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一晃四年,林瑜也從一個垂髫小兒長成了一個翩翩少年郎。


  四年前, 林治一家事發, 累得整個林族也沒了臉面。被當堂牽扯出收受林松一家賄賂,回去后便一病不起,沒幾日就藉此從族長之位上退了下來。


  林瑜冷眼看來, 這新任的族長人雖刻板了一些,倒是一個難得正直之人。也是在他三年守孝期間難得沒有落井下石的,平日里往來雖少,倒也有禮有節。


  許是沒了那根歪了的上樑, 連帶著族學都被整治得好了許多。


  兩年前, 林瑜送走了上京趕考的賈雨村, 自此便開始在族學念書。原本, 張老太太是想著把他接來,跟著張家的西席,也是她老人家想著日日看著自己小外孫子的一點私心。


  不過,林瑜念著自家離張家略遠了些,若是在那裡讀書少不得日日借住,不自在且不說,也不是親戚長處之法, 便沒應。兼之, 張家正經表哥張琮已經取了秀才功名, 被張大舅送去了西山學院念書, 最小的張珏正是淘得厲害的時候, 他與其他的便宜表兄弟又沒什麼交情,張老太太轉念一想,便不再勉強。


  另外,一個人太遠了宗族,說出去也不好聽。君不見,便是榮國府的鳳凰哥兒賈寶玉也上幾天族學,後來因著賈家的族學鬧得太過不堪,又進了大觀園,這才不了了之。


  這些年他與京城海叔的書信一直沒斷過,除了前兩年京城出了一樁大事。那時京城戒嚴,風聲鶴唳了大半年,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通信才算是恢復。


  隨後,老皇帝昭告天下,太子暴斃、加封義忠親王,自己也火速退位做了太上皇。如今在位的,是原皇四子,並不大讓人矚目的一位,也不知打壞了多少人家的如意算盤。


  其中就包括賈府。


  不過,相比於林瑜在邸報上看到的一批接一批秋後問斬、抄家流放,奪官貶職的都該額手稱慶,好歹撿回了一條性命。若後繼有人,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階。


  「我那便宜先生運氣倒是好。」想著,林瑜對身邊的京墨笑道,「秋闈雖然趕上了風波,但是他在金陵,倒也沒什麼妨礙。等第二年春闈了,大事都定了,他正巧做了第一屆天子門生。」


  這兩年,京墨由林瑜帶著,林老管家教著,褪去了跳脫,逐漸露出沉穩的模樣來。他聽著自家大爺這句不大恭敬的話,反問道:「您是看見什麼了,突然想起他來?」他做自家大爺的書童,又兼著伴讀,自然也是在賈雨村跟前讀過兩年書的。


  現在要他想起來,那兩年的時光著實是辛苦,連帶著他對這個先生也沒什麼好印象。不說他目無下塵罷,自己原是個僕人之子,也怪不得人家。只是賈雨村講課著實天馬行空,博古論今,又通典故。下課之後,他總要花更多的時間來一一對照著腦子裡強記下的內容再尋去。


  這麼說起來,完全不覺得哪裡有問題的自家大爺似乎更加可怖一些。


  林瑜手腕一翻,指著一行短短的小字,道:「瞧,被革職了。」


  京墨定睛一瞧,搖頭道:「這才上任多久?」甚至都不必多費心思計算,問道,「不足一年吧?」


  「可不是。」林瑜含笑放下邸報,京墨自拿了去收拾起來。見他心情好,心裡訝道,自家大爺與賈先生不是還算得上師生相得,怎的他去了職,他倒挺高興?便這般問了。


  林瑜不好說自己並非幸災樂禍,只是笑道:「與他無關。我只是想著,過了些許日子,海叔的好消息便要來了。」如今身在這個時代,林瑜又自詡半個局外人,自然比旁人對如今的局勢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太上皇已經退位一年,新皇的腳跟卻是將將站穩。別的不說,林如海的升職便可窺一斑。


