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險渡江水猶寒
. 卻說萬氏與阮蘭芷略略談了一會子, 其後一致決定去拜訪薛府, 打聽一下阮老爺的事兒。
事情宜早不宜遲, 阮蘭芷回了院子稍稍打扮了一番,因著姨祖母愛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如今又是仲夏時節,於是換了一身櫻花粉的薄紗裙, 這就備馬車要出門了。
如今阮蘭芷腳裸還腫著, 自然也走不快,老太太怕她出醜,乾脆叫了兩個粗使婆子將那步攆也一併帶上。
折騰了半響, 阮蘭芷才讓粗實婆子抱上了馬車, 彼時, 車廂裡面早已經墊上了厚厚的毛氈。阮蘭芷直接躺靠上去, 並不覺得車板子硬邦邦的,靠在那軟軟的毛氈上,坐久了也不會腳疼。
雖然老太太對這孫女兒純粹是利用, 可對阮蘭芷的身子卻是極為保護的,畢竟這樣絕世出塵的美人兒, 若是不好好兒嬌養著,實在是暴殄天物。
馬車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衚衕,拐到東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 在州橋上拐個大彎, 繼續朝東行, 經過皇宮前的御街,尚書省,以及太常寺,就到青雲長街了。
這青雲長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右手邊正是望月湖,而左手邊,則是一些民宅。
卻說能在這城東青雲長街上住的,才是大術朝真真兒的氏族勛貴。
青雲長街左手邊的最後一個衚衕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數過來,倒數第二個衚衕里住的是威遠侯蘇府,倒數第三個則是官從正二品的太子少師,謝少師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於青雲長街的中間,約莫是從正面數過去,第八個衚衕里。
這廂阮蘭芷所乘的馬車,正準備拐進衚衕的當口,卻聽到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叮鈴聲,那鈴聲,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遠及近,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響。
阮蘭芷心下詫異,怎地白天也要響鈴?她正要掀起車帘子提醒車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時,綁著鈴鐺的赤硃色華蓋馬車,迎面急速駛來。
因著是拐彎的位置,先前兩車的馬夫俱都沒看見對方的馬車,如今避讓已是不及,那衚衕本就窄仄,哪裡能一次性容下兩輛馬車并行?
兩輛馬車打了照面,車夫們俱都揮舞鞭子趕著馬兒往斜側一偏,這才總算是避免了幾匹馬撞在一起的尷尬,可他們都忘記了,就算是馬躲過了,可車轅後面的龐大車廂又怎能避得過?
這下可好,兩輛馬車的車廂擠擦在一起,動彈不得分毫。突如其來的擠撞,導致兩輛馬車裡的人統統都遭了秧。
那赤朱華蓋的馬車上,立時便跳下兩個身著官服,氣勢洶洶的帶刀侍衛,兩人一把拉過阮府的車夫,惡狠狠地道:「你個蠢殺才,是聾子還是瞎?」
「你聽到鈴鐺聲還不趕緊踩『木腳拖』停下讓路,偏偏要杵在拐彎角這兒,現在可好,大傢俱都堵在這裡,若是今日耽擱了我們大人的正事兒,十個你都賠不起!」
車夫哪裡見過這般陣仗,他心知這青雲長街上的人,隨便哪一個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著冷汗,點頭彎腰,口中一個勁兒地賠著不是。
卻說這大術朝的馬車,做得好些的,在車底部都裝有兩個帶有傾斜度的木質結構,叫做「木腳拖」,它連著馬車輪子,車夫若是發現前方路況不對,滑下去踩住這「木腳拖」,輪子就轉不動了,再扯住韁繩,馬兒拉不動車,車子就可以即刻停下來。
如果是在夜裡趕路,車夫還會在車轅掛上一個銅鈴鐺,車子一動,鈴鐺就會叮鈴作響,可以提醒對面行來的馬車,注意避讓。
只不過,這種鈴鐺是只有在夜間,看不清遠處的時候才會掛上,大白天的就掛鈴鐺,的確是少見。
因著先前兩輛馬車撞在一處,阮蘭芷整個人狠狠地甩在了馬車壁上,如今她渾身都疼得厲害,淚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來了,她抬起手來,揉了揉自個兒的頭,以緩解腦子裡的嗡嗡聲。
等阮蘭芷終於緩過神來,掀開側窗的帘子看一看外邊的情況時,正好對上了一雙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趕忙將帘子放了下來。
此人劍眉入鬢,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個清雋秀朗的人物,細細觀之,那眉宇之間還帶著一股子孤傲之氣。
阮蘭芷知道這人,他正是自己上輩子那病癆鬼丈夫的表哥,當朝宰相周士清的長子,周庭謹。
卻說這周庭謹,是京城裡鼎鼎有名的才子,當年,年僅十九歲的周庭謹,在殿試上打敗眾人,脫穎而出,一舉奪魁。
跨街當日,從金鑾大殿回青雲長街這一路,身世顯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絕,年輕俊美的狀元郎,不知俘獲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這術朝里的簪纓世家,不知凡幾,可誰也蓋不過周氏倆父子的風頭。
阮蘭芷還記得上輩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時候,蘇慕淵親自領兵抄了周府,可唯獨這周庭謹不知所蹤。
其後也不知是何緣故,不管是當了皇帝的尉遲曜,還是奪了爵位的蘇慕淵,卻都放過了周庭謹這條漏網之魚,並沒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謹年二十三,官拜從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職。
馬車前的斥責聲,將阮蘭芷飄遠的思緒漸漸地拉了回來,她在周庭謹探究的視線里,迅速將車帘子放下來。
