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這東西好,怎麼以前從沒人想到過。」靈芝眼巴巴地看著白朮夾出炭盆來,新添了銀絲炭進去,忙忙地拿起手邊的一指高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滴了兩滴進去,登時滿室飄香。


  白朮看著她把玻璃瓶子收好,這才道:「傻丫頭,這就是大一些的熏籠, 也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她拿起一邊的熱水吊子, 靈芝見她要凈手, 忙上前給她挽起袖子。她歪頭想了想道:「我倒是覺得更想火炕一些?」


  「要我說,火炕才好呢!」今年入冬前, 一手忙過給下人房統一盤炕這件事的白朮忍不住對靈芝抱怨道, 「偏我們這大爺啊,嫌棄蠢笨,死活不樂意。」


  林瑜聽她們一來一去的說話, 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蠢笨,擺在這裡也不像。」下人房裡自然以實用為先考慮,他自己可接受不了原本好好的屋子突然被火炕佔去一大塊的地方, 想想就覺得丑。又道, 「不過借一點熱意罷了, 火炕燒得太旺, 難免有火氣太甚之嫌。」


  「多少人家還巴不得呢!」靈芝很是深知民間疾苦地道, 「一冬天暖暖的, 多好?只是不能罷了。」


  「罷喲,哪裡招來你們那麼多話。」林瑜一邊笑著搖頭,一邊豎起書本子,不跟她們計較的樣子。他如何不知民生疾苦,正是因為知道,這才厚待在林家做工的僕役,畢竟他現在的能力範圍有限。


  更何況,他現在雖算不上寒暑不侵,但的確不是很畏懼炎熱酷冷。就像是他說的,借點熱意便可。不過,這個實在不好解釋,天長日久的,她們自然知道。


  見林瑜不理她們了,並沒有惱,白朮這才回身戳了戳靈芝的眉間。倆小鬧慣了的,白朮倒也不至於為此責怪靈芝,只晚上睡覺前難免教導她以後莫總是這般有口無心。


  她如今已經十六了,也沒個嫁人的意思。早就打定了注意在林家長長久久的待著,到年紀了就自梳做個嬤嬤,親眼照看著自家大爺才放心。但是靈芝已經十歲了,雖不知大爺對她是個什麼安排法,但是必不能像她這樣的,少不得多教導教導。


  白朮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著黑黝黝的床頂,不自覺的有些憂愁。聽著自家大爺平日里說的話,並不覺得納妾有什麼好,靈芝自然不能走這一條路。不過,掰著手指算算自家大爺翻年也不過七歲,不由得又笑自己杞人憂天,胡思亂想得太遠了些。


  一閉眼,後半夜倒是睡得格外香甜。


  林瑜哪知道靈芝小小年紀的、在他眼裡還是一個小學生,白朮卻開始擔憂起她的以後來,見她不是很精神的樣子,就叫她回去休息。


  白朮哪裡敢多休息個一日半日的,雖說在正月里,但是今年比起往年格外不同一些。林瑜正經除了孝,一些人情往來便得走起來。雖因為沒有嫡親的長輩帶著,林瑜可以不用出門,但是人不到禮得到,倒比往年這時候要更忙碌一些。


  這種事林瑜一向是三不管的,白朮實在拿不準才問他。索性這段時間的人情往來在年前就已經慢慢地收拾起來,倒也不必十分上心。她只消看著婆子從庫房裡搬出傢伙來,一一與單子對上便罷。回禮這事自有靈芝盯著,便是這樣,仍舊忙忙碌碌了大半日,林瑜眼前一時到沒了人。


  今日卻是難得清凈,林瑜看看自己稍稍長開了一些的手骨,一伸手,一本封面上寫著君子六藝之射、御篇的書籍出現在手中。所謂君子六藝,出自《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雖是古稱,但如今亦有教學。更何況本朝馬匹盡有,便是學起來也不甚麻煩。


  遙想漢唐之時,真正的賢臣哪一個不是提劍上馬便為將,下馬捉筆是能臣?到了宋時,武人地位被貶低到了塵埃之中,如今雖好些,到底再無詩仙李白一般,能寫的出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樣的詩篇了。文不夠,尚武精神更不夠。


  也是,林瑜握著書卷笑了笑。要是漢人都惦記著恢復漢唐尚武風氣,如今的皇帝怕是要擔心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是不是坐得穩嘍!


