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聽了這一聲,林瑜抬眉看馮紫英端得是正正經經的神色, 道:「我也不過說了兩句話, 你倒拿那麼些, 是不是打著賴上我的主意。」


  馮紫英嘆一聲, 擠到林瑜的榻上,道:「還是瑜哥兒慧眼如炬,我到想著不拿銀錢辱你呢,只是卻不知道有什麼能給的。」又道,「我的一點小心思, 把你拉下水了,回頭要有什麼不知道的, 只問你就完了。」


  「倒是想得美。」林瑜斂目思忖了一下,道, 「三成太多了一些,你須得留些份子給三王爺這樣的人物。」


  馮紫英一愣, 道:「話是這麼說……」


  林瑜舉起一隻手,示意他聽自己講下去:「房子地都是你的, 你又是將軍之子的出身, 交遊廣闊。若不是你這件事怕也辦不起來,後頭若沒什麼事我是一概不問的。給我一成半的份子已經足夠了,回頭我遣人送銀子來。」見馮紫英要反駁, 他就說, 「那單子上的東西我心裡有數, 一時你湊不齊那麼些的, 我有現成的,也省了你張口問,反而還要欠下人情。」


  賈璉也幫著道:「瑜哥兒是個不缺錢的,平日里也不怎麼用得上,他既有心,你就接著回頭再慢慢地還就好。」


  馮紫英只好說:「話都讓你們說完了。」他也不扭捏,一點頭應下了,「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林瑜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道:「原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你想得太多了些。」說到這裡,又道,「從我的份子裡頭再挪出半成與湘蓮,他也是該好好娶妻成家的時候了,不能沒個家業傍身。」


  馮紫英忙笑道:「哪裡用得上你的,這個我早想著了,只是怕他不願意收。」柳湘蓮對朋友是一等一的講義氣,就是對自己不大放在心上。


  聽見馮紫英這麼說,林瑜也不爭這半成一成的,只是道:「你只預備下就行了,他那邊我來說,保管無話。」


  賈璉就笑道:「跟解元郎爭話頭,可不是傻了么!」


  一時三人商議定,林瑜也放夠了風,第二日大清早就收拾了回城去了。


  在春闈放榜之前,林瑜先幫著堂嬸賈敏收拾收拾了府上,挑了個吉日準備搬回林府。


  還沒到拜別的時候呢,賈母一邊摟著林瑜,一邊抱著黛玉格外的不舍。叫她說,既然女婿還在揚州沒回來,這出嫁的女兒住一段時間娘家又沒有什麼叫人說嘴的,再住一段時間也是無妨。


  賈敏想得多了一些,在娘家裡頭到底大家都不自在,連鯉奴都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表示不能常去找哥哥玩的不高興。再者總不好叫林瑜在榮國府接喜報。春闈的意義比秋闈更重一些,春闈得中之後按照殿試並不刷人的慣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天子門生、兩榜進士。


  接下來,前三甲的授官,沒授官的也要進翰林院這個幾乎是公認的養才儲望之所。


  當然,也有不中的情況。理念也不是沒有過解元郎結果沒過春闈。這種時候更沒必要在賈家呆著了,沒人比賈敏更清楚自己的娘家已經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先敬衣裝不敬人的勢力之地。


  所以,不管賈母和賈寶玉如何不舍,林瑜他們還是收拾了回了自己的府上。


  即便是自小沒什麼玩伴的黛玉都鬆了一口氣。


  賈敏見自己粉妝玉琢的大女兒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的樣子,笑著打趣她道:「與姐妹們一道玩不開心嗎?」


  黛玉不自覺的皺起淺淺淡淡的罥煙眉,道:「姐妹們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薛家姐姐叫人難說,總打聽哥哥的事,什麼意思呢,打量我不懂不成?」


