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最後,林瑜和林如海在那天具體都說了些什麼不得而知, 也沒人敢問。便是本來跟著的蘇木也在證實過自己的身份之後就被遣到了外面。


  不過, 從小侍奉自家大爺的白朮知道, 回來的時候林瑜的心情著實不壞。


  兩位皇子並甄家公子的出現就像是一陣微風, 在揚州府吹過之後就再也沒了蹤影,原本說的太上皇下江南一時沒了下文,像是要留到明年了。原本像是憋著一把火,隨時有可能燒起來的鹽政衙門就像是被釜底抽了薪一樣,壓抑的氣氛一消而散。


  鹽政上下, 上至從三品的都轉運使下至不入流的吏員,無不覺得卡在脖子上的手鬆活了許多。比不得早前的肆意, 但是比前一段時間還有那個倒霉去職的岳同知,已經是好了很多。


  高轉運使與新來的程同知背後站著的是同一個人, 他們倆天然便親近一些。前頭剛丟了大臉的程同知按捺不住地跑去問了高轉運使:「這林如海又是唱得哪一出?」


  高轉運使神情輕鬆地搖搖頭:「本使昨天還試探過他,只是不接茬。」見程同知沒有一皺就要發難, 他便笑道,「不過今兒我遣人查了賬, 這上上下下可都是抹平了的。」


  程同知一愣, 道:「平了?」


  「可不是平了。」而且就在短短的一夜之間。高轉運使感慨地道,「要是早有這一番的心,我們之前又何必這般擰巴著力道對付他。」有這個能耐何不早一點拿出來呢, 大家都能落得個清凈。


  「您說, 是不是上頭借著他侄子的口警告他了?」想起三公子對林瑜的看重, 聽說臨散的時候都拉著人家是的手不願意放, 「前兒死撐著把著賬冊不叫人瞧,今兒就全抹平了?」這樣要是查出什麼來,林如海可是第一個跑不掉的。


  「甭管如何,你叫你家小子給那林公子賠個禮罷!」高轉運使就是因著知道這個才對林如海放了心,雖則看起來還拉攏不上,但是只要在主子那邊能交代得過去,他也不大在乎坐著鹽政上的是誰。他年紀大了,到時候能平平安安地致仕,有豐富的錢財可以讓子孫後代安心的念書科舉就好了。


  程同知便笑道:「只要能一直這般好好的,莫檔了路,叫我親自賠禮去也無妨。」


  兩人說笑一回,卻都沒有發現林如海身邊多了個小廝。


  那天林如海就說過,他本想將鹽政上的賬冊查過後封存,添上密折全都送去京城。當然,奏摺還沒寫完,就被他親手燒了。


  賬冊是現成的,就在林如海的書房裡頭,這一點就是林瑜也沒猜到。不過,林如海本來想做什麼已經不重要,反正對林瑜來說,省了再派人去鹽政衙門去偷的麻煩,按照原本的賬冊做一份新的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然後林如海就見識到了靈芝和白朮兩個人的能耐,一個一眼掃過就算出了結果,另一個一邊聽著,一邊將不正常的數字拆開一點點地隱沒在龐大的賬目之中。最後京墨上場,比著原本賬冊上的字跡,快速地謄了一本新的出來。


  「……侄子身邊還真是能人輩出。」等三人退下之後,林如海神色複雜的感嘆道。不過,按照他的志向來說的話,這倒是好事。


  日子一點點過去,鹽政衙門上的人漸漸的放下心來。似乎林如海真的不再做那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青天』,雖然他自己還是不拿,但是只要別人不做得太過觸及了他的底線,這個鹽政就是一個和光同塵的好好先生。於是,漸漸的,在明面上這些各為其主的官員倒對著林如海都服氣起來。


  說到底,他們也都是個小卒子,大頭還是送到了各自背後的人手裡。但是若真是有了什麼事情,他們倒是第一個頂上的。既然這一任的鹽政有能耐幫他們把賬目抹得一乾二淨誰都查不出來,這不是好事是什麼?

  林如海自己不拿,眾人也不過背地裡笑一聲傻子,心裡說不得還嘆服他是真正的清廉。


  人心說奇怪也奇怪,說不奇怪也不奇怪,最終不過是利益使然罷了!