  聽得外面白朮和靈芝說話的聲音,林瑜心念一動,手裡握著的書卷消失。兩人走進來便看見自家大爺拿著一卷晉史看得目不轉睛,連姿勢都不帶變動一下。


  白朮悄悄地抿了嘴,想笑又忍住了,上前推了推他道:「快動動,一會兒又該喊身子麻了。」


  林瑜從書冊上方抬起眼睛,乾脆放下沒看多少的史書,問道:「忙完了?」


  「可不是完了。」靈芝不雅地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被白朮拍了一下忙放下手,道,「賬冊子都拿來了,您聽么?」得到林瑜的首肯之後,她臉上一樂,偏要忍著不做出來。林瑜哪裡看不出來呢,只不動聲色的看著。


  只見她往綉墩上一坐,面前熱茶一盞,又拿了林瑜書桌上的鎮紙一拍,擺開架勢就陰陽頓挫地報起來。


  真真是大小玉珠落玉盤,林瑜一行聽,一行笑,等她報完,先不說別的,只對白朮道:「倒該賞她一份說書錢。」


  「可不是。」白朮也忍不住,又嗔她,「顯見的是故意說來惹人發笑的,說罷,要什麼賞賜?可要一簸箕的新制銅錢?」


  靈芝故作牙疼地捂了右臉,道:「好是好,就是太磨牙了些。」


  林瑜大笑,忙叫外頭的錢嬤嬤領她去玩:「一年到頭了,也該鬆快些。」等人高高興興地走了,方對白朮說,「必是你出的促狹主意。」靈芝小丫頭梗得很,又呆,哪裡會想得到這些。倒是白朮早些時候是林母身邊的開心果,最是愛玩鬧,這幾年留在林瑜身邊做了個內管家,這才沉穩起來。再者,這些人情往來上的事,靈芝哪裡比得白朮。那些人家又是剛剛重新走起來,好不好,白朮心裡知道。


  白朮見自己大爺一下就猜到了,也不驚訝,只是笑。


  林瑜見狀搖搖頭,心裡承她的情,道:「人走茶涼不外如是,哪裡計較又得了那麼多。」白朮見他的確不放心上的樣子,這才略略減了一分憂心。這三年來,自家大爺又要撐起這一個家,又要獨自一人扛起為母報仇這樣的大事,對一個才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些。就算是天賦才智,也是艱難。


  「話是這麼說,到底意難平。」白朮上前,溫柔地將他滑下些許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往年先老爺幫過他們那麼多的忙,當面一頭謝,如今卻嫌躲得不夠遠。」百年書香之族也不過如此,比起她以前看過的不要臉面的莊戶人家又有什麼區別呢?


  「父親原也不是為了為了他們的謝。」林瑜笑道,見她實在不開心,便安慰她,「你只見那些勢力人家身前身後兩張臉,卻忘了還有如京城海叔那樣表裡如一的厚道人。古董尚有真假,何況人心,只當交了束脩從此看清楚那幾家人罷了!」


  白朮聽了,更不高興地一翻眼睛,氣道:「就您大方,平白拿出那麼多東西去,可家裡的產業還沒拿回來呢!」雖說還有先夫人的嫁妝,也是林瑜親管著的,但是為了掩人耳目,出息一向直接送去張大舅那邊。這幾年一直坐吃山空,白朮心裡不由得便有些焦急。


  「原來是為了這個。」林瑜不由得失笑,然後道,「莫急,若只是產業的話,過幾日就能拿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外頭原本帶著靈芝出去玩的錢嬤嬤匆匆地領了人又回來了,她在林瑜和白朮疑問的目光中站定,道:「外頭張總隊有要事找您。」


  林瑜一掀被子,折身下榻,對著白朮笑道:「看,我的卦再准不過的。」


  也難怪,能隱忍三年,一出手便雷霆般解決有舉人功名的一家人,這樣的人又豈能以常理度之。他能看出奶兄的破綻才是正常,林如海心裡一嘆,這般的天授之才,竟沒生在自己家。便是林潤之沒福,先去了地下,他也忍不住眼紅。


  「在我自己的家裡,要做什麼事情又有多大的難度呢?」林瑜簡簡單單地敘述了一下當年他怎麼指示林老管家把看燭火的下人引走,又怎麼開棺驗屍的。然後道,「病亡和外傷致死,這裡面的差距,就算是我這一個小孩子,也是看得出來的。」