  賈敏撫著黛玉小腦袋的手略停頓了一下,道:「你哥哥鍾靈毓秀之處,百十來個合起來也不如他一人,她人好奇些也是有的,你只撿那不要緊說一兩句就完了。」


  黛玉依戀地靠在賈敏的胳膊上,笑道:「女兒自然知道。」薛家姐姐不必自己父母雙全,兄長又是個不著調的,為自己打算她也明白。外祖家住的這些么日子裡頭,金玉良緣都已經傳到了她耳邊的。這寶玉雖在名義上是她嫡親的姑表兄弟,論血緣比哥哥還近一些。只是人心都是偏的,一個打小照顧她到這麼大了,一個也不過這段時間見了幾面。是以,她盯著寶玉倒還好說,但是主意又打到了自家人身上難免叫人不喜,


  賈敏怎麼不會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呢,早先還沒有鯉奴的時候,偌大一個林府裡頭就瑜哥兒和黛玉兩個小的,難免更親近一些。黛玉對這個凡有什麼好的都想著她的哥哥更有一分孺慕之意,覺得薛家姑娘是要搶哥哥呢!


  只是賈敏卻道是小姑娘白擔心了,不說這傳遍了賈府的金玉良緣,便是薛家有意,她這一關便過不去。瑜哥兒是個要做大事的,自然要一個□□穩妥的姑娘,岳家最好能幫得上忙,幫不上也無妨。只是有一點,不能是薛蟠那般惹禍的料。


  薛寶釵看著樣樣妥當了,卻太過冷情冷心,還遠遠不夠格。


  不過,黛玉蹙著小眉頭不高興的樣子也挺有趣的,賈敏就笑眯眯地沒將這一節告訴她,橫豎以女兒的聰慧,等她大了一些她自然會明白的。


  「前兒你不是要給瑜哥兒綉一個荷包么,可得了?」


  黛玉搖搖頭,道:「還差一些。」她才學針線不久,又不願意做個難看的。她是知道林瑜不在意這些,必定會佩起來的。是以,更打定了主意要做好看一些,才不辜負了他的人品。


  「你呀!」賈敏慈愛地點點她的小腦袋,道,「總差那麼一點,你哥哥怕是要等到明年生辰去了。」林瑜生辰在正月初五,破五節的好日子,過去了還沒多久呢!

  黛玉仰頭笑道:「哥哥才不在意這個,我只管做個精緻的,他戴了出門才不會叫人笑了去。」


  「小小年紀這麼多想頭。」賈敏摟了她,不說話了。


  春闈放榜,這一回比之秋闈之時還真沒有斯文多少。


  林瑜算是有經驗了,自己是不願意出門的,橫豎賈敏已經遣了識字的林管家並長隨出去看榜去了,他只在家裡頭等著消息就是。


  外頭花廳。


  便是賈敏已經不是第一遭等消息了,她面上沉穩,心裡還是有些微的忐忑。只是目光轉向自在喝茶看書的林瑜,不由得感嘆,瑜哥兒這般年紀,養氣功夫卻是實打實的。也許別人這時候那個書本子,賈敏還道他裝模作樣。只是看瑜哥兒翻頁的頻率,也知道他是真的看下去了。


  難怪老爺常說,瑜哥兒又古之君子的風範,再不錯的。


  一會子,外邊的丫頭打起帘子來,道:「來了,管家回來了。」


  賈敏刷得站起來,就見林管家喜氣盈腮的樣子,她不由得也跟著泛起一個笑容,必是中了!


  管家麻利地打躬恭喜:「中了第一名會元!」他回想起當初看榜時,看到最上面大爺的名字、籍貫、歲數,硬生生揉了揉眼睛對了三回,這才反映過來,確是他們府上的大爺!