  他這個海叔必不是太上皇或原太子一脈的,否則也不能安安穩穩地在蘭台寺呆這麼久,並且絲毫沒在那場宮變中收到波及。如今新皇即位方一年,他就迫不及待的叫林如海來接手鹽政這個要緊的職位,除了海叔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沒有表現出傾向之外,也有海叔出身特殊的緣故。


  林家早先也是勛貴,還在太上皇的隆恩之下多襲了一代。如今林如海雖是科舉晉身,但是偏偏娶得妻子是四大家族賈家的嫡女。


  新皇挑來挑去,單把海叔給挑出來,不過也是打量著自己根基未穩,不好明目張胆地提拔自己的心腹。林如海好歹面上有個純臣的樣子,身份上在太上皇看起來也親近,兩廂考慮之下才選的他。


  所以說,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若海叔真是新皇暗中的心腹才是好事。雖然,按照紅樓夢後面的發展來看,八成不太可能。林如海兩頭不靠,偏偏身上任了這樣的差事,可不就是催命。


  林瑜所料不錯,京城林府中,賈敏一邊裝出喜氣盈腮的樣叫家人撤了香案,等林如海供好聖旨回了房,摒退下人,夫妻兩個這才相對嘆息。


  賈敏何等聰敏之人,怎會不知是自己的出身累及夫婿,不由得滴下淚來,道:「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自悔方才漏了聲色,忙摟了勸慰道:「如今為夫權錢相濟,娘子這是高興壞了罷!」


  賈敏聽他說得粗俗,腮邊還帶著一點晶瑩的淚珠,忍不住嗔他道:「又不正經起來,這是能混說的?」又推他,自拿了帕子拭臉。


  林如海笑道:「怕什麼,再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做好了未必不是另一番景象。」


  「罷了。」賈敏心知多說無益,事已至此,還不如早點打點行裝。不獨自己的娘家賈府那一邊,親近人家都要送帖子告知,事情且多著呢,都要她這個做主母的一一分派。


  「這鹽政的官邸正好在維揚,離著姑蘇走水路不過幾日。早點出發,今年正好回去祭拜一下宗祠。」林如海見她緩過來,不由得心中嘆了口氣。年頭他的小兒剛剛夭折,自家夫人從那時起身子便不大好,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他是生怕她又多想,倒不如事情多一些,少些思慮。


  賈敏不由得順著林如海的想法,接著道:「咱家雖分宗出去了,到底宗祠還在姑蘇,原也是該的。」又道,「回了姑蘇,少不得多住幾天,老宅不現收拾起來怕是來不及。」


  林如海捻須而笑,道:「這個不怕,只消為夫向姑蘇去一封信便好。」


  賈敏聞弦歌知雅意,只是不大放心道:「那瑜哥兒自幼失怙失持的,如今不過十一罷,怎好勞煩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去管這些庶務?」


  「娘子小瞧他了。」林如海與林瑜書信常常來往,自然知道他這個族侄心智不一般。他雖在信中竭力遮掩了,但是林如海到底看出些蛛絲馬跡。因嘆道,「便是為夫,換在他那個處境,怕是也做不到他那般漂亮。」


  賈敏妙目橫他一眼,道:「知道咱家是不親近那邊宗族,只是瑜哥兒與我們不一樣,這般下了族裡面子,可有好處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面子?怕甚麼。我冷眼瞧著,這樣才好呢!前頭族長是知趣安分了,瞧瞧都教出寫什麼人來?可見,萬分知趣,不及十分正直。」又道,「瑜哥兒這樣才好呢,心眼子多又何妨,用的正便好。」潤之他有機有人啊!林如海想起了自己原本千伶百俐的小兒,心中不由得一痛。


  賈敏見他氣憤的樣,便知他是又想起了當初林松一家的無恥作為,心道那孩子的確怪不容易的,便笑道:「知道你愛重他,這樣誇讚,他還小呢!」考慮了一下,便笑道,「也罷,我只等著看他本事,若不好,我可不依。」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一時無話。


  一旬之後,林瑜拿著這一封和邸報一起送到他手中的信,看了之後,嘆一聲果真如此。對於林如海托他收拾老宅並不放在心上,只交與白朮,讓她自去分派,哪裡曉得那對夫妻還拿他打趣呢!


