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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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雨村一個做先生的, 倒是可以隨意在外院的園子里走動賞景, 他身穿葛青文士袍, 頭戴同色生員巾,從頭到腳都是簇簇新的,乃是這邊綉娘趕製出來,林瑜這個做學生的一片心意。撫了撫開得正盛的白梅枝,還未等身後的小廝趕上來奉承, 他自放了手,抬腳又逛去了。
他略走了半個時辰, 又見一對護衛巡邏而來,見了他趕忙抱拳,道一聲先生, 告罪后就繼續走下去。
第四波了,賈雨村心裡不由得暗暗算了下, 正巧一刻鐘一波護衛,半點差錯都沒有的。也不知這些護衛怎麼算的時辰, 他心不在焉地想著, 突然看見眼角餘光里一閃而逝地屋檐的一角,他駐了足,不由問道:「那裡是?」
那小廝是個機靈的, 林老管家千挑萬選了這麼個, 除了照顧這個坐館的先生, 更多的便是不想讓一個外人撞倒什麼, 畢竟這林家和別的大戶人家是兩樣的規矩,每個人提點著可不行。
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笑道:「原是下人房,大爺說府上就他一個正經主子,很不必百十來個的伺候著,便辭了好些人,這些屋子可不就空了。」
賈雨村不免笑道:「勤儉持家,本是大善。」想著自己今天逛了個差不離,不如就此回去,回頭那園子還有諸多妙處正待細細賞鑒,便折身,由小廝引著慢慢地走了。
他卻不知,這時候他的好學生林瑜並著林老管家、張忠等都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林瑜身上穿得密密實實的,並不坐下,只側頭問黃石:「怎麼樣,都說了不曾?」
黃石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在屋子裡沾染到的腌臢味道衝撞了自家大爺,站得遠遠的笑道:「都說了,連前頭偷了他自家兄弟媳婦的事也沒漏下。」張忠見他說得不像,趕緊狠狠瞅他一眼。黃石給唬了一跳,這才想起來大爺年紀還小呢,忙低了頭,刪繁就簡,將裡頭那醉漢的話給說了出來。
林瑜神色自若,只當沒看見底下的眉眼官司。上輩子的時候信息大爆炸,什麼奇葩異聞沒聽說過,這點小新聞算個什麼,只交代道:「好生養著他,後頭還用得上呢。」下剩的不用他吩咐,自然會有人好好地跟裡頭人說說,自己出首的好處。
好生護著林瑜回了外書房,張忠念著那穩婆兒子的事,又折回了小院。只見黃石正伸著胳膊把窗屜上蒙著的層層黑布給撕下來,嘴裡還小聲念道著什麼,問道:「又說什麼呢?嘴上沒個把門的,剛差點沒被你嚇出毛病來。」
黃石一側頭,示意了一下門后,道:「哥哥去瞧瞧便知。」
張忠只當自己會看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他從過軍殺過人自然不當回事。沒想到一推開門,到被那臭氣給熏得倒退一步。到底是混過軍營的,他定定神,眼珠子往下一順,就看到了地上像一灘爛泥一樣的人。若不是他清楚的看到了著醉漢還起伏著的胸膛,身上也沒什麼傷口,還以為這人已經死了。
親自去張家提了這個傢伙的張忠納悶道,先前還算好好的,什麼時候黃石還有了這份能耐了?
