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斡命運在人為(下)
. 雖然這坊間私下裡說什麼難聽的都有, 可這趙家不比一般的商賈, 他同權勢滔天的威遠侯蘇家,有些遠親關係, 因著趙氏身後的強大背景, 大家又哪裡敢明擺著說呢?
話分兩頭說, 阮家大爺阮仁青,正妻死了多年都未曾續弦, 至於為何一直沒有續娶, 偏偏這個時候又放出風聲說要娶妻?此處暫且先不表。
如今阮家老太太一門心思為兒子找個能幹的媳婦, 然而,若是家世好,模樣兒又規整的氏族姑娘, 誰願意嫁到阮家來做續弦?可若是家世不好, 身份低微的姑娘, 老太太又瞧不上,這相看來相看去,也不知怎麼地, 就和趙家對上眼了。
趙家雖然是商賈之家,可不管是那滔天財富, 還是背後權勢懾人的威遠侯, 都令人不敢小覷。
眾所周知,這趙氏的名聲的確不太好, 可人家主動拋來了橄欖枝, 而且還是赫赫有名的威遠侯蘇慕淵親自出馬, 替他這位遠親表姐拉紅線,這老太太少不得就意動了。
而當李姨娘提起「威遠侯」這三個字的時候,阮蘭芷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抖了一抖,雖然這個小小的動作,房中的其他人並沒有發現。
且不說別的,光是想一想那趙大姑娘將來的嫁妝,就令人雙眼放光了,那可是財富滔天的趙家!
這十年來,趙家的生意做的越來越大:小到錢莊、米行、油店、酒樓、金銀玉器鋪子、古玩鋪子,大到礦產與南北走運的商隊,與外國做生意的海船……但凡是個掙錢的行當,他們幾乎都有涉及,京城十里御街,光是他趙家的鋪子就霸佔了泰半,這趙家的財富,真真兒是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他不完。在術朝,有一些暴利的營生,幾乎已經叫他們壟斷了。
真金白銀,誰人不愛?這趙大姑娘指頭縫稍微漏一丁點兒,就夠尋常人家吃上個三五載了。因此,不論怎麼看,這都是一門有利可圖的親事。
「老爺同趙大姑娘的事兒,老太太是極力要促成的,她……她也不管老爺願意不願意……」李姨娘說到這兒,眼裡那怨毒的光,真是遮都遮不住。
「二妹妹,咱們阮家,世代都是書香門第,怎能同那些個商賈為伍?若是真叫爹爹娶了那趙大姑娘,指不定要被街坊鄰里說成什麼樣兒呢!」緊接著,這阮思嬌也加入了遊說的行列。
「到時候被人說咱們是奔著錢去的,肯定要影響我姐妹兩個的名聲,等到我倆個說親的時候,男家也未必看的起咱府上這做派。」阮思嬌端起茶盞,撇了撇浮在表面上的茶沫子,那模樣兒看似平靜端儀,可口氣里卻帶有一絲急切。
「要我說,為了咱們的名聲著想,這事兒啊,最適合去勸說的人,還是同老太太最親近的二妹妹你。」阮思嬌想借阮蘭芷,去攛掇老太太打消念頭的意思十分明顯。
「對對!思嬌說的沒錯,二姑娘若是能去老太太那裡說項,我再勸勸老爺,這事兒啊,多半能成的。」李姨娘趁著有利時機,打蛇隨棍上。
若是如今坐在李姨娘與阮思嬌面前的,是上輩子未出嫁,單純心性,軟弱可欺的阮蘭芷,她很可能就此沉默下去。
只因著上輩子的阮蘭芷,長期教養在老太太的膝下,既然是老太太授意的事兒,她是絕無可能頂著老太太來的。
可如今重生回來的她,畢竟是經歷了上輩子被這兩個女人陷害,被迫嫁去了蘇家,其後在蘇家飽嘗了那病癆鬼,以及惡毒婆婆的迫害三年。
這人受過大苦大難,又是死過一遭的人。哪可能還這樣單純?她又哪裡看不出這兩個是想拿自己當刀子使呢?