  快接近年底的時候,賬目出來,今年輸送進國庫的鹽稅倒比起往年還多了整整一成多。便是高坐紫禁城的當今在看過多出來的實實在在的金銀之後,念著換一個人沒準連這個數字都沒有,就默認了林如海繼續擔任鹽政。


  再者,那邊過來的密折也只道是林如海兢兢業業,並無逾矩之舉,更沒有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接觸別的勢力。是以,就是當今也無話可說。


  不過,對此時的林如海來說,這些什麼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產房裡正在生產的夫人,賈敏的身子一向是好的,坐鎮林府的李大夫也說她養得強健了好些,會母子平安的。


  不過,這都已經三個時辰了,站在院子外的林如海簡直坐立不安。裡頭聲息不聞,怎麼不叫他擔心?

  賈敏身子再好,到底年紀大了些,只是這話林如海哪裡敢說出口,只好在院門之前來來回回地不停走動。


  林瑜嘆一聲,問邊上的白朮:「黛玉可好?」


  「大姑娘好著呢,用了午膳正在歇中覺,素蘭陪著。」白朮回說之後,想了想道,「怕是歇中覺起來要找太太。」


  看了眼林如海,林瑜把你去瞧瞧黛玉的話給吞了回去,素蘭一向叫人放心的,沒必要呼拉巴拉地遣人去看黛玉。這姑娘敏感的很,只怕一下子就能想到娘親要生小弟弟了。天寒地凍的,實在沒必要抱了她過來。


  這一年,好不容易將她的身子養得好了些。


  林如海豎著耳朵聽著林瑜和白朮的話,聽到黛玉那邊無妨之後,更是腳下生了根一般,盯著院門不動了。


  「下雪了。」林瑜眼捷上突然感受到一點濕潤,他抬眼仔細瞧了瞧陰蒙蒙的天,輕聲道,「堂叔,先去避避吧!」


  林如海回頭,扭出一個艱難的笑來:「瑜哥兒先去避避,莫著了涼。」


  看自己這個堂叔的樣子,林瑜嘆了口氣,心道許是上輩子直到死亡之時,他都沒能有個孩子,是以現在他是真的無法理解林如海的心態。


  不過也不能就這麼放任他就這麼站下去,既然他不願意挪動,就將這裡全都圍起來好了。


  一聲吩咐下去,整個林府動起來,不多時,就已經在院門之外搭起了一個簡易的木亭子。裡頭炭盆也點了起來,林管家更是送來了林如海的大氅。


  白朮將手裡的斗篷披到林瑜的肩膀上,手裡又被她塞了一個小手爐。他無奈地接受了這一份好意,打小就這麼被她照顧過來的,要是說得過的話,也不必等到現在了。


  這一等,便到了半夜。


  林瑜都不免有些揪心,不過他優秀的聽力告訴他裡頭的腳步聲依舊井然有序,應是沒什麼問題。


  轉頭問陪著守著的白朮,「什麼時辰了?」


  白朮掏出身邊的懷錶,瞅一眼道:「回大爺,子時。」


  林瑜算了一算,輕聲道:「冬至了!」


  話音剛落,就聽裡頭嘈雜起來,林如海一急,就要往裡闖,被林管家給攔住了。管家的年紀也大了,攔了一欄,哪裡又真的攔得住急切的林如海呢,便焦急地看向林瑜。雖然一開始和林如海說過那些話,但也是職責所在。林瑜本就知道,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計較。


  現在一整年都快過去了,林管家也不由自主地開始依賴這個似乎什麼都可以解決的少年。


  林瑜袖著手,見林管家這般焦急的眼神,頓了一下還是伸手拉住了林如海。雖然他實在難以理解產房男人怎麼就不能進了,但是看林如海這一副隨時會嚇暈過去的樣子,攔一攔也不花他多少力氣。


  不過,也沒叫林管家多為難。林瑜已經聽見了裡頭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果然,幾息之後,一個婆子開了院門,喜氣洋洋地道:「夫人生了個小公子,母子均安。」