  索性林家如今的交際比以前要輕省好些,一些勉強往來的人家也逐漸斷了關係,林瑜也不在意。只是今年他卻不得去莊上別院貓冬去,這收拾宅子儘管沒有林瑜什麼事,但是他也少不得隔幾日去那裡坐著,也是個意思。


  只是族裡瞧著林如海的老宅人聲往來的,少不得多方打聽。天下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呢,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要保密的事。族裡很快就從原本看家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今年林如海要回姑蘇祭祖,又知道了林瑜管著那邊洒掃修葺,不覺得又羨又妒。如今也顧不得早年那樁事了,紛紛上門打聽,把林瑜給煩得不得了。


  反正近年下了,族學里沒幾日學好上。林瑜乾脆一併告了假,整日里在自家宅子里窩著,那邊林府也不去了。反正,有林老管家並白朮管著,他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如此,一晃便進了臘月。


  這一日,林瑜正擺了個棋盤,殺得京墨眼見著大龍不保,忽見派去碼頭的小子來回說,堂老爺一家的船再有兩個時辰就該到了。


  他鬆了口氣忙擲了黑子,道:「我去喊爺爺去!」說著,拿腳就走。


  那小子還立等著回話呢,哪知道京墨大哥居然這般沒義氣,撇下他就走了,登時傻眼。


  林瑜輕笑一聲,拿過黑子,自娛自樂地繼續下下去,原本已經日暮途窮的黑子又顯出一線生機來。


  白朮正好來找自家大爺,見外書房一個呆愣愣的小子立著罰站呢,忙道:「還不快下去。」


  那小子巴不得這一聲呢,忙一溜煙地跑了。


  他身上原是父孝母孝雙重孝,父母孝都是二十七個月,按照本朝的習慣,並不疊加著算。林母比林父晚走不過一月,也就是說,林瑜只消守上二十八個月,便可除孝了。


  除孝本該邀請至親好友,但林瑜自來愛清凈。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從他那被整治得安安靜靜鴉雀不聞的宅子上便可窺一斑。秉性如此,他就早早與外家打過招呼,並不怎麼操辦,清清靜靜將事辦了便完。


  張老夫人憐他年小,又不忍親見親生女兒的靈牌,少不得應了。至於林族裡其他人,林瑜就更沒心思了。


  是以初五一大早,林瑜自個兒起了,在後院小祠堂里大禮參拜了這一世的父母之後,由著白朮靈芝他們伺候著換了身鮮亮的衣裳便算完事。


  說是鮮亮,那也只是林瑜眼裡,在白朮她們看來,這不過叫沒那麼素罷了。天青的底子,略飾以靈貓撲蝶紋綉,叫她們說,原本的大紅底子那才叫鮮亮好看呢。


  白朮蹲著身子,仔細理了理林瑜的衣裳,方起身滿意地左右看看道:「這便好了,回頭再穿著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斗篷來,更好看了,保管老太太喜歡。」


  林瑜聽了,只得搖頭,發梢上的金墜子隨著他輕輕的晃動彼此磕碰,微微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白朮便笑道:「您別只搖頭,知道您不愛這紅艷艷的,但是老人家一番心意,博她一笑又如何呢?」


  就像白朮說的,林瑜從不喜歡那艷麗的色彩,到底他不是正宗小孩子,是以他們林家也只得按著他的心意來。但是張老太太向來喜愛林瑜這個外孫,老人家嘛,都愛將得自己意的小輩打扮得鮮亮光彩看著就喜慶,特別是林瑜這輩子這樣的一個相貌,張老太太恨不能時時帶著他。