  管家是在所有人艷羨的眼神中昂頭挺胸地回來的。


  賈敏重重地坐回去,愣了一會子,然後笑道:「快賞,所有人多兩個月的月錢。」又另叫青蘭給管家包了上等的紅封,作為今日的辛苦錢。


  一時間,整個林家都是喜氣歡騰,各個都是滿面紅光。


  賈敏正要張羅著人去賈府報喜信,轉頭卻見林瑜略略有些嚴肅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滯,隨即笑道:「瑜哥兒,這已經是第五元了。」


  林瑜嘆一聲道:「可不是。」已經是第五元了,若是當皇帝的有心給自己添一份祥瑞,這六元及第幾乎是板上釘釘的結果。


  想不到當初隨口問了一句,這一回倒是真的應驗了。


  很麻煩啊,特別是對於想要外放的林瑜來說。他對自己會在京城引起關注倒是有心裡準備,特別是知道之前就有名號流傳開來的時候。


  只是,原本這樣的傳言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畢竟如果他外放了的話,多少流言都會隨著中心人物的離開而漸漸消退,現在畢竟信息傳遞很困難,不比後世的互聯網大社會。


  但是如果他是前三甲,那麼就註定在找到外放的機會之前,他得待在這個滿是皇子皇孫動不動就是勛貴紈絝的中心。


  若他的目的只是掌握中心權利的話,倒是好說,只是他並不想止於此。


  可以說,從現在開始,他就得好好想一想,怎麼毫髮無損地將自己從這個京城裡頭摘出去,


  打發了來送喜報的,還有各路來恭喜的小廝書童,幸而他們的主子都知道他還要準備複試,以及複試之後的殿試,沒人前來打攪,叫林瑜能清清靜靜地在屋裡頭好好理一下思緒。


  「宗平考得如何?」沉浸在頭疼之中的林瑜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辛宗平呢,便問道。


  第二批前去看榜的人已經回來了,蘇木記下之後就備著林瑜會問,忙上前道:「辛大爺還是就在您身後,其餘西山書院的學子中了還有張仁,九十三名。」


  這張仁便是叫林瑜印象深刻的張生,身高體壯只怕武舉人都比不過他的。


  「這一回西山書院又有兩人中兩榜進士,這個比例還真是很高了。」林瑜輕聲道。


  蘇木就道:「大爺還忘了您自己了,還是會元呢!」


  林瑜搖了搖頭,道:「我雖拜了辛翰林為師,嚴格來說並不能算得上是西山書院的學生。」然後一笑道,「是我較真了,只怕在別人眼裡是一樣的。」


  天下那麼些書院,與西山書院這般,每一次春闈都能收穫的並不是沒有,只是今年少不得多出一些風頭罷了。若是這一回林瑜順利地連中六元,只怕西山書院的門檻都要被學子們給踩爛了。


  說不得還是一件好事,他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為好。


  複試是在保和殿裡頭,也是貢生們第一次走進紫禁城這個權利的正中心。


  因著如此,內務府裡頭專門派了內監去各個貢生之處提點一會禮儀,也是防止有人殿上失禮,十幾年的寒窗苦讀都白費了的意思。


  只林瑜這一邊又是兩樣。


  來人是一個笑眯眯的大太監,一聽名字叫戴權,林瑜便想起來,此人是大明宮掌宮內監,當今身邊的人。


  那戴權稀罕地打量了林瑜一眼,就對身邊人笑道:「果真是如玉君子。這可壞了,老爺還立等著回話呢,這是這樣的我再形容不出來。」然後上前拉了林瑜的手,見他殊無不樂之意,面上的笑容越發的真切起來,道,「老爺在裡頭高坐,聽了今科會元郎的美名,遣人來瞧,我的私心,就把這活給攬下了,莫要驚慌。」


  又親指點林瑜行禮,將複試之時要說的□□地都說齊全了。見他一舉一動皆飄逸優雅,並不要再多做什麼改動,便拉著他坐下吃一會子茶,道:「且安心,不過是走個過場,該怎麼寫文章依舊怎麼寫文章。」


  林瑜在略大一些的時候都是被拉著抱著慣了的,還不至於因此就對人擺出一副面孔來。太監倒還真是第一次見,不過後世的時候什麼樣的沒見過呢?對這些太監來說,依舊覺得自己是男人,林瑜便當做正常男子相處,坦蕩得很。


