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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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律法上,對不孝的罪名有著明確的規定, 其中就包括檢舉父母罪行這一條。而不孝罪本身被歸納在十惡之中, 這便是所謂的十惡不赦。
對於林治來說, 他要擺脫身上的謀財害命的罪行,那就只有將當初的事實全說出來。可這就落入了不孝罪名之中,更何況在三年前的謀划中,他自己未必乾淨。
走投無路, 但並不是徹底的死局。
所以, 當黃石匆匆過來,告知林瑜, 林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還有大哥一家時, 他並無驚訝之色。
「他倒是下得了手。」黃石嘆道, 那邊府里有他買通的人, 見勢不對逃出來后正好叫他給逮住。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出來。
「沒什麼好下不去的。」林瑜面上平靜無波,並沒有什麼隱忍了三年的大仇得報的快色。他拂衣起身, 道,「怪只怪,林松將自己和林滂摘得太乾淨。」可誰又是傻子呢,林瑜淡淡的想, 況且就算林治蠢得發現不了林松的打算, 他也會讓人提醒的。
現在看來, 他倒是低估了林治的狠辣。如今人死萬事空, 他後續針對林滂的一些布置,怕是也用不上了。
黃石不敢抬頭看自家大爺的臉色,心裡清楚,這裡頭必然另有緣故。今夜,他得到的任務是看著那府里的人,不叫他們走脫。沒想到,那林治倒是乾脆,殺紅了眼不說,還一把火點了自己家。黃石想了想,要是換了自己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必定也要點起一把火,後頭才好趁亂脫身,掙出一條性命來。
真不愧是一家人,老的狠小的毒。只不過,老的風燭殘年,再拼不過正值壯年的小兒子。只不過,他這些天一直盯著那一家。哪裡不知道,林治這個人鬥雞走狗、花錢喝酒最行,腦筋卻不好使。哪來的本事想得出這樣的法子來,那麼,給林治出謀劃策的,是哪一個?
走到外書房的廊下,林瑜看著不遠處點亮了夜色的火焰,嘆道:「真是美麗的火光。」頓了頓,又問陪在身邊的黃石,「邊上的人家可有傷亡?」
他哪裡不知道黃石心裡的疑問,只是沒必要解答罷了。畢竟,只有來自林松身邊人的消息,才會讓林治相信他父親是正要拿他去頂罪。而有些人的復仇,並不見得會放過他自己。
「回大爺,並沒有。」黃石這段時間一直在那邊林宅盯著,在發現那家走水時,就叫了個機靈的小子挨家挨戶地敲門去。許是發現的早,火勢並沒有從那府中蔓延出來,便是裡面的僕役大多還好好的。不只是哪來的信心,但是他總覺得自家大爺並不希望牽連太多無辜的人。既然任務都在掌握中,那些僕役並林氏族人雖然可惡,但也罪不至死,不過兩嗓子的事。
果然,見他這麼回了,自家大爺雖淡淡的未說什麼,但是黃石知道他的心情不壞。
「大爺。」白朮踏雪而來,身後是一溜煙搬著小几子小凳子,茶爐炭火的婆子。她目不斜視地指揮著婆子將東西擺好,自己親跪坐下來開始煮茶。
黃石見裡頭女眷出來,雖是見過幾面的內管家白朮,但是仍舊低頭垂目以示尊重。
接了茶,林瑜捧在手裡並不喝,問道:「那裡還有人看著?」
「辰子和丑牛盯著,必不叫林治走脫。」黃石雙手接過白朮遞與他的茶杯,仍舊垂著頭答道。地支里只有辰龍因著避諱,將龍字隱了,平日里只喚一聲辰子。
「這便好了,你繼續看著去,這會子知縣應該也到了,有結果再來回話。」林瑜知道他在這裡待著也不自在,便道,「還有,叫張家那邊緊守門戶,莫叫小人……」還沒說完,自己先搖頭笑道,「我真是糊塗了。」只要林治不走脫,哪裡還有什麼要緊守門戶的事。
見黃石還站在原地等他的話,林瑜柔聲道:「若是林治走脫了去,那也就用不上官府了,可明白?」