  前頭林瑜要守孝,張老太太是沒辦法。如今他出孝了,可不就巴巴地大清早就送了上上下下好齊全的幾套衣裳來,一看就知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這樣就罷了。」林瑜嘆口氣,他打心眼地不愛去張家,倒不是他家又是敢給他眼色看。只不過,張家如今老太太還在,分產不分家,好幾家人就這麼一起住著,難免有紛亂之嫌,比不得自家清凈。


  這年頭的人講究多子多福,很大程度上是為著醫療水平太過落後,不多生些哪知道最後能站住幾個。張老太太自己就站住了兩子一女,正是林母與林瑜的兩個舅舅。去了的林母不談,張大舅為人沉穩繼承了家業,而小舅舅如今年方十八,還在金陵城外的西山學院求學,大半年不見得能回來一次。


  除此之外,中間還有庶出的三個兄弟,兩個姊妹。林瑜名義上的那二、三、四這三個便宜舅舅俱已娶妻生子,兩個姨媽都遠嫁去了外地,林瑜從未見過。


  這一大家子在古人眼裡看著尋常,但在喜歡了現代小家庭模式的林瑜眼中未免有些過於龐大了。更何況,長輩就有這些,下面的小輩可不就可著勁兒地蹦出來,一個兩個三個的,煩得人不行。


  不過,以前總拿著守孝一事不愛多走動,如今孝期剛過,單為了張老太太一顆熱氣騰騰的拳拳愛心,他少不得多住個兩天。想到這裡,林瑜囑咐道:「這一回多半得住上個十天半個月,便是住到臘月回來也未可知。你好生守著家,若家裡有什麼事,直接來回我。」


  「知道,您別老掛著心,這還是您第一次去張家呢?都有前例可循的,奴只按著走,出不了大褶子。」白朮又在他腰間配上一枚栩栩如生的小巧生肖佩,顯得又活潑又好看,腰間也不至於空空的不像個樣子。又問靈芝,「怎的磨嘰到現在,快給大爺梳頭。」


  「還不是小廚房那邊,多大事,儘是羅唣,大年下的也不讓人安生。」抱怨了一句,靈芝利索地拆了林瑜發梢的墜飾,正經梳起兩個抓髻,拿織金的大紅髮繩綁起來。


  林瑜瞅一眼鏡子中,自己那如同經典的哪吒鬧海里哪吒一般的造型,深深慶幸自己有一個能扛得住所有髮型的好看臉蛋的同時,再一次哀嘆起自己長得也太慢了些。


  不過,托腮想了想上一輩子這段歷史中金錢鼠尾的髮型,林瑜忍不住嫌惡地抖了抖,心道,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大概會忍不住造反的吧!


  白朮一邊收拾著林瑜要帶走的包裹,一邊蹙眉問道:「小廚房那邊怎麼了?」


  「原是灶上娘子弟媳婦今兒生了,她趕著回去幫襯著照顧月子,請了一個月的假。」靈芝三兩下就給林瑜綁好了揪揪,細細地梳了梳半邊披下來的頭髮,又道,「這原是已經回過了的,並沒什麼。」


  白朮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了,必是有人瞅准了這個空子,心裡且想著好呢!」


  「可不是。」靈芝笑一聲,道:「李娘子給煩得不行,瞅准了我去就給拉住了好一陣叨叨,千百遍地央求著你趕緊定下人選來,省得她耳根子終日不得清凈。」


  將素日里要用的小手爐包好,又另尋了盒子裝了滿滿一盒熏香,白朮這才起身,道:「定什麼,我的話,只等那灶上娘子回來。反正你跟著大爺也得在張家住上一個半月的,單我一個便是跟著大廚房用也使得,索性把小廚房的都放上一個月的假,只等大爺回來了再上差。」


  一席話聽得林瑜和靈芝都笑起來,原本將這種事盡數下放白朮管著的林瑜出聲道:「行了,大廚房在外院,你還真跟著護衛們一道不成,也不像樣。」又道,「灶上的是不拘小廚房裡的誰,多擔一下罷了,只管把那份月錢給她,你也別真的叫大食堂送飯菜來。這天氣送來都冷了,吃壞了你叫我上哪再找一個這麼能幹的內管家去?」


