正是定親的前一年。


  彼時,她愣怔地凝視著銅鏡中熟悉的容顏:兩道如遠山似新月的柳葉眉,一雙明麗瀲灧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翹挺的瓊鼻下,是嬌艷欲滴的櫻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說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艷精緻、膚光勝雪、見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張嬌美無匹的臉龐啊……她輕輕地牽起唇角,揚起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來,晶瑩大眼裡卻透著絕望的水光。


  彼時,房裡安靜的彷彿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然而她的腦海里,還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為死去是解脫,是擺脫那人的束縛,是復歸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讓她回來了?


  都是這張該死的臉!若非如此,她上輩子又怎會受到那般侮辱?


  阮蘭芷驚懼的想要尖叫,卻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覺得自己經歷了這世間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經死了,怎麼會,怎麼會又回來了呢?


  呵,她寧願自己從來都不是阮蘭芷……


  她伸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龐,眼裡的悲涼真是怎樣都遮掩不住。隔了半響后,她好似想起了什麼一般,在妝台前亟不可待地四處翻找著,終於,讓她找到了那個自己最愛的彩繪鎏金雙層漆奩。


  打開了妝奩之後,果見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邊第二格里。


  她將簪子拿了起來,灧瀲明眸里閃過一絲哀戚,阮蘭芷用冰冷的簪尖在瑩潤如玉的臉龐上,不輕不重地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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