實際上,阮蘭芷剛剛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趕緊又遮了個嚴嚴實實的。
可也就是這不經意的一瞥,卻令周庭謹呼吸一窒,整個人如被雷電擊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著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馬車裡的姑娘,大概是從壁畫上走下來的仙女兒吧?周庭謹如此思忖著。
由於父親身居高位,他見過的美人兒也是多如過江之鯽,可那些個美人兒,初見時驚艷,可過那麼一會兒,見不著人了,他也就忘記了那美人究竟長得是何模樣。
可對面馬車裡的姑娘卻不一樣,雖然僅僅只看了一眼,那模樣卻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揮之不去。
周庭謹閉了閉眼,細細地回味:那是一雙波光灧瀲,明亮動人的大眼,當她直勾勾地看著你的時候,狡黠善睞,婉轉含情,好似裡頭藏著許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後深深地探索一番,那裡頭究竟都有些什麼秘密……?
光是一雙眼睛,就已經勾的人難以自持了,何況還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潔姣好的臉龐,如新月一般精緻的柳眉,以及細巧挺秀的瓊鼻,未施口脂卻仍舊飽滿瑩潤的紅菱櫻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聲驀地在他耳旁響起。
周庭謹這才回過神來,他驟然握緊了拳頭,咽了咽喉嚨,口氣沉沉地道:「罷了,叫他兩個停手,不要為難對面的馬車。你去叫車夫將韁繩解開,我們騎馬回衙門去。另外,趙術、許長林,你兩個留下來,幫著把本官的車廂挪開,再看一看對面馬車的損失情況,必要的時候,幫他們一把。」
阮蘭芷聽到隔壁馬車傳來這樣的話,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夢蘭見自家姑娘一臉驚魂未定,不由得問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爺太凶了?」
阮蘭芷撫了撫心口,勉強一笑:「沒什麼,我先前就是驚著了。這兩輛馬車撞在一起,雙方都有錯,咱們服個軟,由著他們罵幾聲也就是了,對面馬車上的大人,是個胸襟寬闊的,不會為難我們。」
若是她沒記錯,這周庭謹如今在大理寺供職,正是掌刑獄案件審理的,說不定爹爹的事兒,是他在審理……
周庭謹騎在高頭大馬上,聽到這清脆婉轉如黃鶯嬌啼一般的聲音,他在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了這樣的詩句:冰齒映輕唇,蕊紅新放。聲宛轉,疑隨煙香悠揚……
他嘴角翹起一絲笑意來,想不到自個兒看到一個小姑娘,竟然會似那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興奮的難以自持。這時候實在不宜相見,沒得唐突了佳人。
卻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來這青雲八合衚衕,想來與薛家應該有些關係,周庭謹思忖著,改天得派人好好兒查查才是。
奈何時機不對,他還有公務在身,周庭謹有些不舍地又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阮蘭芷所在的馬車,這才同隨行的幾個護衛一併打馬走了。
而留下來的趙術與許長林以及阮府的車夫,幾人合力將那沉甸甸的馬車移到路旁,低頭查看,那周大人的馬車倒是完好無損,可阮家馬車左邊一側的車軸卻已經擠裂開了,掛在上面的車輪子歪歪斜斜,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了。
兩人想起周庭謹的吩咐,於是客客氣氣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來的車廂換給他們。
阮蘭芷哪裡肯占周庭謹這個便宜?自是不肯答應,幾番推拒之後,阮蘭芷帶了幕籬,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輦來,其後看也不看這兩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著薛府就在衚衕的裡面,距離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離,幾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門口。
這個時候的李三,很是吃了些酒,正是興頭正濃,他的身後,還站著五個家丁,也俱都是身材壯碩,目露凶光之人。
阮老爺是個識時務的,深知這惡霸惹不得,正是猶猶豫豫,進不得退也不得的當口,那胡姬掙扎間,正好看見了門邊的阮老爺,這便大聲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這下可好,兩人爭一女的事兒鬧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過,只怕這半個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邊的肥肉豈有讓人的道理?李三使了個眼色,幾個家丁便會意團團圍了上來:
「阮大人,上哪兒去?這小娘子說她是你的人?」李三拖著姻娘,紅著眼睛走了過來,喝了酒的男人總是蠻不講理。
卻說這李三,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橫行街道,搶強民女,當場打死人的事兒也干過幾回,又仗著有人替他善後,行事越發乖張,這城裡頭很多紈絝世家子都栽在他手裡過,是個無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這李三的手裡,饒是阮老爺有官職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裡,就算你再三相讓,他卻未必承你這個情。