  戴權跟著當今之前就在宮廷裡頭摸爬滾打,跟了當今之後也過過一段遭人冷眼的日子,等他做到了如今的位置才好一些。一個人什麼心思還看不出來,都說先敬衣裳再敬人,所謂的讀書人都是看著他跟在當今的面上罷,說不得背後還要罵一聲。


  就這一點上來看,還不如勛貴人家來得直爽一點。他們捐官多,來錢也快,是以戴權這一點上倒樂得給勛貴人家多一些面子。


  不過,今兒見了的這個會元郎又是兩樣,這學問就不說了,人家一路五個元都考過來了。還是辛翰林的關門小弟子,勉強來算,就是與當今都論得上幾分師兄弟的交情。


  難得的是人品,那般品貌,就是跟著當今見過了三千粉黛的戴權看見第一面時都楞了一下,實在想不到這世上真有這般的人,和三爺說得可對上了。


  許是人小,這個今科會元郎真真是一眼看得到底的坦然正直,便是面對他一個太監也正眼以待毫無諂媚更無表裡不一之態,這一點早早見識過了人情冷暖的戴權還是看得出來的。


  回到大明宮,就見當今盤著腿坐在炕上,一襲交領月白的常服,見了他上前請安便笑問道:「這林如海的侄子是個什麼樣的,可真如小三所說,文武雙全。」說著就要下炕。


  戴權殷勤地服侍了當今穿鞋,一邊道:「武是沒見到,看著斯斯文文的一個少年郎。」順手理了理當今的袍腳,這才站起來,道,「瞧著是個如林如海一般正直的,只是那般的品貌,小的沒什麼學問,實在是形容不出來。」


  這三年下來,鹽政入稅逐年有所增加,但林如海本身確實一文一厘都沒拿,反倒給當今留下了林如海正直清廉的印象,以為他已經竭盡全力忠於王事。看著國庫內實實在在有所增加的金銀,便是當今都不敢說一句林如海身在曹營心在漢,去給大安宮的那位盡忠。再一想,早先的那場風波之中,林如海雖沒有倒向自己,但也沒有和他的岳家一般,卷進先太子的是是非非中。


  早先以為他只想著獨善其身,如今想來,他的確是個難得忠君的純臣。現在他是君,用這樣的人倒放心一些,不必擔心會和底下的兒子們攪和在一起,鬧一出當初他和兄弟們掀出來的風波。


  就像是前年林瑜預料的那樣,當今在緩過神站穩腳跟之後,隨著位置的改變,想法也隨著變化,反而看重起當初因著沒有投誠而看不順眼的純臣來。原本看重的心腹如王子騰,倒被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巡邊去了。瞧著比之之前的京營節度使要高升了。


  但是京營節度使乃是掌管一京城的兵力,可謂是將當今的身家性命以托,真正的簡在帝心。而九省統制么,從官位上更高一些,只是這權小了不說,更要緊地是意味著在當今的心中不必從前了。


  可見,短短三年的時光,對完全從皇子的角度轉換為皇帝思維的當今來說,變化有多大。


  「哦,果真那般難得?」當今好奇道,早先小三小四從江南回來,小三就咋咋呼呼說見著了一個玉童,他還只道他見識的少了,但是現在許多人都這麼說,他不由有些好奇,「比周美人還好看?」


  雖然他知道這般形容不妥,不過周美人實在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美人了。


  戴權忙笑著擺手道:「說句不恭敬的,差得遠。」主僕兩個相互扶持的時間久了,私底下他也沒那麼一板一眼的,也敢說一句真話。自然要是碰上皇后他是不敢開口說的,只是周美人算什麼阿物兒,就是他也能說兩句,「一個脂粉堆砌穿鑿起來的,一個清凌凌的就這麼一站,就能入畫了,美貌一層,風姿更高一層,怎好比的。」


  當今聽了就笑起來,打趣他道:「難得聽你這老兒這般誇一人,說說,人家給你什麼好處了。」


  「哪有什麼好處,他倒是想給呢,我還怕他沾了銀錢辱了他,喝了一盞茶忙不顛地就回來了。」戴權說罷又嘆,「早知道要一紙字也好,也叫您看看。」


  「橫豎過幾日也能見到了。」沒準,本朝第一位連中六元的祥瑞就出在他手裡頭,到時大安宮的那位更沒話說了罷!