黃石一看便知道自己這個老大哥心裡想些什麼,笑道:「我可一指頭都沒動他,自己哭著喊著什麼都倒騰了個乾淨。」他拍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又道,「關了還不到兩天呢,餓也餓不死,就自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德行。」大爺倒是和他解釋過,什麼人的恐懼心理,不過這就沒必要說出去了。大爺雖沒說不叫自己說出去,但既然他單獨說與自己聽,謹慎起見,還是一個人吞進肚子里的好。
張忠也不多問,只是道:「沒心肝的東西,要是我早就自己頂了罪,賣自己娘賣得這般乾脆。」
「要換了大哥您,哪裡還會有那樁事呢?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罷了。」黃石上來前,提起地上那漢子的衣領,像是沒分量一般往裡一扔,又笑道,「再說了,大爺尋他,也不光是為他招認他娘下的黑手。」
「這話倒是。」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留下被關在屋子裡那爛泥一般的賭徒像是確認什麼一般,緩緩地抬起了頭。
眯縫著的眼睛中儘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渴望的光芒。
另一邊外書房中,林瑜聽著林老管家將張大舅的話一一重複了,然後道:「果然是四大家族,連一屆小小的陪房都干如此猖狂。」
林老管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說這陪房跟著她主母從京城嫁來金陵,又與姑蘇數百里之遙,怎麼就與那一家搭上了?」
想想原著中所謂四大家族的德性,再想想賈府那王氏姑甥兩個對重利盤剝、包攬訴訟那得心應手的樣子。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同樣是王家出來的,嫁到金陵來的這個難道還是歹竹里的好筍不成,自然也是有樣學樣。因此林瑜並不意外地笑道:「這種事都是能幹出名頭的,要不人家能巴巴地拿著銀子找上去?交情卻不見得。」要不然也不至於隨手就叫地下的陪房給處理了。
林老管家道:「正是這個理。」又嘆道,「真是老背晦了,連這樣的事都不記得。」
「不過這樣的話,我也就不用再多考慮什麼了。」薛家本身固然不足為慮,但是如今的賈王史薛實在是個麻煩。再說,他更不希望在這關頭橫生枝節,這臨門一腳前還要再搬開幾塊大石頭,說不得就要請京城那一家來幫忙。
這正是他所竭力避免的。
如果真需要那一家出手,林瑜早在三年前的時候就已經說出口了,那邊扶靈而來的大管家不是沒悄悄地問過他,又何必等到現在。畢竟,那個穩婆的動向是他一開始就叫林老管家關注了的,否則這一次張忠也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人還打聽了個大概。
林瑜很清楚,這年頭的人宗族意識根深蒂固。固然從林海臨行前的囑咐來看,他多半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但是他要的可不只是不痛不癢的宗族內的懲罰——就算是逐出宗族這種在他人眼裡嚴重至極的懲罰,在他眼裡也不過如此。
人命債,人命還。
從一開始,林瑜就沒想過放過那一家人。
白朮聽林瑜叫好好招待那邊院子里的那個玩意兒,雖然不解,但還是麻利地吩咐下去。吃用皆當做正經親戚的上上份,這本是她一句話的事,不過白朮知道得小心著不讓多的人知道,少不得親自與錢嬤嬤交接。
靈芝心裡就沒那麼多的成算,她想問也就問了出口:「大爺又何必好吃好喝地養著他,給一口餓不死不久成了。」
林瑜支著頭笑她:「我還當多大事呢,惹得你這麼不高興。」他翻起了桌上的大靖律例,輕輕摸著上面短短一行關於奪官的條例,心裡盤算一回,輕聲道,「你又何時見過我以德報怨呢?」他留下這個人自是有要緊的用處。
大靖律例承自大明律,雖然對士大夫並無十分優待,但是本朝吏治敗壞,原本十分的罪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四分。再加上罰銅,不了了之的多得很。斬草便要除根,只是奪官卻還保留著功名可不在他的計劃內。
一個人下過地獄,又突然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會做出的選擇自不必說。林瑜要的,也不過就是那一盆躲不開避不了的污水,一個崩潰的開始。
他等了整整三年,慢慢養大他那好二叔爺一家的胃口和野心,就是為了有一天他們犯下更多的錯,然後他便可以一勞永逸。
如今,時機約莫要成熟了。