雖然如今的阮蘭芷也不想中了這兩人的圈套,可惜的是,她聽到了「威遠侯蘇慕淵」這幾個字。
光是這個名字,就已經教阮蘭芷方寸大亂了,其後她哪裡還顧得上李姨娘和阮思嬌兩個又說了旁的什麼?
蘇慕淵……
光是想一想這個名字,阮蘭芷都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胸口悶痛不已,這種感覺,就好似有一把尖銳的刀子,來回在她飽受欺凌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她彷彿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他那高大的身軀覆在自個兒的身上,叫她屈辱不堪,狼狽不已。
思及此,阮蘭芷不可抑制地又顫抖了起來,她死死地握緊了雙手,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個人面獸心、陰鶩冷血的蘇慕淵……
不行!這門親事是萬萬不能答應的。阮蘭芷強自穩住心神,即將奪目而出的淚水也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待情緒緩和下來了,這才說道:
「我這會子將將起來,模樣也不規整,姨娘說的這些個事兒,先容阿芷好好兒思慮一番,再作商議罷。」
阮蘭芷眨眨眼,輕描淡寫地將這個事兒給擱置了,她這個模稜兩可的態度,倒是令李姨娘與阮思嬌兩個十分詫異。原本這兩個私下商量的時候,還以為要花費很多功夫,才能讓阮蘭芷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誰知這二姑娘竟然十分輕淡地就接受了她倆個的意思。
可若說是接受了她兩個意思也不盡然,因為這二姑娘既沒同意替她兩個找老太太說項,也沒同意不找,而是說再商議,可這何時商議?怎麼個商議法?倒也沒透個意思來。
這個二姑娘……怎地瞧著真的和平常不同了?
然而阮蘭芷可沒工夫顧及這兩個是什麼心思,她更沒有心思應付這兩個人,於是乎,三人又口不對心地說了一會子話,李姨娘與阮思嬌兩人討了個沒趣,也就起身告辭了。
這廂送走了李姨娘與阮思嬌,阮蘭芷諷刺一笑,可笑著笑著,嘴角又捋直了,她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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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阮蘭芷緩緩地睜開了雙眼,她愣怔地盯著頭頂那杏粉色的輕容紗花帳,原本的難受與慌亂,被昨天那兩人一打岔,倒是令她冷靜了下來。
阮蘭芷尋思著,上輩子,她正是在蘇家走投無路的時候,才選擇自裁的。若是老天爺想讓她再次經歷那些痛苦,何必又送她回到十三歲的時候?
也許,也許……這是她新的開始也未可知。
阮蘭芷這般想著,便坐起身來,她趿拉著軟緞鞋,隔著珠簾朝著外頭道:「夢香、夢玉,今日我精神還不錯,懶了這幾日,該上正院給老祖宗請安了。」
在夢香、夢玉兩個丫頭的伺候下,洗漱完畢的阮蘭芷,選了身素白的衣裙就開始穿戴起來。
打扮停當,那夢玉見自家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紗裙,又不施粉黛。這便越發顯得弱柳扶風,難掩病容,清瘦憐弱,病似西子了。
夢玉蹙著眉頭,終是忍不住說道:「姑娘,你本就體弱不足,這般打扮,瞧著面上一絲血色都無了。怎地不挑那身紅霞色的衣裙呢?看上去都精神些,而且老太太就喜歡看你穿些喜色的衣裳。」
阮蘭芷聞言,牽唇一笑,既然是去哭求,打扮的柔弱些總是令人憐惜的。何況,自個兒的穿著打扮,何時輪到一個丫頭來置喙了?看來上輩子的自己,的確是性子太過柔弱和軟了。
思及此,阮蘭芷又找了件金絲綉梅花的淺翠綠披帛,攏在肩頭:「你兩個就不必跟著了,我等會子還有些事兒要同老老祖宗商量、商量。」
說罷,她就款款步出房門,她見四下無人,這才將端著的面容垮了下來,沿著抄手游廊急急快步往上房行去。
這一路上,阮蘭芷只顧著垂首專心思考,待會兒該怎麼跟老太太開口,這廂正想著,甚至連迎面走來了一個人都未曾發覺。
此人劍眉星眸、削鼻薄唇、稜角分明、身形高壯頎長,一看便知是個行伍多年的人,湊近了再細細看之,此人的身形卻是過於高大,約莫八尺有餘,且頭髮和眼珠色淺,通身氣勢凌厲,饒是站在人群里,只怕也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