「哪兒的話,我不過是看她可憐,想收留她罷了,既然三公子有興趣,我又豈會同三公子爭?」阮老爺白著一張臉說罷,趕忙別過頭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滿臉淚水,卻又帶著殷殷期盼的眼神。
雖然阮老爺在美人面前是個儒雅的模樣,可為了一個胡姬得罪這京城一霸,卻是委實不划算的,阮老爺畢竟也是個三十好幾的人了,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他還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對大人情深義重,可大人倒是撇的乾乾淨淨,我若是就這般橫刀奪愛,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卻說這李三本就是個愛滋事的,阮老爺退一步,他卻還要不依不撓再進十尺。
那范茂趁著阮老爺與李三說話的空檔,悄悄地挪到大門後頭,其後一溜煙地跑走了。
卻說這范茂跟在阮老爺身邊很有些年頭了,也是個機靈的,眼見形勢不對,馬上想著脫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爺能拖一會兒,等他多帶些人來,也未必不能脫困。
因著烜康門街與阮府離的不很遠,范茂一路奔回府拉著王管事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其後管事兒的哪裡敢耽擱,馬上叫了幾個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領了幾個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謹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壓低了聲音,有些擔心地道:「老爺怎地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還同別人爭鋒吃醋?」
「范茂,不怕與你說了,如今花廳里的坐著的,正是威遠侯與趙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遠侯憑什麼來咱們府上?還不就是為著他這個表姐能找個好歸宿?這當口老爺若是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親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遠侯……從此以後咱們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個明白人,這個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過就算老爺不掙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難人,咱兩個能瞞住一時是一時,先把老爺救回來再說罷。」攤上這麼個主子,范茂也很無奈。
兩人躲在花廳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說了好半響,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廳里的蘇幕淵通過窗格,早就看到了兩人,並將他兩個的對話聽了個全概。
蘇幕淵眼見范茂走了,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與趙慧兩個正在說話,卻見這位冷臉侯爺突然要走,兩人俱都頓了頓,老太太有些尷尬地張了張嘴,卻又沒說什麼,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兩相為難。
直到蘇幕淵的影子看不見了,花廳里的氣氛方才緩和了許多,再不是先前那壓抑沉悶的氛圍了,一屋子的人俱都鬆了口氣,把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後老太太旁敲側擊地問趙慧,侯爺有何喜好與忌諱,哪知後者除了搖頭還是搖頭,瞧著那神情,除了防備,還帶著一絲茫然,看來,傳言里同年輕侯爺相熟的趙大姑娘,也不過如此。
話分兩頭說,老太太在花廳招呼趙大姑娘一行的時候,這廂阮蘭芷則是被兩個丫頭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蘭芷被蘇幕拉住了腳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會兒的淚珠子,現在腳雖然不崴了,可那瑩白玉潤的纖細腳踝,卻腫成了個饅頭,饒是給她抹消腫膏子的夢蘭,見了那慘狀,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夢香則是掰開阮蘭芷的掌心,拿了乾淨的棉布巾子將血跡擦拭乾凈,再小心翼翼地用綉針將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來,再拿乾淨的棉紗布細細包纏住。
好一番折騰下來,阮蘭芷疼的直抽氣,淚珠子也跟斷了線一般,就沒停過。兩個丫頭見她受了這般大的罪,也是無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裡的時候明明還好好兒的,怎地一會子的功夫弄的這般狼狽?」
「這膝蓋才好,怎地又把腳踝跟手掌心都傷著了。」
「你兩個快別說了,我也正糟心著呢。」兩個丫頭你一言我一語的,聽的阮蘭芷也是氣悶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嬌與兩個庶弟攪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說,還碰上蘇幕淵那煞神,想想都氣死個人。
不過今天折騰歸折騰,好在總算沒叫阮思嬌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實在太毒了,憶起先前,她這一身的狼狽幾乎都與阮思嬌有關。