「屬下明白。」聽得這麼一聲,黃石肅容抱拳匆匆地去了。自家大爺的意思很清楚,若是林治沒有被這裡的官府給逮住,他便要動身去抓人,然後親自就地處決。
「白朮你也下去吧。」林瑜淡淡吩咐道,他靠在欄杆上,頭也不回地道,「好好休息,明天一切就結束了。」
白朮斂衽行禮,深知自家大爺這時候更想一個人待著,簡簡單單答了一聲「是」之後沉默地轉身離開。
夜深露冷,便是並不畏懼寒暑的林瑜也拿起了白朮備好放在一邊的斗篷披在肩上。就著不遠處的火光,喝茶賞景,外邊沸騰的人聲傳不到林家院內,獨剩他守著一方清凈。
遲了三年,但是總算乾淨了,林瑜端起茶盞,對著映出紅色的夜空遙遙一敬,然後手腕一翻,盡數灑在地下。
翌日,難得見林老管家來替林瑜告假的賈雨村嘆一聲,昨晚聲勢如此之大,便是他也聽下人說了。今日無事,正好上街散淡散淡,也聽聽那邊到底是何緣故。
上街之後,果見到處都竊竊私語著昨晚的那一場火,又聽衙門那邊正要過堂,想了想,便整了整身上的直裰向衙門那邊走去。
他如今任著林瑜的啟蒙先生,少不得替自己這個小學生關心一下。
正月閑人多,等賈雨村過去時,衙門口早就堵滿了百姓。賈雨村眉頭一皺,左右看了一下,便看見前頭一波生員服飾的人在,他一個外來秀才,並不認識什麼人,幸好在張家坐館的那個李先生一回頭瞧見了他,忙沖他招了招手,與他讓開一個位置。
「李兄。」人擠得慌,賈雨村略略揖了一禮便罷,那李先生亦然。見大門未開,便問道:「那瑜哥兒如何了?」
賈雨村嘆道:「難得告了一回假,聽著是上香去了。」
李先生面露同情,道:「這也好,原不該讓一個小孩子來聽這些。」他是跟著張大舅來的,昨日張大舅應了田知縣的邀,得知了三年的一段往事,原想著今天就傳那一家人過堂,誰知半夜竟走了火。便是李先生這樣不了解內情的,也知道裡頭恐怕另有故事。
賈雨村聽著話頭不對,因問道是何事故。李先生便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地說了,又道:「聽著說法,那林治卻是叫衙役給捉住了,捉住的時候還穿著僕役的舊衣。」
正要接著說,就見衙門打開,正堂坐一個威嚴老父母,地下衙役班次齊整肅然,登時裡外安靜。
外頭百姓紛紛跪了一地,賈雨村這些秀才便做下揖來。田知縣看一眼底下,等蔣縣丞將人都傳喚上堂之後,便叫一秀才上前旁聽。賈雨村上前一步,言自己乃是林瑜先生,田知縣見他生得一副直鼻權腮的好相貌,兼之身份特殊便叫留下了。
又問林瑜何在,聽著說是去城外上香替父母祈福之後,便嘆一聲:「也罷,他小小年紀失怙失持,何必再見這般醜惡嘴臉。」
堂上的張大舅和賈雨村忙替林瑜謝過老父母愛惜。
過堂無甚波折,林治和白氏的罪早有定論,只消兩人對上便可。兩個秋後問斬,誰也逃脫不得,倒是林治嘴裡露出來的那些個內情令人感嘆心驚。
許是知道自己已經犯了十惡不赦之罪,少不得一死。逃脫不得的林治也就破罐子破摔,將自家那個狠毒老父、假正經的哥哥的嘴臉倒騰了個一乾二淨。
從三年前怎麼趁著林潤之之死趁人病要人命,一屍兩命害死了林母張氏。怎麼買通了林氏族長,謀划時年才三歲的林瑜的家產。幾次三番想對林瑜下手,偏偏那小子命大沒成。得了多少的錢財,自己根本沒有花到多少,盡數叫那老不死的給林滂給捐了官。如今事發,只叫他來頂罪,如何偏心云云。
連帶著邊上旁聽的林氏族長也沒臉,聽到他說花了多少買通自己時,登時哀嚎一聲,在堂上昏了過去。林瑚又羞又慚,忙於兩個後輩扶了自己的祖父,與田知縣告罪后,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退了出去。數日之後,就重新開了宗祠,讓出了族長之位。
張大舅在一邊冷眼瞧著,心中嘆息,怪道三年前林瑜壓著不讓自己向這林族長送東西,說不得早就料到有今日吧?他當時還納悶,按著親緣關係,瑜哥兒和族長一支還近一些,若是送出去些許,沒準產業就留下在自己手裡了,哪裡又輪得到這一家。
這倒是誤會林瑜了,他又不是神仙,哪裡算得出三年後會發生什麼事?