林瑜穿了鞋就想往外跑,被白朮逮著死活里裡外外套上好幾層這才放出去。這麼一耽擱,一開始的興奮勁兒就過去了,他又重新回到原本喜怒不縈於心的樣子,穩穩噹噹地踩著青石階去了外書房。
書房門外,林老管家和張忠都已經束手等著。見林瑜遙遙走來,林老管家拿起腰間的鑰匙,開了外書房的門。
林瑜平生最喜敞亮,進了屋子,別的先不論,打開窗屜要緊。拿一個玉石小獅子撐住了,這才回身問道:「是那邊有什麼動靜了?」
不說林瑜腦中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地羅列著自己的計劃走向,卻說金陵那邊,那穩婆大年下的卻不見自己的大兒回家過年。一開始只當是又吃多了酒醉在哪個暗門子混過去了,可是眼見著過年了,她左盼右盼也沒見著人,可不就慌了。
再者,她三年前一時鬼迷心竅做得那一樁虧心事,如今她託了人到處打聽,卻仍舊不見大兒蹤影,她難免就想起來是不是被姑蘇這邊給捉了去。這麼一尋思,這穩婆立時就坐不住了。
如今的境況她自己是知道的,不敢說行動有人看著,到底比不得先前,多走了幾步路還是有人要問的。這白姓的穩婆心裡到有一些狠辣之氣,略收拾一些細軟,趁著半夜家家戶戶守夜,誰也沒那個心思看她,帶上路引就悄悄地順著小路往姑蘇的方向跑。
在這個大多數人出了自己的家鄉就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時代,她不單單憑著一股氣,還想辦法混進大戶人家的船里,做了個燒火的婆子,跟著人家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姑蘇。要不是張大舅那邊一直派人盯著,只怕也叫她給混了過去。
林瑜聽了,不由得笑道:「倒是個人才。」張忠見自家那毫無陰霾的笑,不自覺地更低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外頭看到的頑童玩弄螞蟻的畫面,這才驚覺,林家這位大爺說起那些仇人時的眼神,和那些頑童根本沒有區別。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拿著直接導致了自己母親難產而亡的穩婆打趣,贊她為了自己兒子倒是一個英雄。
這些人在他眼裡,便如同螻蟻之於頑童,隨手可以捏死的存在罷了。
「那白氏還在那一戶人家做工,可知道是哪一家?」笑罷,林瑜問林老管家。
「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林老管家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來,道,「那家人家不巧,正是張老太太的娘家遣了人來拜年的,如今一舉一動皆有人看著,她自己還不知道呢!」
「老太太娘家?」林瑜年紀小,在這個世界經歷得少,少不得多問一句。
原來這張老太太還是出生金陵名門李氏所出之女,這李氏一族真正是書香之族,族中男女無有不讀書者,比起如今的林家倒是更像樣一些。老太太本是李氏嫡支嫡出的姑娘,如何嫁了張家這還帶著些銅臭氣的富商之家另有一段故事,暫且不表。無論如何,這個正經老姑奶奶只要還在一日,那邊的李氏一族便不能斷了禮。
不過,近兩年,這李家換了個族長,行事便不一樣了許多。這李氏的族長說起來林瑜倒熟悉,正是金陵十二釵李紈的父親,李守中。
此人在林瑜心中便是那把書讀死了的,原本這李族好好的,男女皆讀書。偏偏他行事兩樣,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教人識得幾個字,讀讀《女四書》、《列女傳》,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便罷了。
也正是他繼承了李家族長之後,與張老太太這邊的往來走動都淡了下來。張老太太本是機敏之人,年紀大了更添了幾分通透,如何不知道這般的情狀。幸而老太太生性豁達懶得與那不知事的小輩計較,要不然氣也便氣死了。儘管這樣,這兩年老太太也不大提起這個娘家了,是以林瑜並不知情。
「原是那一家,倒也有些七歪八扭的關係。」林瑜聽了,便與林老管家說起了李守中之女嫁的便是榮國府的二房長子賈珠,而海叔的夫人正是出身榮國府的嬌女,又笑道,「把姑娘嫁進賈家也不中用,國子監祭酒的位置還不是說沒就沒了。」
這時候的賈家雖有走下坡路之嫌,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兼著賈珠要走科舉之路,賈家怎會不為了這個祭酒的位置儘力?從四品的京官,一手管著國子監以及更要緊的科舉,何等要緊的官職。說句難聽的,若非他身上這個職位,只怕李紈還進不得眼高於頂的賈家。如此,後來李紈的境遇便是有跡可循的了。