  日子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殿試的時候。


  和複試一般,殿試依舊在保和殿,這一次保和殿洒掃、伺候的活計叫人爭得更厲害了些。不必宮女還需忌諱一些,那些個小宦官可沒什麼好避諱的,為了好奇心看一看傳聞中玉人一般的會元郎,紛紛有關係的找關係。到底,還是幾個大太監手底下的小子拔得了頭籌。


  最好的活計是伺候分發紙墨、以及中間伺候茶水飯點的,分別叫戴權和夏秉忠的兩個徒弟給截了去。一大清早的,就去保和殿耳房裡等著了。


  經過層層禮儀,一行貢士魚貫安靜地步入保和殿中。林瑜是今科會元郎,打頭第一人,連安排的位置都在殿下第一位,不可謂是不顯眼。


  高坐陛上的當今看見當先一位白衫玉冠的小公子時忍不住稍稍探身些許,等他逐步走進在階下行禮時方看清了。道了一句平身之後,方對身側的戴權咂舌笑道:「果真名副其實,再沒見過更靈秀的了。」拿周美人比,還真是侮辱了這一位少年才子。


  不枉他大清早的就跑來坐在殿上。


  殿試往往從早上考到黃昏,做皇帝的興緻來了就晃一圈。便是一整天都不出現,新科進士還是在唱名之時才見到皇帝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算是託了林瑜的福,這一科的貢士早早的便見到了皇帝。


  不過,當皇帝的政務繁忙,稍稍瞧了幾眼就得回去批奏摺去,當今戀戀不捨地看了地下兩眼,知道現在下去都才開始答題實在沒什麼好看的,這才不情不願地回大明宮去了。


  出了保和殿,當今還取笑道:「怪道今兒殿試那些個老頭子來得那麼齊全,各個都不願意走,我還道他們寧願在內閣裡頭坐著呢!」


  「可不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戴權眼珠子一轉,又笑道,「說不準,那幾位家裡頭都有適齡的孫女兒呢,自然先下手為強嘛!」


  當今被這麼一提醒,合掌而笑,道:「正是這話了,這會元郎年紀這般小,必定還未婚配的,他們倒是好運氣。」他也有適齡的公主,只可惜了,尚未有公主下嫁漢人的先例。要不然,還能輪到那幾個老頭子?

  殿試只有一道策問題,光題目就有三四百字,林瑜略掃一眼,心裡頭有數之後,便拿過墨硯清水,撈起袖子悠哉悠哉地開始磨起墨來。


  文淵閣大學士常柯敏撫須看著林瑜氣定神閑的模樣,小聲笑道:「果有古之君子風範,氣度不類旁人。」


  翰林院掌院學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裡一轉念就知道他也打著現成的好孫女婿的注意呢!才學好、年紀小、難得品貌又這般出色。家室清凈,上午公婆,下無妯娌,雖有幫襯不足之嫌,但是辛翰林的關門小弟子出身,那麼些已經在官場上的師兄保駕護航,還怕將來沒有出息不成?捧都給捧上去了。


  再者,他們都打聽過了,會元郎自己有家業,吃穿不愁的,還一直都是自己打理起來的。既然通庶務,就不怕是那種事務不通的死讀書人。


  眼看著一條給家族延續幾十年輝煌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這些官宦人家怎麼不會打破頭。


  林瑜哪裡知道這些人都在心裡轉著什麼主意呢,他是個被人盯慣了的,絲毫不覺有異,自顧自磨自己的墨,眼看著夠自己打草稿而不至於中途因為沒墨而打斷思路之後,他就放下了墨塊。