  林瑜手一松,林如海再也忍不住就往裡頭走。林管家待要再攔,林瑜便出聲道:「莫攔了,橫豎也沒什麼大礙。」


  原本要伸手的婆子聽了這麼一聲,也就收了手。


  不多時,林如海腮邊泛紅、心甘情願地被趕了出來。


  第二日,林瑜被林如海拉著,寫滿了各色名字的紙張鋪滿了整張案幾,他指著這寫字道:「瑜哥兒你說,哪個好些?」說著,滔滔不絕地跟林瑜說起這些名的出處、寓意,連日後配個怎樣的字都想好了。


  林瑜哭笑不得,正好聽見外頭說賈璉來道喜,忙將人給推給興奮的林如海,自己指一事,抽個空子跑了。


  回自己院子的一路上,林瑜不知聽到了多少聲恭喜,鬧得他哭笑不得。這又不是自己生孩子,跟他道喜做什麼,正經該道喜的,坐在書房裡等著呢!

  昨晚立等了大半夜,對生活習慣一向規律的林瑜來說,也有些疲憊。回了屋子自除了衣裳躺了一會子,醒來時只見屋子裡冷冷清清的,他半靠著喚一聲白朮,卻不聞回應。


  就見靈芝拎著熱水進來,笑道:「大爺睡迷瞪了,白朮姐姐安排後日的洗三去了,且忙著呢!」


  林瑜摸了摸額頭,恍然道:「正是。」又問什麼時候了。


  「該用午膳了,大爺快起吧!」靈芝利索地準備好洗漱用具,還有簇新的衣服、鞋襪,都是熏籠上剛拿下來的,還帶著些微的暖香。她服侍著林瑜洗漱過,道,「堂老爺、表少爺那邊等著呢!」


  又給他重新梳了頭髮,幸好不必幼時那麼麻煩,只梳起一半挽著就好。


  賈璉見林瑜遙遙的走來,對一邊的林如海笑道:「瑜哥兒真是個身子康健的,這大冬天的,也不見他多穿一件,只在外頭披一件大氅完事。」便是他在揚州這大半年,還病了一回。


  「你要是學他每日里卯時起,練武整一時辰,你也能這麼著。」林如海腦子裡還想著什麼名好,不經意地回了一句。


  賈璉睜大了眼睛,道:「竟是這樣?小侄從未見過。」頓了一下,自嘲道,「也是,等小侄起來時,瑜哥兒都已經回去了,哪裡看得到呢!」怪道自己沒個出息,且看看人家天資聰慧的尚且這般用功,自己成日里鬥雞走狗的怎麼比得他。


  在林家這大半年,時常聽著賈敏、林如海教導,又有林瑜在一邊比著,賈璉倒是真的有了一些上進的心思。


  不管如何,總比在家裡只管些庶務要強些。


  不過,這一次姑太太得了兒子,他已經第一時間去信府里,只怕等那邊禮來之後,自己就要跟著京城了,想想還真是有些捨不得現在這般的日子。


  不是說,在家就有人管著他不叫他鎮日里浪蕩了,真是在家沒人管著,他才格外珍惜在林家有人關心的感受。


  林瑜見他長吁短嘆的,聽他這麼把事一說,就笑道:「這有何難,你只管和堂叔這麼一說,再去信家裡頭,就說跟著姑父學個眉高眼低的,他們還能不應不成?」


  賈璉嘆一口氣,道:「本是可以的,只是……」他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來,小聲道,「府裡頭張羅著給我訂親呢,不好不回的。」


  林瑜新奇地瞧著他居然少年羞澀的模樣,道:「我只以為璉二哥什麼都經歷過了,如今怎的還害羞起來了?」又笑道,「瞧著,你是知道新娘子是誰的?」


  賈璉擺擺手,像是要將臉上的熱氣揮掉:「我們自小也是哥哥妹妹的長大的,也沒什麼好避諱的,是王家的姑娘。」名字是不好在外男面前說的,雖然他並不知道林瑜知道的幾乎比他還清楚一些。又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說新娘子太早了一些,今年開始準備,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一套都走完,真正親迎的時候少不得排到後年去。你早晚也是得有這麼一遭的。」


  「璉二哥都說還早呢,遑論我呢,更談不上了。」林瑜輕笑一聲,這年頭雖說成婚普遍都早,但是男子等到二十來歲也算不得出格。他是打定了主意的,過個十年再說吧!