只不過當時不給林族長送東西是想著。一方面,這種事一送便是一輩子,還得承他的人情,林瑜沒這個耐心,也不願意受這份拘束。另一方面,就是之前他說服張大舅的:不過些許產業,拋出去正好看看哪家人暗地裡蹦躂地最狠。那種人人命官司都已經犯了,肯定不甘好處沒吃到嘴裡。若得了產業的,不是害他母親性命之人,那麼回頭必定另有動作。當然,可能性最大的還是得了他的產業的那一家。
後來一查,果不其然。
三年隱忍,三年布局。如今一朝了結,從此天朗氣清,再無桎梏。
這大約是整個林家最熱鬧的時候,里裡外外都要打掃過去,祭過灶后就被嫌棄礙手礙腳的林瑜被白朮從書房裡趕了出來,結果在花園子里遇上了同樣被趕出來的賈雨村。
一大一小兩書生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今日醉仙樓又有新品,先生可願與學生同去品嘗一番?」反正也讀不成書,林瑜想著自家酒樓里正好趕著年節出了新的奶油蛋糕,便想著去嘗嘗。
賈雨村不覺得林瑜這樣小大人一般說話有何冒犯,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難得的好日子,天氣又晴朗,家家戶戶祭罷灶送走了灶王爺,這一年的大事才算是有了下場。小童們嘻嘻哈哈地舉著糖瓜粘了一臉也不在乎,小舌頭在唇邊攪一攪,嘖,甜到心裡去了。
賈雨村聽著細棉隔斷的窗外傳來陣陣笑聲,還有街面上隱隱傳來的糕香,再看著小几對面正襟危坐、垂著眼捷靜靜地泡一杯清茶的小學生,心裡不知為何就想嘆氣。
素服鴉發,玉面星眸,端得是靈秀非常,任憑外界紅塵攘攘,也不及此時室內一襲茶香。這非凡之家出非凡的人品,實在是羨慕不來,賈雨村結果林瑜雙手遞來的清茶一盞,聞著鼻端裊裊茶香,想起自己科舉中第詩書傳家的壯志,一時翻滾的內心稍稍安靜了一些。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若有一日屢試不第,如這個小學生一般獨守一方清凈,不也自在?
瓷杯磕在木桌上發出一聲輕輕的脆響,「醉仙樓到了,先生。」林瑜說。
他可不知道因為自己抱著好奇的心態留下的啟蒙先生在一瞬間,腦子裡閃過了和紅樓一書的蠅營狗苟只為起複截然不同的念頭,或許知道也不會在意。
所謂賈雨村眼中的一方清凈,又何嘗不是他算計來的呢?就算是還停留在現代思維的林瑜,也知道在這個時代想安安心心地當個宅男沒有一定的權勢支持根本做不到。
獨守一方清凈?還是先老老實實地去考科舉吧!
醉仙樓這時候正熱鬧著,雖然不是飯點,但是因為樓里前段時間開始賣的一種名為雞蛋糕的新式糕點,聚齊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婦人專等著買了好回去。這年尾了,人格外多了一些,都想著一年了給自家媳婦小子甜甜嘴。就算是醉仙樓比平日里多蒸了一爐,但還是供不應求。
人多了,自然就亂。
掌柜的在前頭給沒買到的大傢伙賠罪,這也是常例,自醉仙樓里開始賣這樣糕點以來,常常僧多粥少,大家習慣了之後,咕噥兩聲也就散了,待明日再來。
只不過,今日偏偏不一樣一些。
醉仙樓原本就是林母的嫁妝,後來名義上被張家給抬了回去,但是這些年來還是林瑜自己管著。是以,林瑜一來,就被恭恭敬敬地請進了二樓的雅間。他無意在賈雨村面前隱瞞這種特殊,醉仙樓是姑蘇最大的酒樓,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這裡和張林二家的淵源,刻意隱瞞反而惹人懷疑,徒惹笑話。
恭敬地請了先生先點,林瑜只說自己還是老樣子,添上新做的糕點。本就不是用飯的時候,賈雨村秉持著君子克儉的規矩也只稍稍叫了兩樣。
見穿著灰色短衣的小二恭敬地束手退下,賈雨村這才滿意地點頭,道:「這裡的規矩倒好。」
林瑜輕笑一聲,心道花了不小功夫調|教出來的,可不得好么,否則豈不是白費他的功夫。正要開口回答,卻正好聽到樓下拔高了的聲音,顯然是鬧起來了。
他止了口,伸手推開雅間的窗扇,留下一個微微的縫隙,靜靜地觀察著樓下發生的事。
「小爺我的鳥就愛這口怎麼了,也不看看小爺是誰,開門做生意連這點眼力見也沒有?」高高的嗓門配著男子變聲時期的公鴨嗓,格外的刺耳難聽。林瑜一瞅,優秀的記憶力將此人面貌從腦海的角落中挖了出來,那不正是他那好二叔爺家的孫子,人稱琪哥兒的么。他想著,眼睛一彎,有意思。
掌柜的不卑不亢地拒絕顯然沒什麼用,有些人大約天生就聽不懂什麼叫做拒絕,或者說,他還沒達到這一場的目的。