不說官場如何如何,從張老太太這件事上也顯見的他做人著實一般。好好的維持了大半輩子的人情,說斷就斷了。老太太如今這個歲數了,說句難聽的,還能陪著她幾年呢?再說,這節禮也不是從他腰包里出,不過為了商賈二字,生生地遠了一家原本好好的親戚,可見是個讀迂了書的傻子。
「張大舅遣人來問,您是怎麼個主意呢?」林老管家微躬身地問道,林瑜幾次三番叫他坐,只是不聽。
原本還想著放李家那邊盯著,現在怕是不成。送了節禮,他們還是要回金陵的。林瑜也不想叫這樣的事情來讓張老太太煩心,老人家晚年喪女已經夠可憐的了,何必再在她心上戳一刀。
林瑜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那穩婆倒是個聰明的,只是雙拳不敵四手,只怕露了面,就會叫我那好二叔爺一家給謀了性命。」他倒不在意她的命,只是在沒達到他的目的之前,就算她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子,那也不能折了去。等事情全都了結,她才會有她的下場。
「去喊黃石來。」他這麼吩咐道,那頭院子里的那個他好酒好肉的養了這麼久,總得先收一些利息罷。
那白氏就像是林瑜說得那樣,大約是用盡了這輩子的所有運氣,成功地混進了李家的船,一路安然無恙的回了姑蘇。她原是做得燒火這樣又臟又累的活計,船上哪有她這等婆子走動的地方。是以到了姑蘇,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誤打誤撞,進了張家老太太娘家人這一邊。
白氏原是該害怕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大兒子,這時她倒竊喜起來,想著怎麼打聽出大兒的下落來。按照她樸素的想法,林瑜年紀那麼小,便是有張家人護著沒被族裡人給折磨死,也沒那能耐去動她的兒子,必是張家這邊動什麼手腳。
她便拿出了當初的坐下那樁事得的報酬來,嘆息一回。原本豐厚的銀錢這三年裡已經叫大兒花用得差不離,這十張五兩的銀票還是她貼己藏著的,誰都沒敢告訴,這才省了下來,沒想到,到底留不住。
然後便找了李家的管事媳婦,先是顫巍巍地求了,只說自己年老了,想著便是埋也得埋在家鄉原來的丈夫邊上。這才掏出些個五兩銀,說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只求可憐可憐,幫著在這裡某一個燒火搬家貨倒夜香的活計。
那管事媳婦下死勁地看她兩眼,又嫌棄她說得粗俗,便是很動心的五兩也不要了,別過臉道:「誰家還缺這樣的婆子不成?」
那白氏只跪著求,滿嘴的可憐,又要磕頭。那管事媳婦心道,何苦來受她的禮折自己的壽,再者張家這邊本就交代過也給了好處,意思意思為難過便罷了。便道:「這是張家,我又哪裡做得主。」見她又要磕頭,忙止住,裝著誠心地指點她道,「卻有一條明路,只看你的誠心罷!」便按著張家教的一一說與她聽,然後便三不關事的走了。
那白氏只道自己今日少不得割捨了五兩,不意人家嫌棄她竟省了下來。忙忙地便按著那媳婦說的話,托關係找人,身上銀錢花去大半,總算如願做了個外院洒掃的婆子。
許是差事得的艱難,那白氏也未多想,只當是自己日日里求神拜佛的,神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誠心,降下了善報,叫她正好混進張家,許能救給自己擋了災的大兒一救。
如此這般,她一邊做著活計,一邊悄悄地打聽著大兒的消息。只不敢往張老太太、李太太的院子里湊,這外頭的爺們進不到內院,裡頭的女眷可不一樣。一個林母的親娘、一個嫡親的嫂嫂,林母生林瑜的時候,都在場陪著的。雖說,人家老太太、太太的哪裡看得見底下的穩婆,但是白氏卻萬分謹慎,不敢賭那萬一。
她又哪裡知道,張大舅親與自己夫人說了前因,畢竟內院的事情繞不過管家太太去。如今,正是細心的李太太使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還當自己藏得好好的,日日算計著怎麼多繞幾個地方,多打聽幾個人。
忽的一日,外院忙忙碌碌起來,她還握著掃把,就被趕進了院子里。她忙陪了笑,問道:「這位嬸子,這呼啦吧啦的可是有什麼事不成。」為難地搓了搓手,又道,「我這活計還沒做完呢,只怕主子們踩在雪上失了腳便是罪過了。」
「你倒是小心。」那媳婦看她一臉謙卑的笑,方道,「這樣罷,你遠遠的瞅著,只等表少爺的轎子過去了,再去洒掃不遲。」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白氏原地思忖著,這張家的表少爺,可不就是她接生過的林家少爺?