  「可不是,白朮姐姐盡胡說。」靈芝點了點已經打包好的包裹,拿腳往外走,道,「我喊錢嬤嬤來。」


  錢嬤嬤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平日里只做著內院洒掃的活計,幹得是尋常人家院里最低賤最不受重視的力氣活,在林家卻變得不一樣起來。如之前所說,林家的規矩嚴苛,整座大宅除了林瑜以及貼身照顧他長大的白朮、還有林老管家,再沒人能隨意在內外院之間走動。


  這時候,錢嬤嬤便負責起在內外院有需要時充當搬運東西傳遞話語的職責,大到外院賬房歸入內院再關賬的賬簿,小到內院那些個丫頭們的針頭線腦,但凡要跨院的,都需經過她的手。


  這個位置清閑但是緊要,也只有錢嬤嬤這樣的老人林瑜才放心。


  這樣迥異於其他人家的情況固然是林家的生活環境所導致的,也有林瑜不願意像別家一般使用未留頭的小子的因素。講真,童工?他覺得他的節操還沒有掉盡到這個地步,這是環境的力量再大,他也不願意妥協的地方。


  反正,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待林瑜的行李被一一地搬至外頭,外院里也安排好了跟隨出門的護衛,萬事俱備只等著自家大爺抬腳。


  天上已經開始下起了細密的雪,飄飄搖搖的。這回就算林瑜不樂意,也沒辦法的被白朮拿斗篷罩了個嚴嚴實實,只管叫錢嬤嬤給抱著出去。林瑜倒是有心說自己才不會得病,這世界上大約再沒他健康的了,但這種拿不出憑據的話,說了也沒法叫人信服的,他只好閉口不言。


  林老管家可算找著了機會,從錢嬤嬤手裡接過自家大爺抱著,身後是人高馬大的張忠舉著把大傘將三人都攏了進去。


  張忠舉著把大如車蓋的傘猶自不帶一聲喘息,他低聲回道:「安排了地支裡頭前六個跟車,照舊留子丑兩個在張家門房那聽差,您可還有吩咐?」


  林瑜被整個兒捂著聲音顯得悶聲悶氣的,道:「這就行了。」停了下又說,「我與你留了兩本書,一會兒林爺爺拿給他。」


  林老管家應了一聲,想起了之前林瑜突然翻出來的兩本書,說留給張忠讀的。這兩本書還留在他的房裡,林瑜也交代了,只在他那裡看,不叫帶出去。


  張忠紅了臉,雖然之前聽林瑜說過,但是真要開始看書本子了,他總有些怯怯,道:「屬下字識得不多,只怕辜負了您的希望。」


  林瑜輕笑一聲,道:「不懂的便去問,開頭總是慢一點的。」他沒再多說,若是連要問誰都讓他指點的話,那隻能說明林瑜看錯了人。


  「是,大爺。」張忠又是興奮又是苦惱的回道。


  目送著裝著自家大爺的朱輪華蓋車走遠了,林老管家並張忠這才轉身。


  林老管家打量一眼身後站的筆筆直打著傘的漢子,笑道:「大爺有交代過,你不當值時儘管來。」頓了頓,又道,「莫辜負了大爺的栽培。」


  這一回,張忠應得又乾脆又響亮。


  林珩家裡管得嚴,早年一直在西山書院念書。以前族裡不大像樣,他家裡便一直遠著,累得他年節也不曾好好地過。這幾年好些了,他才叫家裡鬆了松,也與族裡恢復了一些交集。


  前年祭祖,他一眼就瞄上了內室捧香的林瑜,只覺得這個小堂弟實在是秀雅非常,也不顧家裡的叮囑,就自己湊了上去。


  「我還想著推薦你去西山書院來讀書,哪知眼錯不見的,就叫堂叔截了胡。」林珩跌足嘆道,「堂叔學問是好,只是咱們又不得親近。」


  邊上一個青衫書生就笑道:「你再這麼抱著人家不撒手,人家更不要與你親近了。」


  林珩轉頭啐他道:「你道都跟你似的,那般輕薄?這是我正經堂弟。」說著,到底把人放下了,又指著那書生對林瑜笑道,「他姓辛,表字宗平。是我們西山書院秀才科里的首名,帶了我們來揚州參加院試的,你便跟著我叫一聲辛師兄吧。」又一一指了別的白衫書生,下剩的都是與林珩一般來院試的童生。