起先阮思嬌趁她不備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傷不說,還去拉扯彬哥兒,衣服撕爛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腳,幾乎都是她推波助瀾的,臨了,還故意高聲說話,把蘇幕淵那魔鬼招惹過來。阮蘭芷恨不能暈死當場,再不要看到這人才好。
好在剛剛她哄住了彬哥兒,千萬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兒說出去,不然這後果可不堪設想了。
上輩子的阮蘭芷,一直沒想明白,她與阮思嬌兩個就算不是一個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個父親的親姐妹,何況父親與李姨娘都十分疼愛她這個庶姐,阮思嬌在這阮府過的日子,簡直比她這個嫡出還要好,真不知她為何還要處處為難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來的阮蘭芷,卻是想的十分透徹:有些時候嫉恨一個人,幾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許是因為容貌,也許是因為自己這個嫡出的身份礙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個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爭搶,才導致了阮思嬌越發肆無忌憚地欺負自己。
上輩子的阮蘭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時候,並不是你謙讓,別人就會同你和平相處,你的容忍,也許會成為她變本加厲的資本。
阮蘭芷想,受過一次教訓也就夠了,這輩子,阮蘭芷不會再允許她,或是任何人,再騎到自己頭上。
————————————————————
卻說蘇幕淵走出花廳,不遠不近地跟著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隨至烜康門街,果見一家酒館子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不少人。
一時間,男人的叫罵聲,嘲弄聲,女人的驚呼聲,啼哭聲,圍觀群眾的議論聲,呼喝聲,聲聲不絕於耳。
卻說蘇幕淵身長約略八尺,本就是個高大壯碩的冷漠樣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讓出道來,然而就憑他這身高,壓根兒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遠目一看,就能看見裡面是個什麼情況。
彼時,阮老爺正被李三的兩個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還有一個家丁,則是抱著一個酒罈子捏住他的雙頰,往他嘴裡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則是拉著懷裡的胡姬肆意揉弄,時不時地還湊近美人的臉頰親上一口。
這廂范茂領了家丁,急沖沖的上前,一邊驅散人群,一邊阻止李三的人給阮老爺灌酒。
蘇幕淵雙手抱胸地倚在不遠處的樹下瞧著熱鬧,也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蘇幕淵若有所思的目光掃到那胡姬,面色卻是漸漸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翹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趙慧,這女人表面上看著是妥協了,可私底下卻偷偷兒地做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
偏偏就這樣巧合,在趙、阮兩家即將議親的時候,鬧這麼一出。若說這胡姬不是趙慧安排的,他倒還真是不信了。
蘇幕淵將修長的手指伸至唇邊,打了個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從人群里躥出個人走到他的面前來。
此人瞧著是個普通的模樣,可步伐矯健,身形精瘦,走路一點子動靜兒都沒有,儼然是個練家子,此人雙手抱拳,躬身朝蘇幕淵畢恭畢敬地道:「侯爺。」
「嗯。」蘇幕淵淡淡地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喚男子附耳過來,吩咐了幾句。
李三當然知道這阮仁青是個什麼東西,他要娶趙大姑娘做續弦的事兒,近來在坊間傳的沸沸揚揚。
先前說過,當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卻說這周士清也是權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愛女周桃兒剛剛出生的時候,天降奇觀,漫天霞光,燦若桃花,美不勝收,故而取名為「桃」。報國寺的高僧甫一見這天象,曾斷言此女龍章鳳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著天象祥瑞,又聽高僧如此言論,便將尚在襁褓的周桃兒,許給了才六歲的七皇子尉遲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
數年過去,先帝的身子日漸衰敗。皇權在握之人,十之八九怕死,秦皇求仙,車中腐死,黃帝升天,神話渺茫,自古以來,克享高壽的皇帝,寥寥無幾。
幾位皇子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動,互相猜忌,爭的不可開解,最後尉遲曜成功奪嫡,那周桃兒果真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無人能撼動。
周氏勢力盤根錯節,風頭一時無兩,不得不說,當年尉遲曜能成功奪嫡,自是因著有周氏一族在背後鼎力支持,這朝中上下誰人不對周氏一族的人忌憚三分?李三有個權傾朝野的舅父,還有個當皇后的表妹,這京城裡頭,哪有人敢惹這霸王?