  拉過草稿紙,定一定神,就開始揮筆潑墨。


  他下筆的速度非常快,這和他十年來的習慣有關。就像是蘇木說過,自家大爺是個活生生把自己活成鐘錶的人。要在規定時間內做完該做的事,還有顯得從容可不容易,這一手字就是這麼練起來的。


  剛才磨墨的時候他基本上已經打好了腹稿,在草稿紙上,他幾乎是一揮而就,將腹稿寫出來便是,偶有靈感再增添幾句。


  不過,即便是如此,等林瑜打完草稿徹底改好的時候,時間已經近中午了。


  林瑜輕輕地擱下筆,微微坐直身體,不過這似乎刺激到了他邊上的以為仁兄。林瑜幾乎聽到了他呼吸一沉,然後亂了一拍的聲音。


  他舉起用膳的牌子。


  一個清秀的小宦官忙忙地矮身走過來,動作輕柔小心地收起林瑜桌上的筆墨紙硯。過一時又捧著一個食盒輕手輕腳地過來了,先給林瑜面前的案几上鋪上一層油紙的時候,忍不住抬頭仔細瞧了他一眼。


  林瑜見他看向自己,眨眨眼回以一個笑容,無聲地說了一句謝謝。不過,看樣子他習慣性的禮貌似乎把人給嚇著了。


  小宦官頓了一下,手腳更加麻利地端上飯菜來,擺好碗箸、調羹,微微一禮飛快地跑了。


  林瑜一頭霧水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他以為傳說中都說他很好看的?


  卻說那小宦官放下食盒偷偷躲在備膳的耳房一手捂住狂跳的胸口,一手捂住漲紅的臉,忍不住輕輕地喃喃道:「真好看啊!」就像是會發光一樣。


  這時,因為一時不適跑開了一會子去解手的夏秉忠徒弟回來一見林瑜面前已經有了飯菜,正舉止優雅地進餐,就知道自己的機會叫人給搶了,這時再跳腳哪裡還來得及呢?


  用餐完畢之後,這殿上大多數人還在心不在焉地埋頭苦吃呢!林瑜端茶慢慢地吃了一會子,等殿上的躁動微微下去之後這才喚人收拾了案幾,重新開始答題。


  其實這時候已經沒什麼好做的了,細細重新檢查一遍,見沒撞上什麼該避諱的字詞,林瑜就用稍稍端正一些的筆觸,將答案慢慢地謄上稿紙。


  此期間,他幾乎一眼都沒看自己的草稿紙。


  等這一道題答完之後,他發現自己似乎沒什麼事做了。此時不過剛過午,離著殿試結束幾乎還有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


  將答紙細心地疊好,拿鎮紙壓上,林瑜乾脆端坐闔目,光明正大地開始閉目養神。


  林瑜邊上的那位仁兄似乎已經放棄關注他這邊了,即便被林瑜的動靜給鬧得頓了一下,接著就筆耕不綴地埋頭繼續寫下去。


  而林瑜後面就是辛宗平,他知道他的水平,估摸著也快答完了。


  所以,為什麼殿試就沒有提前交卷一說呢?


  坐在整個帝國地權利正中心,還是在殿試的途中,就算覺得太浪費時間,林瑜也不好直接把思緒沉進空間裡頭看書去。


  要真這樣的話,就太過放鬆警惕了一些。


  所以,當皇帝用過午膳過來看一眼的時候,就發現林瑜閉目養神的樣子。面前的案几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已經整理好的答卷草稿紙之類的。