  賈璉不贊同地搖搖頭,打趣道:「不早了,等你翻了年下場,得了舉人之身,媒婆就得踏破這府里的門檻,只怕到時候你得挑花了眼。」


  「怕什麼,我只說等中了進士再說。」林瑜不以為意,道,「再者,這些人還能走到我面前不成,少不得在外頭就攔了。」


  賈璉聽了便笑了,道:「這話很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原也用不上這些下九流的挑三揀四,哪怕是官媒呢?真正好人家的姑娘,誰不是長輩們先通氣,在請媒人來走過場。」說著,又嘆道,「只是雖說用不上我,到底我不在也不像,這揚州我是多待不得了。」


  話是這麼說,林瑜瞧著他倒也沒有多麼不情願的樣子,捨不得這裡是真的,期盼成親也是真的。


  林瑜心裡嘆一聲,這大半年來,賈璉在林府雖然依舊紈絝的做派,但是但凡在外面瞧見好的比給他帶一份,好吃的也要留一口,若是在外行走更是百般的維護,真當他是一個水晶心肝玻璃人的護著,林瑜承他的情。只是這一門婚事他自己也情願,而且涉及兩個家族聯姻,便是不樂意也容不得他任性。


  除非林瑜能給他找到一個比王家更出色的家族,否則這一門婚事是沒有辦法破壞的。而這一點,便是現在的林瑜也是力有未逮。


  林瑜現在看似風光,但這一些都是浮在表面上的。沒看見他其實做什麼都是小心翼翼的,非有十足的把握就不會去動,得到林如海的力量之後好了些,但是很多東西他依舊沒有拿出來。


  所以他才會急著科舉考試,只有自己授官之後,被當做一個成年人一樣立起來了,很多計劃才有開展下去的可能。


  到時候,包括他的婚事,才是真正的兩個家族之間的聯姻,而不是單方面看好與提攜。


  洗三之日,林如海沒有請太多的人,只將平日里談得好些的同僚普通一請。大家也體諒他年過半百方得一子,主母又坐著月子,后宅沒個真正主事之人,略吃一杯酒也就散了。


  等到過年祭祖,林如海抱著這個新生兒,敬告天地祖宗之後,恭敬地在族譜之上,添上了林琨這個名字。


  賈璉趕在過年之前就回去了,林瑜本無事,只是他念著被他送回姑蘇的好些個小孩子,想著年後自己怕是沒有時間回去,便也借著回家祭祖的名頭回了姑蘇。


  姑蘇這邊早得了消息,各色都是簇新的準備好了。林老管家更是親自等在了碼頭,邊上一同等著的還有張大舅的大兒子張琮。他今年也被送去了西山書院,只是書院里的老師說他學問還未夠,今年就沒叫下場。


  張琮見他從船上下來,細細打量過一回道:「一年不見,瑜哥兒長高好些。」說著比了比自己的肩膀道,「都到這裡了。」可惜了,現在是一把抱不起來咯!


  林瑜便問張大舅和張老太太好,張琮道:「都好,就是時常念著小叔,也念著你。」


  說起這個,林瑜想起來從辛宗平那邊得來的消息,因著信里說不大清楚,便只略略提了幾句,就道:「我知道了,轉告一聲,過些日子我便去拜訪。」


  回了府里,林瑜方嘆一聲道:「還是自家好。」哪怕在林府的時候他為了自己的舒適,也稍稍的改造過呢,到底不如自己家裡色色都符合自己的心意。


  靈芝笑嘻嘻地道:「可不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嘛!」她樂呵呵地拿著好些東西去找以前玩得好的小姐妹去了。


  林瑜搖搖頭,隨她去了,若是白朮在的話,少不得嗔她兩句。不過因著林府那邊缺不得人,白朮就留在了揚州,這一回沒有跟著一起回來。倒是被林瑜派去跟著林如海的京墨這一回跟著一起回來了,這會子大約在和林老管家一道說話呢!