  一時都廝見過了,林瑜少不得再應付一下,怕是來不及回府用午膳,便與京墨使個眼色。京墨見狀,悄沒聲地就下去了,叫人回府報信不提。


  林珩忙忙碌碌地又叫果子,又張羅茶點,滿滿的在林瑜眼前擺了一桌,還道:「你們要吃酒的另開桌去,我與我堂弟久未相見,正該好好敘敘的時候,等回去了再與我一併會賬。」見那些或喜或憂的書生去了,這才嗔著那青衫書生道,「你不最愛吃酒么,留在這裡作甚?」


  那書生撐著臉一笑,道:「你在我耳邊念叨了那麼長時間的堂弟,直叫我快起繭子了,竟還不許我留下來看看不成?」


  「隨你罷!」林珩轉頭與林瑜道,「這人學問雖好,偏偏最愛風月,不願正經考試,如今還頂著一個廩生的名頭糊弄先生呢,也不怕院長打斷你的腿!」話雖不留情,林瑜倒是聽得出兩人親近。


  辛師兄被個還沒考取秀才的童生說了,也不在意,只是舉起杯盞,對林瑜道:「敬風月!」


  林瑜不意他居然這般不羈,便笑著回敬他,道:「敬風月。」哪知辛師兄見狀反而放下了杯盞,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呢,快罷了,一會子少不得吃你珩二哥一頓排頭。」


  林瑜微挑了眉,見林珩順著眼給自己夾了一塊糕點,也不說話。便哂笑一聲,道:「你怎知我說的風月,便是你說的那個呢?」


  朗風明月,萬里河山。他敬的,自然是這朗朗江山。


  那辛師兄學問好,自然腦子一轉便明白了林瑜的意思,看著他八風不動、穩坐喝茶的模樣,一時竟怔住了。半晌方道:「如今的少年,可了不得。」


  林珩這才打圓場道:「我早說了,咱林家瑜哥兒人品不一般,你只不信,如今可服了罷!」辛師兄苦笑一聲,道,「再無不服。」說著,以茶代酒,飲盡了以示賠禮。


  能不服么,自己眼裡是煙花之地,人家眼裡卻是錦繡江山,就這一份眼界,當浮一大白。想著,他遺憾地看了看眼前空了的茶盞。


  「好茶牛飲。」林珩搖了搖頭,早就熟了這個師兄的脾性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再不願給他倒茶。林瑜見狀,對著回來的京墨吩咐了兩句,不多時,穿著灰褐色整潔短打的小兒便捧了一小罈子的酒奉上。


  辛師兄鼻翼微微一動,眼神一亮,手一伸便將那酒罈子把住了湊到眼前,道:「醉仙釀!」拍開上頭的木封,一聞,「還是五年陳的。」說著便要往茶盞里倒,被林珩忙攔了,遞了杯子與他。


  一小杯一小杯的,辛師兄連飲了三杯,這才痛快地放下杯子,嘆道:「酒液如漿綿綢,難得口感清醇,要是再多陳個幾年就好了。」這醉仙釀只有醉仙樓有得賣,一日賣出去的數目有限,哪裡等得到他們這些書生去買,早搶得一乾二淨了。他能嘗到,還是年後林珩帶來了少少的一瓶子,還叫人佔了半瓶去。