他身著一襲墨黑鑲玄赤寬邊,金線綉雙鷹穿空花樣的窄袖錦緞長袍,勁壯的腰身用青銅鑲白玉的腰帶束緊,下著墨色束腳褲,腳踩烏黑鑲金邊皮革靴,那一頭棕褐色長發以金鑲翠玉的頭冠束著。
然而就算阮蘭芷在想著心事,沒注意到對面有人,但對面那人可是將她看得個清清楚楚的,按理來說,這人應該是要避讓一下才是,哪知這人卻好整以暇地緩步過來,偏偏故意地直接將撞上來的阮蘭芷給接了個滿懷。
於是乎,阮蘭芷一頭栽進了那邦硬又溫熱的胸膛里,她眼前黑了黑,感覺有些天旋地轉。她扶著額頭,穩住身子。
阮蘭芷鼻尖縈繞的,統統都是男子特有的清冽好聞味道,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具寬厚溫熱的胸膛,她心下大駭,怎地內院里會有男子?
阮蘭芷趕忙拿雪白的柔荑抵住那胸膛,退開稍許,仰起頭看去,卻又撞進了一雙幽深不見底的鷹眸里。
來人牢牢地鎖住懷裡的小人兒,聲音暗啞低沉:「怎地這般懵懂?連廊上有人也往上撞?」
阮蘭芷聞言,臉上血色盡數褪去,眼前之人,竟……竟是蘇慕淵!
一時間,阮蘭芷腦子裡嗡的一聲,只覺天要塌下來了一般,旁的什麼再不能入她眼,她眼前一黑,直接就軟軟地倒在了男子的懷裡———
阮蘭芷不動聲色地微微笑了一笑,就與這女子一同跨進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個得力丫頭,名喚方靈。
若說這老太太身邊,趁手的丫頭長得好看的也有幾個,怎地獨獨這方靈得了阮大爺的垂青,抬了姨娘呢?
卻說這方靈生的狹長丹鳳眼兒,厚厚的嘴唇,看著並不是個美人兒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對雪峰,碩大無比,十分動人,以前阮仁青每回來上房同母親請安的時候,只要看到她,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連步子都挪不動了。
其後某一天,方靈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給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湯,那阮仁青藉機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兒來。起先方靈還掙扭兩下,後來見他不依不撓,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畢,那方靈倒也不敢聲張,只不過這阮仁青嘗到了滋味,哪裡肯輕易罷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於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將方靈帶到府里隱秘的角落敦倫。
這紙終歸包不住火,何況老太太心裡早就清楚這兩人私底下的事兒,其後的事兒自不必說,方靈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這方靈肚皮不爭氣,這麼些年過去了,也沒給阮家大爺生個孩子,她為了能在阮府裡頭能過的順遂些,少不得還是小心翼翼地討好老太太。
於是乎,這方靈就成了老太太的一雙眼睛,但凡這府裡頭發生了點兒什麼事,老太太足不出戶,卻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這方姨娘也是個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將你給漏了個底朝天……
「先前太太還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來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著還是有些蒼白呢?」那方姨娘笑著說道。
這兩句話語,將阮蘭芷飄遠的思緒給拉了回來:「阿芷很是睡了幾日,已經不妨事了。多謝姨娘關心。」
方姨娘聞言,嘴角略微翹了翹,雖是在笑,可笑意卻未達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說話間,兩人打起帘子朝裡屋走去,彼時,阮府的老太太萬氏,正靠在榻上,喝著丫鬟遞上來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