  「你呢?若是你想的話,我安排你去見一見你的祖母。」林瑜轉頭問略有些失落的蘇木,回了姑蘇他要做什麼可比在揚州的時候趁意多了。就算老太妃的府上有人盯著,他也有辦法將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送進去。


  蘇木眼前一亮,道:「可以嗎?」只是還沒等林瑜回答,他自己搖頭道,「如今我還沒臉見她,也太危險了一些。」


  林瑜訝道:「你確定?如果你今年不見她的話,只怕之後的幾年都沒什麼機會了。」翻年就是鄉試,除非他鄉試不中繼續念書,一旦他中了舉人,他就會馬不停蹄地感到京城參加第二年的春闈。到時候無論中不中,他暫時都回不了姑蘇。而他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會又不中這種可能,除非他倒霉的碰上了林如海的政敵。


  不過關於這一點,他自然問過林如海,他這堂叔自己也說了,除了接手了鹽政,他在朝堂上一貫是做得清廉的御史,還沒來得及培養敵人。也就是說,按照林瑜現在的學問,十有八|九會中的,名次另說罷了。


  蘇木一狠心,還是搖搖頭。


  林瑜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不置可否。


  同一時間,老太妃內室中。


  一個精神矍鑠的刻板嬤嬤踩著穩穩噹噹地步子走了進來,她原就是老太妃的貼身丫鬟,大了就自梳做了嬤嬤,終身未嫁。


  揮揮手,屋裡頭的大小丫鬟便沉默地退了下去,看著熟練且井然有序的模樣,竟不必林瑜那邊差上多少。


  「這是怎麼了。」老太妃歪在榻上,看她施為,問道。


  這嬤嬤上前一步輕輕地替她捶著肩膀,一邊低聲道:「林家的那小子回來了。」


  老太妃恍然道:「原來是他。」輕嘆了一聲道,「說這個做甚麼,你還不知道我,不過有一日過一日罷了!」


  嬤嬤也不說話,沉默了半晌后問道:「您不見見世子?」


  「哪裡還有什麼世子,正經世子在京城呢!」老太妃想起西寧郡王那個狠情絕性的樣就看不上,哼了一聲道,「既然當初看不上眼,何苦來又娶回來,糟蹋性命。現在好了,更能耐了,連親生兒子都下得去手!」


  金焱也不是在她膝下長大的,只是比起別的他身上好歹留著她母家的血,多了一份面子情罷了!再者,她冷眼瞧著,難為這孩子心地還是好的,難為他在那樣的地方長大還沒長歪了去,倒是歹竹出了好筍。


  也是為著這個,她才願意幫一把。拿出自己的心腹力量來與林瑜做籌碼,也是為跟了自己那麼多年的心腹找一個出路,否則等她走後,這麼些人沒個正經的營生,就不知道都飄零到哪裡去了。


  跟著她一輩子了,她不能叫他們沒了下場。


  想到這裡,她回頭問道:「那小子一次也沒用過那個印信?」嬤嬤沉默著搖搖頭。


  老太妃歪著想了一會兒,笑著搖頭道:「他倒是個機靈的。」鹽政那麼大的事情,眼看著就要不好也叫他給穩下來了。她還想著,要是他不行,就出手幫一把,只是這樣的話,她也是不敢就這樣將人交給他的。


  一個印信而已,她的心腹認得自然是她。


  「也罷了,你去安排人,就說見一面,他自然就知道了。」老太妃靠在榻上,欣慰地笑了起來,「這樣也好,我沒看錯人,你們日後有靠,我就是閉眼也安生了。」


  嬤嬤給她捶著的手頓了一下,慢慢地道:「說什麼閉眼呢,也不怕忌諱。」


  「多大年紀了,還忌諱這個?」老太妃拍拍她的手嘆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已經活得夠久啦,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只是放不下你們。」