外頭漸漸聚起一幫子看熱鬧的閑漢,倒是一開始因著買不到糕而不滿的人看這架勢,各個機靈地轉身溜了。林瑜不由得一嘆,這年頭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啊,不可小覷。
那琪哥兒並不在意,仗著身邊圍了五六個家丁,格外囂張地指著人的鼻子道:「你做不得住,總有做得主的人。」他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道,「正巧,家裡人瞧見我那好弟弟來著這裡,我親與他說,要多少糕不能?便是要那糕的方子,只怕也得手捧著交與我家!」
邊上的閑漢一聽,更加得勁的起鬨起來。琪哥兒聽著邊上熱熱鬧鬧地應和聲,仰著頭更加得意洋洋起來。
樓上的林瑜一聽,不由得一笑,不過他暫時也沒有和這種人面對面的打算,只好對著賈雨村歉意道:「攪了先生的興緻了,先生是與我一同回去,還是換個雅間?」
賈雨村搖搖頭,道:「興緻已經盡,還是回去看兩頁書自在。」那種豪門的公子的做派,實在讓人厭惡非常,這時候哪怕珍饈在前,他怕也是吃不下的。
林瑜點點頭,輕輕撥了撥窗邊的搖繩,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二便走進來,引了兩人從雅間的另一側小門走,悄無聲息地離了酒樓。
賈雨村坐在馬車裡,微微掀起一絲縫兒回頭看去。那琪哥兒還在大門口胡攪蠻纏,倒是那掌柜的笑眯眯,卻滴水不漏地將人擋在了外邊。他沉吟一下,問道:「那可是你那二叔爺家的小子?」賈雨村是聽好友李先生講過林族裡三年前那一場財產爭奪,想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那一家的小子才會這般囂張無禮。
「正是,他是我那二叔爺小兒子家的,先生看此人如何呢?」林瑜放下手中的茶杯,饒有興緻地問道。
賈雨村搖搖頭,他的父母早亡,也經歷過這般族裡的欺壓,怎麼會對那種人有好印象,直言道:「蠢物一個。」
林瑜笑得大眼微眯,道:「可不是,家學淵源啊!」
賈雨村被自己這年幼的學生那不動聲色的刻薄給唬了一跳,端著茶杯想了想倒是覺得無甚意外,畢竟能鐵了心將家治理得那樣服服帖帖,怎麼又會是心軟好欺之人。一時心裡倒是覺得和這個學生親近了一些,語重心長道:「這話可不能讓人聽見,若是那家污你一個口上無德,少不得是一個麻煩。」
林瑜歪著腦袋看看自己憑著興趣挑得啟蒙老師,乖巧道:「謝老師指點。」又問,「是影響科舉考試嗎?」
賈雨村點頭又搖頭,笑道:「哪那麼容易影響考試了?不過是世人多庸碌,愚者讒言,為這個傷了己身,實在不智罷了。」說著,興緻來了,便細細地和他講起了本朝科舉制度。
本朝科舉正經分鄉試、會試、殿試,不過鄉試之下另有童生試。童生試還分三次,縣試、府試、院試。過了縣試與府試便是童生,再過了院試,就是正經的秀才了。
如林瑜,他只需要有一名廩生和四名鄰人作保,便可在本縣參加縣試,縣試由當地知縣主持。是以賈雨村才提醒自己這個學生略注意莫被那家人家尋了麻煩去,林族畢竟算得上當地望族。若是那一家豁出臉面來,跑去知縣那邊如此這般一番,實在沒什麼好處。
就算張家與林瑜撐腰又如何,少不得在老父母那邊的印象已經壞了。原是案首的,沒了案首,原是中的,變成沒中,可不都在老父母的手裡。
林瑜眼珠一轉便明白了這先生所慮何事,少不得謝過賈雨村的提點。
不過,他卻沒有告訴他這個便宜老師,那就是他可從來沒有準備在解決這家人、不、解決整個林族之前去參加科舉考試。
而今年,也不過是他留給那一家人最後一個好年罷了。
回到外書房,林瑜召來林老管家,吩咐道:「讓大廚房裡蒸個幾籠的雞蛋糕,給二叔爺家送去,就說我的話,給琪堂哥喂鳥玩兒。」
林老管家已經從跟車的子丑那裡聽過剛才在醉仙樓發生的事,也不質疑這是不是暴露了自家有雞蛋糕方子這一事,趕忙應了,又聽林瑜問道:「那邊的飯莊生意如何?」
他問的便是原林家的,如今被他那二叔爺把著的兩家飯莊。
「一日不如一日。」林老管家從不忘林瑜的吩咐,即使他平日里不問也一直使人關注著那兩個飯莊的動靜。如今林瑜問起了,便胸有成竹地回道,「原本那兩家菜式一般、糕點最好,如今有物美價廉的雞蛋糕擠兌著,生意清淡了許多。」
林瑜點點頭,他一向對菜譜沒什麼興趣,不過是適逢其會,拿出來打擊人倒好,如今可不是上鉤了?
