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劇組的抑鬱氛圍隨著時間進入四月而有所好轉,雖然偶爾還會遇上小雪,但冰島的氣溫已經開始回暖,日照時間也開始和國內相差無幾,室外漸漸多了不少金髮藍眼的當地人,天空中不時飛過的候鳥也為這座被冰封多月的海島增添了不少活氣。
大巴上重新出現了歡聲笑語,之前那些因為環境而變得無精打採的人又恢復了精神,除了孟上秋。
他依舊如常,為了得到一個滿意的鏡頭,可以不停不歇地拍上數天,他嚴苛的高標準不僅讓他自己的精神不負重荷,也讓他周圍的人怨聲載天。
戚容還是每個月都飛一趟冰島,但是她離開時的神情一次比一次憂鬱,薄熒已經聽見了幾次他們關在房內的爭吵,戚容認為孟上秋將自己和其他人逼得太緊,對電影有害無利,孟上秋則認為戚容的話是無稽之談,自己是在追求盡善盡美,對自我和他人的嚴苛要求,會讓他造就出一部偉大的藝術品。
單論這個問題,薄熒站在孟上秋這一邊,她自己也是力求完美的性格,無論做什麼都想做到最好,所以不論她在寒冷的冰面上衣著單薄地重拍了多少個鏡頭,薄熒從來沒有一絲怨言,總是儘可能地配合孟上秋的要求。也許這也是她最少被孟上秋罵的原因。
這一天,結束拍攝剛剛回到民居的薄熒察覺到口袋裡手機的震動,她看了眼徑直朝卧室走去的孟上秋,走回了自己房間,悄悄關上房門,然後接起了電話。
「怎麼這麼久都不接電話?」傅沛令不高興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話筒里傳來,薄熒走到窗邊,打開了關著的玻璃窗。
「我剛剛才回住宿的地方。」薄熒看了眼時間,現在冰島是晚上九點,那麼傅沛令那裡就應該是中午一點,「你吃午飯了么?」
「吃了。」傅沛令說:「你猜我在哪?」
話筒那面很安靜,除了跨洋電話自帶的雜聲外,薄熒只聽見了傅沛令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在哪?」
「我在舊琴房。」傅沛令很快說道,接下來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我想你了。你們什麼時候殺青?」
薄熒的嘴角不由自主揚了起來。
「如果要參加十一月的威尼斯電影展的話,那麼最遲也不會超過十月吧。」
「十月?」傅沛令的語氣立即冷了下來:「我已經兩個月沒見過你了,你告訴我還要再等六個月?」
「我也想回來……可我是主演,不能離開……」
傅沛令那裡剛傳來聲音,薄熒身後不遠忽然傳出一聲冰冷的質問:「你在和誰通話?」
薄熒心裡一緊,立刻掛斷電話,鎖住屏幕後朝後看去,門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孟上秋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她。
「……和國內的朋友……」薄熒對上他充滿血絲的雙眼,心底忽然升起一絲懼怕。
「男的女的?」孟上秋問。
「女同學……陳昕,戚阿姨也知道,我經常和她一起出去玩。」
手機屏幕再次亮了起來,屏幕上顯示著傅沛令的名字,薄熒裝作神色如常,看了一眼后,就直接將手機關了機。
「不接?」孟上秋盯著薄熒。
「是簡訊,不用現在回。」薄熒臉上露出微笑,心裡卻非常緊張。
孟上秋走了過來,朝她伸出手:「手機拿來。」
薄熒臉上的笑容僵住,眼中露出一抹吃驚。
「我已經看見過你很多次在片場發簡訊了,」孟上秋嚴厲地說:「你應該把精力更多地投入到拍攝中。手機給我,拍攝結束后我再還你。」
孟上秋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商量,薄熒看著他,慢慢將手機放到了他手裡。
孟上秋拿到手機后,神色才緩和了下來:「嗯,你好好學習吧,有空也多琢磨一下電影。」
他拿著薄熒的手機,轉身大步離開。
孟上秋消失在門口許久后,薄熒才驚覺自己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數天後,薄熒終於找到機會,向劇組一位沉默寡言的女工作人員借了電話,撥給了傅沛令。
楊姐是她接觸最容易的人,如果薄熒要借電話一定很容易,但是薄熒對她心直口快的性格不太放心,所以走了遠路,最終找了別人。
電話被接通的一瞬間,傅沛令低沉慵懶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了過來:「喂?」
薄熒自報身份后,電話那面沉默下來,隔著萬水千山,薄熒依然能感覺到傅沛令強烈的不痛快。
「上次是我爸爸突然進來了,我不得已才掛了電話……」薄熒躲在忙碌的拍攝地角落,低聲說著:「別生氣好嗎,阿令?」
「你爸進來了你為什麼要掛電話?」傅沛令的聲音依然帶著冷意。
「他們思想比較保守……」薄熒委婉說道。
「保守?保守會讓養女去拍那種電影?」傅沛令冷笑一聲。