  「別的不問,我是要跟著你走的。」像是知道老太妃會反駁一樣,這個嬤嬤淡淡地說了一句,「反正到時候你也躺著了,管不得我。」平淡地像是說得不是自己的生死一樣。


  老太妃不由笑起來,依稀還看得見當初少女明媚的模樣來,她嗔道:「還是這個不饒人的脾氣,一句話能把人給噎死。」


  這嬤嬤聽她這麼一說,也想起了年少時無拘無束的時光,不由得跟著彎了眼角。看著榻上不知想些什麼的老太妃,目光柔和,輕聲道:「你那時候的脾氣卻是很好的。」一直都很好,連這種時候了,都要操心他們這些本就是她收留來的可憐人。


  林瑜收留來的小孩子就放在他的府邸裡頭,這裡可以說是再安全沒有了。


  原本他是想放在莊子裡頭,但是想想莊子里突然冒出來一個迥異於其他私塾的學堂,實在太招人了一些。自己宅子管得自來就嚴,如今有林老管家看著他也放心,相對封閉的環境,也比較適合塑造這些從各種環境中收羅來的小孩子。


  林瑜和林老管家站在窗外,看著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得端端正正的聽課,看了一會兒就悄悄地離開了。


  「如今國文老朽兼著,數算有錢賬房,武學有天乾的小夥子來輪流教導,暫時無妨。」林老管家看著這些小娃娃的眼神分外的柔和,「不過這都是權宜之計,人多一些我們就顧不過來嘍!」


  「這一批先緊著缺人的地方送,實在有好的苗子就給我留下。」林瑜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希望自己的產業里都換上自己的人,到底放心一些。又將京墨暫借給林如海的事與林老管家說了一說,接著道,「雖然身邊暫時有蘇木頂著,到底不長久,我也不是養他來做小廝的,書童一事還要林爺爺費心。」


  林老管家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怪道我瞧他竟比往常還要沉穩一些,衙門裡頭到底比在家裡更要謹言慎行一些。」小廝的事情,前頭林瑜有在信件里說過,他回道,「老朽冷眼瞧了大半日,頂用的實在少了一些,還得好好調|教。」


  「這也是急不來的。」他的要求比較高,就算比不得京墨過耳不忘,也得足夠伶俐可靠才行,光這兩點就能篩掉大半的人選。示意了一下專門辟出來做學堂的地方,「我新編了一本數算教材,回頭叫那些能學下去的先學著。」


  「至於後頭再教什麼,就看個人資質吧!」林瑜淡淡道,又問,「家裡頭可有會那些個博戲的人?」


  林老管家不知為何自家大爺有此一問,略思忖一下,方小心的答道:「平日玩的大約會有人懂一點,您指的是?」


  「出千,會贏,也能輸,但憑心意。」林瑜道。


  林老管家老實地搖搖頭,無論什麼活計做到頂了都是一門手藝,顯然林家暫時還沒有這樣的人。


  「您是想?」


  林瑜搖了搖頭,道:「若是有好的,就看看能不能收羅,沒有也無妨,白問一句罷了。」這樣的人才難得的很,且要收得住,不被賭博給迷了心性。有這樣,哪個賭坊不是寶一般的捧著,就指著他們看場子。


  話是這麼說,但是林老管家還是記在了心裡。


  說起來,還是林瑜惦記著當初的兩個瘦馬,這樣專門訓練來哄人開心的人可不就是得能贏會輸么,放在現代就是成功的交際花,戰時就是風情萬種的女間諜。


  不過,他暫時還用不上,所以還真就是心血來潮問一句。如今的社會還真沒有這樣的人才發揮自己才能的地方,林瑜也對青樓章台等掙女人的血淚錢沒多少興趣。


  只是,便是林瑜都沒想到人才會這麼快就自動送上門來。


  起因,還是在林瑜把玩過一次,就扔進了空間的那一個印信。


  和老太妃的再一次見面,在姑蘇城外寒山寺的後院裡頭。


  林瑜自己是個從不求神問道的人,雖然他的來歷奇特,但正是因為這一份奇異,他深知自己從何處來,所往又為何,是以這麼久了,也就早年為了避開林松一家的事,借了名頭去了一趟城外的寺廟。平日一概不往,知道他的也從來不請他去。