「告訴那兩個飯莊掌柜的和賬房,今年可以多拿一點,至於能拿多少,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他那好二叔爺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原本以為握在手裡的產業,早就在林瑜的授意下變得千瘡百孔。就算他們把原本所有的掌柜小二換成了自己的心腹又如何呢,有時候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威逼加利誘,這手段林瑜可熟練的很。
就像是林瑜昨晚判斷的一樣,這個郡王世子是個小狼崽子,要是真的被他知道了林瑜做了什麼,他是很有可能鬧起來的——比如,死都要拖一個墊背的。
至於郡王世子知不知道這艘船的主人是誰,只能說,他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是有目的地選擇了三品大員規制的官船往上爬的。至於姑蘇到維揚的三品大員有多少,回頭一打聽,根本瞞不住。
林瑜自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便知道自己的怕也瞞不住,誰不是聰明人呢?況且還是一個能從身邊人的追殺中逃出來的人精。林瑜幾乎稍微打聽打聽西寧郡王的家庭情況,就知道這個按年紀還派不上什麼用場的世子是為什麼出現在陌生人的船上了。
就像他早年說的,誰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后爹,這句話算不上什麼普天一同的真理,但是放在西寧郡王身上倒是無比合適了。林瑜還打聽到了老太妃就在姑蘇養老,世子即使在維揚下了船,終究還是要回姑蘇的。
只有到了祖母身邊,才算是真的安全了。世子心裡思忖,但是他為了避開父王的親隨,選擇了逆流而上。姑蘇道維揚走水路順流而下雖不過一日的距離,但是怎樣安全地回去還是一個問題。
他毫不懷疑,那些人已經守在了姑蘇的城門口,用尋找西寧郡王世子的名義嚴查每一個過路人。
不是他自大,但是一個異姓王世子的名頭還是很好用的。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別的問題。世子的眼神看向歪在榻上專註地看書的林瑜,昨天晚上過於緊張,他沒有發現收留了自己的少年竟有一副世人難及的好皮相,他在京城內外行走,也沒見哪個人能比眼前人更好看。
「你長成這樣子走出去,是會招禍的。」他突兀地開口了。
林瑜從書本上抬起眼睛,饒有興緻地看過去,對這個落魄世子會說些什麼很感興趣。許是被他的默認的眼神給鼓勵了,世子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我是西寧郡王世子,金焱。」
「我說過的,我對你是誰並不感興趣。」林瑜伸手撈了撈身上的薄毯,更何況這樣他已經知道的消息呢,還不如多看兩頁書來得實在。
如果是平時的金焱,在遭到這樣的輕視之後,早就發怒了。但是在經歷過親生父親的追殺和身邊人的背叛,這個驕縱著長大的世子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他甚至能理智地分析著林瑜在不經意間展露出來的東西。
「正三品規制的官船,還在維揚和姑蘇兩地來往,只有祖籍姑蘇的信任巡鹽御史林如海。」金焱斟酌著說著,他不知道眼前的小公子到底是什麼身份,但是如果想要安全地躲到祖母的庇護之下,他只有爭取所有可以爭取的力量,「可據我所知,林如海並沒有這樣大的兒子。」
金焱雖然在後面王妃的口蜜腹劍中長大,但是本身的出身見識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林瑜的日子在他自己的眼裡只能算是尋常,但是在金焱的眼中,無論是冬日裡船上新鮮過分的果蔬,還是低眉順眼、沒有絲毫多餘舉動的僕從都昭示了林瑜的不同尋常——照金焱的見識,皇宮的宮女太監都沒這麼老實的。
作為客居的林瑜能在主人家的眼皮弟子下藏下金焱這麼大個活人,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破綻。要知道,林瑜待金焱可都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標準來的,並沒有拿僕人的東西來湊數。
而一艘船才多大,特別是這種短途旅行的官船,又會備上多少物資呢?