然而,這般勢力龐大的氏族,卻真是有對頭的,古有言,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輕。雖然文臣與武將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卻自成兩個陣營,表面看上去倒還相得,可私下卻是潛流暗涌。沒錯,這周士清最大的政敵,正是行事狠厲,手段殘暴的蘇慕淵。
說來也巧,這周士清的妹妹周蓮秀,正是戰死沙場的蘇老侯爺之妻,也是上輩子阮蘭芷的婆婆。
卻說這周蓮秀,雖是蘇慕淵名義上的母親,可私底下兩人卻有著不可調和的刻骨之仇,至於他兩個之間究竟有些什麼恩怨?此處暫且先不做贅述。
周蓮秀同蘇慕淵素來不對付,這阮仁青又即將要娶蘇慕淵的遠房表姐趙慧,因著這些纏纏繞繞的關係,今日阮老爺犯在李三手裡,他自然是想趁此機會,好好兒教訓阮老爺一番。
只不過,這阮仁青雖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小角色,卻不大不小也是個有官職在身的人,若是當街給他太過難堪,難保朝廷里那些個御史,不參自個兒的舅父一本,諸如縱外甥行兇一類的屁話,他雖不怕事,卻也不想惹些無謂的麻煩。李三想了又想,只將這阮老爺提溜到個無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後李三對那酒館的老闆吩咐了幾句,命他將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時候再來帶她走。再又轉頭對那些個瞧熱鬧的人惡狠狠地說道:「今日誰敢多管閑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這個酒館子!」
卻說這李三養的幾個家丁,都是有些拳腳功夫的橫人,范茂帶來的三個阮府下人,壓根就不是這些人的對手。而其他人見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聲。
如今這阮老爺被李三的人捏在手裡,范茂等人不敢妄動,只亦步亦趨的跟著李三等人往那煊門街西北角的僻靜衚衕行去。
旁的人見無熱鬧可看,也就漸漸散去了,先前那隱在人群里與蘇慕淵打過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腳跟上。蘇慕淵目送一行人走遠,諷刺地扯了扯嘴角,卻也一同跟了過去。
這廂阮老爺手腳俱是垂軟乏力,被兩個家丁拖著走,兩條腿在地上拖行,鞋襪、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髮髻散亂,襆頭歪斜,行容狼狽不堪,哪裡還是平日里那個儒雅的模樣?
行至無人角落,那李三揮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爺,另外三個家丁則是將范茂等人攔在七、八步開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卻說這李三慣是個心狠手黑的貨色,眼見四下無人,他照著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腳。
阮老爺心口痛不可擋,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雙眼,手腳亂掙起來。
李三見他掙動,心頭火起,掄起拳頭對著阮仁青又是一頓暴打,嘴裡還不忘說些污言怒罵,阮老爺被打的通身劇痛,漸漸地也沒了力氣去反抗,嘶啞著聲音討饒。
隱在暗處的蘇慕淵,見阮仁青被打的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兒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顆小石子兒,準確地握在手裡,又上下拋了兩拋,方才出手如電地朝著不遠處的家丁擲了出去。
說來也蹊蹺,那平淡無奇的石子兒自蘇慕淵的手指擲出之後,竟帶起了一道凌厲之風,猶如一支破空而來的利器,朝著鉗住阮老爺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覺腦後生風,心生奇怪,正待回頭,卻被那石子兒鑽入了腦腔,打了個對穿之後,又飛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兒自右邊家丁的太陽穴直直射入,再從另外一側的面頰飛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小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