更何況,在現在的人眼裡,地簡直要比金銀都要緊些。金銀易散,土地卻能傳於後人,無論富貴貧賤,總有個安身之地。
兩人一個心不在焉,一個渾不在意,走著走著,沒留意出了園子跑到了前頭。
林瑜聽著隱隱傳來的人聲,拉了拉張琮的垂下的袖子,問道:「那邊可是你們上學的書房?」書房的窗戶並沒有關著,大約裡面的人也在觀景。
張琮回過神來一看,大驚,窗后捻須而笑的可不就是自家先生,來不及計較怎麼就跑來這裡,忙拉了林瑜的手道:「快走快走。」
「急什麼。」林瑜不樂意,非是對錶哥不滿,實在是他現在的外在條件達不到,小短腿怎麼跟得上他?抽回手,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被張琮貿然一拉略散亂的衣擺,「能吃了你不成。」
張琮皺著臉,正要說什麼,就聽窗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可是琮哥兒,這麼忙忙地作甚麼戲耍?」
林瑜抬頭,正看到自家大表哥的臉色瞬間苦了幾分,不由得踢踢他的腳後跟,悄聲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回話。」
「回先生的話,正帶林家表弟出來逛逛。」張琮微微側身,露出被他嚴嚴實實擋住了身子的林瑜道。
「可是先林潤之之子?」林瑜的父親名沐,字潤之,在姑蘇這一代也算是小有名氣。之前他守孝不得出門,沒什麼交際只是聽老管家說過,如今倒是遇到了。他上前一步,抬手行禮,道,「正是家父。」
這位姓李的坐館先生見他小小一人,穿著大紅羽紗的斗篷,站在雪地里,年級雖小卻自有一番氣度,怡然不懼地對自己行禮,心裡先愛上了幾分,忙道:「外頭酷冷,琮哥兒還不趕緊帶了你表弟進來暖暖?」
聞言,張琮本就苦得快擰出苦汁子的臉更加可憐巴巴了幾分,奈何先生有命,再不情願也只好牽了林瑜的手,往他心目中的龍潭虎穴走去。
這李先生本是張琮母親李氏的族弟,身上也有舉人的功名,卻因為家裡有一個偏心老父,落得個衣食無著的境地被趕了出門。李氏見他學問好,又心存著幫幫這個族地的意思,便將他聘來做自家的西席,橫豎她一個嫁出去的姑奶奶也不怕所謂的族叔。
李先生心知只要自己老父活著一天,他便一天沒有出頭之日,乾脆也不再想繼續科考這事了,只管在張家待得安安穩穩地專心教學生。李氏早就從張老太太手裡接過了這個家,見他盡心儘力,怎麼都不會虧待自己的族弟,他倒是有些過得樂不思蜀的意味。
「李兄難道就從未有過不甘么?」坐在李先生對面的人衣衫襤褸,卻安然自若,毫無困窘之意,抬手沏了一碗茶。
那李先生謝過,方接茶道:「人各有命,時飛志向遠大,為兄以茶代酒,以敬來日弟金殿傳臚。」一抬手一仰頭,便飲盡了。
那時飛搖頭,道:「偏偏好茶牛飲。」只好又與他倒一杯,方謝道,「弟謝過兄長好意。」不過一語盡心。
兩人正說話喝茶間,房門被扣響,李先生笑道:「必是我那不爭氣的學生。」方高聲道,「還不快進來。」
張琮磨磨蹭蹭地推開了門,林瑜見他不甘不願地樣子,心想,從古至今,害怕老師大約就是學生不變的天性了。即使他才告訴這個表哥說,有他這個小童在,那先生又有客,必然不會十分為難他也沒用。
果然,李先生並不問張琮是不是還有功課未完成,只拉著林瑜和他說話,見他條理清楚,比邊上縮手縮腳的張琮還要大方些,心裡嘆了一聲。未留他們多久,只看快要擺飯的時候,就命他好生將林瑜帶回去,又叫上了一個婆子一路遙遙地跟著才放心。
見兩個小的走了,李先生對一直沉默吃茶的友人笑道:「你看,我給你找的這位小學生,可還稱心?」
張琮自出了自家先生兼族叔的大門,就送了口氣,這時候再想不起來原本打得主意,只想著趕緊回祖母那邊是正經。今日林瑜在,大家必是一起用飯的。
姓賈,字時飛,林瑜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一個原著人物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了。他看看匆匆忙忙樣子的張琮,不經意般問道:「那賈先生,你可知曉?」
張琮撓撓頭,道:「我只知是先生好友,外地才來的,如今正尋暫居之地。」
這就對上了,林瑜一笑。想那李先生還與他做引見,只怕是之前他託大舅尋一坐館啟蒙之人,正好尋到了他頭上——這賈雨村與林家倒是有緣分。
果不其然,過午之後,張大舅遣了小子尋他書房說話,說得正是這一件事。