聽金焱這麼一說,林瑜想了想,贊同地點頭道:「聽著是蠻有道理的,不過,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對仆下特備嚴厲呢?」的確,他是有點太過理所當然了。所以,這個小世子看出來倒也尋常。
世子一時語塞,但是他還是搖頭道:「不會的。」至於為什麼不會,他卻說不上來。
「不過,你既然選擇自報身份,是想得到什麼幫助嗎?」林瑜已經徹底放下書本,眼前這個小世子的處境說糟糕的確很糟糕,但是要說完全沒出路卻至於,至少林瑜自己就能找到不下於三種方法來擺脫眼前的困境。
金焱一咬牙,道:「我要你送我回姑蘇,只要到了那裡,我就安全了。」
對,只要回到老祖母的身邊,便是父王也不能將他怎麼樣了。
「去老祖母那邊尋求庇護的確是一個辦法。」林瑜外頭打量一臉倔強的金焱,小少年長得虎頭虎腦很精神,屬於老人家都會喜歡的那一掛。大約是經歷了變故,眼中的驕縱不存,但是還留有一口心氣。
「但是,你的老祖母又能庇護你幾年?」
「你遣人打聽了我的身份?」什麼時候?金焱的腦海中一瞬間翻過這個疑問,然後便是深深的憂慮的緊張。
看著對面一下子狠厲起來的小崽子,林瑜哂笑一聲,道:「西寧郡王是庶子出身,老太妃不願見他長年累月地在姑蘇的別院里獨自一人過活,並不是什麼很機密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人人皆知了。
林瑜也沒說自己有沒有打聽金焱的身份,但是眼前的小世子在尷尬過後,無疑接受了這個解釋。只能說,林瑜的表情太過自然,理由太過正經,是以還沒修鍊出來的金焱完全沒覺得哪裡不對。甚至沒想過,他從來沒說過是自己的父王在追殺他,林瑜又是怎麼篤定的,還這般反問他。
「失去了老祖母庇護的你以後又該怎麼辦呢?」聽著林瑜的疑問,金焱沉默了片刻,老實說他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總是想著等他長大了大約就會好了。但是,他的父親都能做出這般撕下臉皮的事情了,以後他的日子定然不會輕鬆。
他沉默了一下,問林瑜:「你為什麼想知道。」
「因為我好奇。」林瑜取了一個果子,拿手帕墊著剝起來。三年前的林治,面對即將把自己推出去頂罪的父兄,選擇了魚死網破,這是匹夫之怒。換做眼前這個小孩子,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嘖,怎麼聽上去自己就像是一個大反派一樣?
許是因為最狼狽的時候都已經被林瑜看去了,金焱在沉默之後並沒有生氣。他雖然紈絝,但還不至於對著救了他的人惡言相向。
他說:「我也不知道。」
林瑜點點頭,也沒覺得他這樣的答案哪裡不對,只是道:「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頓了頓,又道,「等到了維揚,我會留一個人送你回姑蘇。」金焱百般躊躇沒能說出口的要求,在他的眼裡竟像是不值一提般,甚至沒有多說。
就像是之前說的,林瑜是一個生活很規律的人。身邊的處境一般不會影響到他的作息,該鍛煉的時候鍛煉,該看書的時候看書,如今多了林如海布置的文章也沒什麼。
但是看在金焱的眼裡,這就有點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