  林瑜捧著茶盞笑而不語。可不是只有五年份么,他接手醉仙樓才幾年?便是釀出酒來,加上試口感,還不得花上一年多的時間,如今能拿出五年的,已是看在林珩的面子上。


  「今日竟有幸,得遇佳人美酒,來,敬你!」辛師兄也不去想為什麼兩次喝到酒都是在林家人的手裡,只管高興,他原本也是有了今朝不念來日的性子。


  林珩聽了這一句,眼皮跳了跳,沒忍住在桌子底下輕輕踹了師兄一腳,放轉頭看向瑜哥兒道歉道:「師兄他喝多了便這般,並非有意冒犯。」


  林瑜笑道:「無妨。」這種話想必日後沒有一千還有八百,他還不至於在口舌上計較。只是,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書生,微眯了眼睛道,「我倒是點錯了酒,合該給你點一出醉生夢死才是。」


  辛師兄手一頓,放誕大笑道:「是極是極,小堂弟,那你可有沒有呢?」


  林瑜不答,轉頭看了看外頭天色,對林珩道:「我該回去了,後日我們考場再見罷!」


  林珩一愣,心道怪道今日在這裡遇上,可不是來看放榜的么,便點頭道:「原該送你,只是……」他為難地看了看已經癱了的師兄,嘆氣,「酒量不好,偏偏最愛喝。」也不說起剛才堂弟和師兄的機鋒。


  「自有家下人,珩二哥不必憂心。」說著,他便被圍得嚴嚴實實地走了。走之前林瑜回頭看了看師兄弟二人,轉頭對張忠囑咐了兩句。


  目送了林瑜走了,林珩這才看著辛師兄嘆氣。再看看另一個雅間里喝得七歪八倒的幾個落地書生,心中哀嘆,這可這麼說。只好和幾個因著後日還要考試、沒敢多飲的同窗商量了,多走幾次,好歹把人給搬回去。


  他正扶著辛師兄準備回去,幸好辛師兄雖然醉了,倒還沒有醉得太狠,知道自己走。要不然他可拖不動師兄這麼個大男人的身板,要知道師兄看似清瘦,卻向來是院里騎射第一。


  攙扶著人慢悠悠地往外走,林珩卻看到一個壯實的大漢正沖他招手,可不就是瑜哥兒身邊的張護衛。


  「珩少爺。」張忠大手牽了馬車的韁繩,一邊笑道,「大爺知道您不方便,便備了馬車,您看?」


  林珩登時鬆了口氣,道:「可幫了大忙了。」又問身邊的師兄,道,「師兄是?」


  辛師兄靠著門廊站直了,醉眼朦朧地笑道:「你只管喚裡頭的人去,我站一會子發散發散也好。」


  林珩見他好歹自己站住了,便匆匆地往裡走去。


  見人走了,辛師兄方籠了袍袖,吹著冷風對著張忠道:「你家大爺小小年紀的,可真是了不得啊!」


  這年頭,還有誰把風月做江山呢?


  張忠憨憨一笑,只道:「這位先生謬讚了。」辛師兄聽了,暗暗搖頭。心道,是不是謬讚他自個兒心裡清楚,不過這也很不必與人說,便住了口。


  一時間,白山書生們三三兩兩的扶了人出來,一一與林珩並張忠謝過林瑜好意,方攙了人進馬車。林珩見都妥當了,便回頭要去攙辛師兄。


  哪知道辛師兄推開了,笑道:「我在街上走走醒醒酒,珩師弟可願與我一道?」


  林珩點頭道:「馬車叫那幾個醉鬼一熏,哪裡還坐得人,只叫他們幾個互相折磨去吧。」說著,兩人就慢慢地跟在走起來的車馬後面,往客棧方向走去。


  這林家的氣象倒是與他見過其他大戶人家不一般的嚴整,賈雨村沒想到林家年前就來請他,照他收的這個小學生的說法,只要上得學,念得書,又何必糾結日子是否接近年關呢?賈雨村深以為然。


  他收拾了簡單的包裹,來這一看,房舍齊備、書本亦然。另有下榻休息的院子,一般的丫鬟婆子侍奉,和他在張家看到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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