「這賈雨村我也見過,有學問且不迂腐。只是此人非久居人下之人,只怕攢夠了銀兩便要繼續趕考。」他細細地說與林瑜聽,知道這個外甥自有主意。
能一舉考中進士的人學問怎麼會差了,能給鍾靈毓秀的林黛玉啟蒙的人又怎會迂腐,林瑜想著,倒是對紅樓一書中這個提綱挈領式的人物很感興趣,便笑道:「只是啟蒙罷了,我原也沒想讓他教我多長時間。」
張大舅笑道:「也得有兩年時間,否則李先生也不會將他薦了來。」原來那賈雨村如今才有秀才功名,鄉試三年一次,今年他生了場小病正巧錯過了,再考就需得在等三年——算上如今快翻年了,也就還有兩年多一點。若是鄉試順利,次年就可參加會試,會試再得中,殿試再差也有個同進士出身,那時就真真是魚躍龍門,一朝成了人上人。
在林瑜的印象中,賈雨村此人被後世部分紅學家批為奸雄,也是在紅樓中少有細細描寫的,由原本志向高遠不入俗流,漸漸被烏糟的官場同化成自私忘義的貪官第一人。
因此在他眼裡,他對賈雨村的興趣倒是第一了。不過這也難怪,他原本請啟蒙先生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事,而是想從讀書人的角度潛移默化的了解這個朝代,到時候不至於讓自己太過格格不入。
沒有一個經過正統教育的傳統讀書人引領著,林瑜再天才也沒辦法走上科舉這條道路,更遑論考取秀才舉人。
彼此雙方都有意,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下來。在賈雨村眼裡,只要教一個些許小童,既得了豐厚的束脩,又並不大耽擱他溫書,何樂而不為呢?
林瑜果真在張家待到臘月才回了自己家。彼時,京城堂叔那邊的年禮都已經到了,他略略地看了看,比之往年沒有太大的差別,但是卻多了好些鮮亮的小孩子會喜歡的物事,並一套有林如海親筆批註的四書五經。
他吩咐了白朮將這書擱到外書房,又叫外頭收拾起房舍來。
請了先生白朮是知道的,該怎麼準備心裡早已經滾了幾個來回。她拉了靈芝細細問過先生多大年紀,可有女眷等語,又問林瑜房舍如何安排,林瑜便叫她自與林老管家商量,白朮也不為怪,抬腳就走。
如此忙亂了幾日,又有靈芝來回,說是族長那邊催著打點年貨。
如今的宗族規矩,一族裡過得好的,少不得拉拔拉拔那些沒個營生進項的,免得他們年關難過,丟了一族的臉面。不算如今京城的那家,林瑜一家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因此每年都會拿出一部分產出來散與族人。
靈芝因此不忿道:「怎麼不往那家要去,他們不正管著這府上的產出么,真好意思!」
「苛扣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誰又會拿來面上說?」那群人若是因為得了他那二叔爺的好處就不來領東西,可不就是自打了嘴巴?再說,他們怕是也捨不得到了嘴邊的免費肉,林瑜想著,然後道,「只把之前那邊送來的東西連著單子都拿過去,說今年就這麼些,我擔心族人衣食無著,寧願自己苦些,也要都拿出來。」
靈芝哎了一聲,忙忙地叫人傳話去。
其實不只是做了林瑜會計的靈芝,一直以來將整個林宅打理的水潑不進的白朮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只可惜生錯了時代。
林瑜在三年前導致他父母雙亡的變故中,當機立斷地清理掉了大部分的僱工以及心思不定的家生子,只留下部分老實本分的下仆。並根絕個人的秉性以及技能重新分配活計,這樣一來,原本三個人干一個人的活,現在一個人干兩個人的。事多了人想七想八的心思就少,更何況這些比較老實的僕人本來沒多少油水可拿,現在做得多拿得多,做得好年底還有豐厚的紅包可以拿,比起他們以前的日子來說可是好了不少。
不過是管得嚴了一些,再沒以前偶爾還可以在園子里逛逛的隨意了。現在這些僕人都挺習慣的,沒什麼意見,本來這樣的好事以前也從沒輪到過他們。
這個小小的林家正經主子只剩下林瑜獨個兒,宅子不小,僕人又多,即便他精簡過了,上上下下零零總總還得有五六十人。他只好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廚房做菜的就只能待在廚房,負責針線的便只能在繡房,做漿洗活計的便只能在一地漿洗。各司其職的同時,他們不被允許出現在其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