  不過老太妃這般安排了,林瑜也只做遊覽名勝,看一眼如今的寒山寺是什麼樣景色。


  林瑜在知客僧的帶領下一一的看了,心道也沒有多少的區別,只是略古樸一些。若經過佛像,也拜一拜。不為信不信,只為著一份尊重。


  陪著老太妃來的方丈一看,揮退了林瑜邊上的知客僧,合十一禮之後笑道:「既然施主不信他,又何苦來拜他。」


  林瑜對著面前寶相莊嚴的佛像拜了兩拜,足三之數后,直起腰道:「小生是不信這個,但是這並不妨礙小生尊重他在勸人向善上的誠心。」說著,與迎面來的兩人見禮過。


  方丈叫林瑜說得楞了一下,方道:「這話新奇,卻也在理。」


  林瑜搖頭道:「說到底,小生敬的,不過是自己心裡的理罷了。」頓了一下,覺著聽上去有些不敬,因笑道,「方丈快別放在心上,都是小生胡謅的。」


  那方丈卻慈眉善目地道了一聲佛號,然後合十與林瑜一禮道:「這便是施主心中有佛了。」


  林瑜聽了,一時哭笑不得。


  老太妃見他倆打完了機鋒,方開口道:「林小子莫理他,老和尚參禪快參出魔來了。」說著,掃一眼林瑜身後的蘇木,點點頭,心道這便很好了。


  老方丈笑道:「也比你這個混不吝的要自在一些。」領著兩人進了後院他的方丈房,自己就坐在外間,品茗打譜,果然好不自在。


  「他與我是舊識,等我走了還要叫他給我主持法會的。」老太妃笑一聲,外頭方丈就介面道:「老太妃好大的臉,老衲自當了方丈之後再不做法會的。」


  「臉再大也沒老和尚皮厚,你要是敢不做,我就夜夜入你的夢,纏著你叫你修不得佛參不得禪,日日不得安寧也就罷了!」方丈聽了,低頭一笑不語了。


  林瑜含笑聽著兩個老人家斗過了嘴,方問道:「老太妃今日來找我可是想見見他。」說著一指門外蘇木站著的地方。


  她就一笑,道:「知道他活得好好的,見他作甚,以後的路自己走罷,我是管不得了。」敲了敲窗戶,一個中年和尚就翻身進來,指了林瑜對他道,「細瞧瞧。看清楚沒,這就是你們以後的主子。」林瑜一瞧,可不就是之前領他進來的知客僧么!

  知客僧二話不說,就跪了,沖著林瑜磕了三個頭。


  林瑜一僵,還沒來得及攔呢,人家都已經磕完了,他無奈地起身道:「我這輩子還真是第一次受這麼大的禮。」將人一使勁給扶了起來。


  和尚一愣,不意這個看起來纖細的少年公子居然有這樣的力道,就順著他的意思直起了身。


  「我倒是好奇,你怎的就沒用那個印信?」老太妃問道,「有段時間林如海的境況可是不怎麼好。」


  林瑜輕描淡寫道:「哦,您說那事啊,那個我原本自有打算。」至於為什麼不用那個印信么,他想了想,道,「雖然算不上來歷不明,但是也完全不熟悉,彼此都沒什麼信任,用了我反而不放心。再者,我還沒有搶奪一個老人最後一點傍身力量的意思。」


  老太妃嗤笑一聲,道:「說得好聽,你怎就不說自己疑心太過呢?」


  林瑜一笑,不置可否道:「人之常情,不是嗎?我也不信,您當初想的不是幫過一次,還了收留這傢伙的人情就好了。」


  一老一小對視一眼,彼此勾起一個心照不宣地假笑來。


  老太妃的心腹自然不止知客僧一人,她領著他見過了一個衙門裡面的吏目——說來還是熟人,林瑜雖沒見過他,他卻知道林瑜。一個青樓的老鴇,還有人牙子等,三教九流不一而足。


  這一回林瑜事先知道了,見有人跪就想先扶住了,沒想到老太妃攔住了他道:「這個禮你非受不可。」


  林瑜無奈,只好結結實實地受了好些人的大禮,完了對老太妃抱怨道:「我今兒真是折壽來了。」


  「也不知你哪來的這破毛病。」老太妃哼一聲,心道人家歡喜還來不及,就這孩子古怪,掏出一張單子甩給他道,「這些是我多年來悄悄置下的產業,有一些給你,那些化了紅線的是給他的,你看他哪一天當得起來了就給他便是。」