  因著科舉考試的時候為了防止作弊,連草稿紙也是要一齊收上去的,所以,林瑜就將這些紙齊了一齊,就擱在答卷的邊上。


  皇帝看看下面那張古井無波,再瞅瞅邊上幾個老傢伙不知為何滿意的眼神,悄悄地走下來,轉悠了兩圈還是走到林瑜的邊上。


  輕手輕腳地挪開鎮紙,抽出他的答卷看起來。


  頭一眼,皇帝先就叫這一手漂亮地館閣體給亮了眼睛。少有人能將正經死板的館閣體寫出秀雅之意來,又不失館閣體本身的方正光紹。


  再看文章,便是看習慣了古今優美文章的皇帝也經不住想要擊節叫好。怪道敢寫完就閉目養神,換了一個考生還真不一定敢。


  感受到身邊有人站住了腳的林瑜睜開眼睛,卻看見了一角月白色的常服。在場的幾位老大人都穿著或紅或紫的官袍,並沒有月白這個色的,看來必是皇帝本人了。


  他微微抬頭,按著規矩沒有直視皇帝的臉,頓了一下,想自己是不是要起身行禮。就被察覺出他意思的皇帝按住了肩膀:「無需多禮。」


  林瑜微低了頭,亦輕聲回道:「謝皇上。」


  怎麼看怎麼滿意的皇帝越發覺得眼前的小少年知禮又有真才實學。他也不是第一次看殿試了,像林瑜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別的就算寫好了,哪個不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細看,生怕漏了點什麼。


  不過,叫皇帝說,這樣的文字點做狀元已經盡夠了。他越看越喜歡,乾脆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拿著林瑜的考捲走了。


  林瑜目送皇帝拿走了自己的考卷,再看看自己面前僅剩的一疊草稿紙,默然無語。


  有已經做完答卷的,瞧見了前面的動靜,難免用艷羨的目光看了看端坐入場的林瑜,暗嘆一聲同人不同命,接著埋下頭盯起了自己的考卷。


  殿試一向不刷人,但也要考卷不污、沒有撞了避諱字等,如果可以的話,前三甲不敢想,最少也不要落進同進士裡頭去。


  同進士,如夫人,好聽不成?

  除了林瑜這個變數,殿試還是很順利的完成了。


  略提一句,在考試結束之前要收卷的時候,皇帝身邊的戴權特地按著吩咐走到林瑜身邊安慰一聲道:「只管有什麼交什麼,好事呢!」說完,就笑眯眯的走了。


  這要是換了個人,都覺得是好事。只可惜,林瑜還真是打心底里的不這麼想。只是面上少不得要含笑著道謝了。


  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六元之才,可不是一件大好事么,林瑜可把自己給整成了活得祥瑞了。只要不作死,這輩子都能順順噹噹的,現成的閣老料子。


  感受一下身後灼灼羨慕嫉妒的目光,林瑜就知道了。


  出了保和殿的大門,井然有序地被送出了宮門,林瑜是真的很有嘆一口氣的慾望。但是面對著百十來個上千道喜的同科貢生,他只好打點氣寵辱不驚的氣度來,謙虛幾句,對著他們話語中恭喜一句也不接茬。


  正式的名次沒出來之前,就敢承認自己已經是狀元,又不是傻子。林瑜記住了那幾個約莫是欺負他年紀小,給他挖坑跳的貢生。方在辛宗平和張生的維護之下先告辭了。


  留在保和殿中,面對著已經糊名的卷子,幾個考官面面相覷。按理來說,他們要從中挑出最好的十張卷子,再呈交御覽。只是,現在卷子少了一張,這可怎麼說?

  最終還是文淵閣大學士拍板道:「先閱卷,最後只選出前九名就行了。」看皇帝那樣怎麼看到是特別滿意的樣子,那少年又已經連中五元,只怕是已經欽定了狀元,他們也不必現在去攪了皇帝的好興。


  那不叫謹慎,叫做沒眼色。


  幸好,皇帝還沒有那般完全不顧規矩。


  第二日,等考官們選好前九名呈交御覽的時候,皇帝還是將林瑜的卷子拿了出來,交與考官們傳閱。


  「朕欲點林瑜為狀元,眾位愛卿可有異議?」


  那些考官讀過文章,又與林瑜交上來的草稿紙上的文字對上了號,自然毫無反對之意。


  至此,林瑜的六元及第算是真正的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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