薄熒被他的話一窒,沒了聲音,過了幾秒,傅沛令似乎察覺到這句話有所不妥,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而是轉而沒頭沒腦的說道:「八月份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薄熒馬上接道:「我一定想辦法回來陪你過生日。」
對面哼了一聲,傅沛令的聲音悶悶的:「多給我打電話。」
薄熒正要告訴他自己的手機被沒收了,就聽給她望風的女工作人員忽然連拍了她幾下,緊張地望著一個方向:「孟導來了。」
薄熒立即掛斷電話,把電話放進她張開的手裡,女工作人員迅速將手機揣進兜里,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喊了你幾遍了,快開拍了,你準備好了嗎?」孟上秋狐疑地打量著她。
「我準備好了。」薄熒露出微笑。
「跟我來。」孟上秋轉身朝攝影中心走去。
薄熒隨即跟上。
接下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薄熒都沒有找到時機和傅沛令取得聯繫,偶爾她會借工作人員的手機給傅沛令發個報平安兼問候的簡訊,最後還要在末尾附上這是別人手機,不要回復的字樣,為了萬無一失,每次她都會刪掉發出的簡訊,再把手機還給別人。
六月中旬的時候,她終於找到機會給傅沛令偷偷摸摸打了一個電話,但是不到十分鐘就被尋來的孟上秋再次打斷,他的脾氣越發暴躁,在劇組已經是閻王一樣的存在,臉一黑起來,誰都害怕。
七月底的一天,薄熒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傅沛令打了一次電話,這次沒有孟上秋的打擾,通話卻依然在十分鐘不到的時候就結束了,兩人在電話里鬧得很僵,傅沛令在聽說薄熒很有可能沒有辦法回國陪他過生日後,沉默了片刻后掛斷了電話。
薄熒再打過去,就是暫時無法接通了。
傅沛令坐在床上,將手機扔到一旁,臉色陰沉,心情差到極點。
他沉著臉,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稀疏明亮的夜星,一陣微風從打開的玻璃窗里吹拂進來,送來一陣夏夜的涼風。
隔著門,傅沛令也聽見了樓下關門的一聲巨響。沒多久,滿臉怒容的傅敬亨就猛地打開了傅沛令的卧室房門,大步走了進來。
「傅沛令!我跟你說了那麼多遍,你一點沒聽進去?除了把人打進醫院以外,你能不能想一點別的法子去整人?」傅敬亨怒視著傅沛令。
傅沛令面無表情,彷彿傅敬亨不存在一樣,只是搭在腿上的雙手漸漸握成了拳。
「我真不知道怎麼就把你教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你這性格,以後進入公司了要怎麼服眾?也是看不順眼就打到進醫院?!」傅敬亨怒聲說:「你讓我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你以為我稀罕你那破集團?!」傅沛令忽然站了起來,沖傅敬亨大吼:「你覺得我想要?!」
傅敬亨從傅沛令的怒吼中回過神后,更加怒不可遏:「那你說說你想要什麼?我看你除了天天和那群狐朋狗友鬼混,什麼都不想要!」
「既然你覺得自己這麼聰明,為什麼會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傅沛令的聲調忽然降了下來,他的眼眸暗沉黝黑,在抑壓的黑色背後,一絲絲針芒般的凶煞有如實質,刺得傅敬亨眼皮一跳。
「除了知道我姓什麼叫什麼,你還知道什麼?」傅沛令眼露諷刺:「你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麼血型嗎?」
傅敬亨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臉上閃過一抹尷尬。
「你知道我為什麼偏偏要用最粗暴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嗎?」傅沛令的嘴角突然朝著一邊勾了勾,露出一個冰冷刺骨的冷笑。
「因為我不想變成一個口蜜腹劍、綿里藏針的人。」傅沛令盯著臉色由紅轉青的傅敬亨,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不想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傅沛令說完后,沒有停頓,抓起手機就大步流星地衝過了傅敬亨,往一樓快步走去。
「傅沛令!」傅敬亨怒形於色地衝出屋門,朝著樓下的傅沛令吼道:「有你這麼和父親說話的嗎?!」
傅沛令頭也沒回,傅敬亨氣得胸口疼,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傅沛令在他眼前砸上了門,沒過一會,重機車特有的可怕轟鳴聲就劃破了半山靜謐的夜色,傅敬亨衝到窗前一看,恰好看見傅沛令騎著重機車絕塵而去的背影,他想怒吼上幾句,卻又怕被半山上住的其他人家看了笑話,只能硬生生將到了喉嚨口的吼聲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