  林瑜接了單子也不看,反手扣在桌上,懷疑地打量老太妃,道:「我怎麼聽著這話頭不大對?」


  老太妃擺擺手道:「這個你別管,天命有終,你也管不了,好好待他們,我也就放心了。」說著就趕林瑜走。


  林瑜眯著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外頭端坐喝茶的老和尚,一點頭帶著疑慮出了門。


  等林瑜回了府,單子上那些產業的掌柜的自尋了林府來交接。林瑜一一的問了,有願意留下的就繼續做著,不願意的就放了人出去做個富家翁。


  如此忙忙碌碌地過了年,因著正月初五的時候就要開衙,林如海那邊還立等著用京墨呢。林瑜連年都沒好生過,收拾了準備隨時離開姑蘇。


  靈芝見東西早就收拾好了,卻不見林瑜動身,便道還有事,就問:「大爺,是在等什麼嗎?」


  林瑜不動聲色地滑過蘇木一無所覺的臉,淡淡道:「在等一個消息。」


  果見晚膳之後,黃石匆匆趕來,附耳與林瑜說了些什麼。


  林瑜點點頭,道:「蘇木。」


  還在清點著自己有什麼東西忘帶的蘇木抬頭,看林瑜看向自己的樣子不知怎麼心頭一跳,手裡的一塊硯台就掉在地上跌了個幾瓣。


  看了看地上的黑色的碎片,林瑜沉默一下道:「靈芝收拾著,叫碼頭準備開船,蘇木你跟我來。」打量了一下蘇木身上沒什麼忌諱的顏色,他就轉身往前走了,還在怔楞的蘇木被黃石一拉,忙跟了上去。


  越是走,蘇木越是慌張,這條路他走過太多次。等看到熟悉的但是已經披上素白的府邸時,他整個人一木,也不知道是怎麼跟著進去的。


  等看到靈堂時,他已經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


  林瑜看著空無一人的靈堂,知道是有人給他們騰出了空檔,便指著蒲團上已經準備好的一疊孝服對著黃石示意了一下。黃石點點頭,拽起蘇木就拖著他往靈前走。


  林瑜則往著後院的方向走去,按照先前老太妃吩咐的,左彎右拐的來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黑黝黝的,那些僕從想是已經遣散了,他推開門進去,也沒見有人阻攔。


  果不其然,那嬤嬤正踩著凳子準備上吊呢!見林瑜來了,知道自己是尋不成死了,便對著漆黑的屋內嘆道:「你都躺下啦,還要來管我,真是好沒道理。」


  林瑜也不說話,見她下來,便將手裡的一封信與她。那嬤嬤伸手接了,看了后仔細地疊起掖在懷裡,道:「我姓劉,您換我一聲劉嬤嬤就好了。」


  等劉嬤嬤收拾了一些梯己,兩人回到靈堂的時候蘇木已經換上了孝服,默默地抽著鼻子跪在靈前燒紙錢。


  劉嬤嬤見了他紅通通的眼眶,嘆道:「那些個子孫,也就你還有些良心。」


  林瑜等他們祭奠完畢,這才過去走到靈前折身給這個老太妃行了個大禮,道:「走吧,該有人要來了。」


  出來的時候,夜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天雖然還暗著,但是夜幕上已經太白高掛。


  空中飄起了細細的小雪,黃石也不知什麼時候備下了傘,送了三人走著無人的小道去了碼頭。


  碼頭上燈火通明,林瑜正要收起傘上船,就聽見低沉的鐘聲從城外遠遠的傳來。


  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


  林瑜抬起傘沿,往鐘聲傳來的方向看去,輕聲道:「我怎麼不知道寺廟會在這個時候敲鐘?」那個來向,似乎是寒山寺。


  劉嬤嬤低聲解釋道:「這是有僧人圓寂,聽著數,應該是方丈。」


  林瑜站著聽鐘聲敲完,一點點餘韻都散在清晨的水氣之中后,方淡淡道:「這樣啊,該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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