  但是,你那時只有三歲。沒想到林瑜竟然簡單粗暴地開棺還親自驗屍,林如海神情複雜地抬起茶盞啜了口茶水,然後道:「你倒不懷疑是我做的手腳?」


  林瑜定定地看了眼自己這個清雅俊朗的堂叔,然後露出了一個進書房以來第一個笑容,道:「這對您又有什麼好處呢?」他怎麼會沒懷疑過呢?只是,林侯一家雖然分宗出去了,但是兩家人家向來走得近,否則也不會連宅子都在一條街上。他的父親林潤之當年上京趕考,住的還是林如海家。寄回來的信件中也提過探花堂兄盡心儘力為他解答疑難,打聽主考官喜好這樣的瑣事。


  無論是從情分還是從目的上看,林瑜都找不到林如海要害自己父親的理由。


  林如海想起了自己那個年級輕輕便遭了不測的堂弟,嘆道:「你那時候太小還經不起風雨。」雖然現在看來,簡直太經得起了。林如海一頓,接著道,「我不願你知道另有一個原因,便是打死了你父親的那個人,如今已經一家被流放去了寧古塔。」


  「流放的話,小侄明白了。」林瑜點頭道,怕是之前那一場風暴的結果,不過既然人還活著,那就改變不了他要知道完整的始末的決心。


  林如海堪稱頭疼的看著眼前沒什麼表情,但是看得出堅持的林瑜,只好嘆氣。早晚有一天他回去京城科舉,與其讓他到時候再去胡亂打聽,重新把人給得罪一遍,還不如由自己告訴他,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便嘆道:「你可知道那拉氏?」


  林瑜聽到了一個老套的故事,話本上書生救美的現實版。只可惜所謂的現實,就是童話的黑暗版本,或者說沒有被美化之前原本的模樣。而他的父親既不是那個書生也不是那個被救的美,而是被懦弱的書生推了一把的倒霉炮灰。


  當然,每一個故事都需要一個合格的反派,就是那拉氏家族的一個普通紈絝。自然,能做好一個紈絝的家庭背景不會普通,但是既然都已經被流放了,便是林瑜一時也沒辦法追到寧古塔去報仇。


  「那個書生當年會試落了第,回鄉之後便被我託人找了個罪名褫奪了功名,這輩子再也無法科舉。」林如海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的。也是,就算他面上看起來再清雅不過的一個文人,也改變不了他也算得上是鐘鳴鼎食之家的出身。平日里雖然謙和,也從無作姦犯科之舉,但是真要有人犯上頭,用這樣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過是抬抬手的小事。


  可能在林如海的眼裡,這樣的結果已經足夠了,所以他毫不忌諱地將當初的人和事,以及他們後面各自的結果事無巨細地都說給了林瑜聽。


  點了長隨叫好生送走了林瑜,林如海這才放鬆下神經,揉著額頭,只覺得比當年做最討厭的八股還頭疼些。適逢賈敏遣人來問,他便乾脆起身回了內院。如今還沒有正式上任,叫他撿空子先鬆快一回,日後擔起鹽政可就再難得這樣的日子了。


  賈敏正犯愁,林瑜送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更難得的是那份心意,便想問林如海心裡是個什麼章程。哪知他竟直接回來了,面上神情複雜,看著沒有了用午膳時的那番高興,就問他:「這是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不成?」一邊忙忙地上前伺候他脫下大毛的斗篷,不叫外頭的冷意沁了身。


  「算不得煩心。」林如海揮揮手,賈敏便會意地叫丫鬟都下去,帶人走盡了,這才與自己的結髮妻子道,「我原想著瑜哥兒是公瑾,哪知,竟是孟德。」


  賈敏也是男孩一般詩書教導著長大的,因著父親賈代善喜歡,更是親自帶著口手相傳的學了好些外頭的事進了肚裡,是以林如海有事從不瞞她。她乍一聽林如海這麼說,竟一時愣住了。好久,方緩緩地吐氣,拉著自家夫婿坐了,道:「論理說,這不是我該說的話。只是,在本朝,孟德只怕比公瑾要好做些。」


  林如海不意自家夫人竟說了這番話,細細一品,方無奈地搖頭笑道:「還是夫人解得切。」他拿過茶壺來,親與她倒了一碗茶,道,「原是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君視臣如草芥。」,臣自然視君如仇寇。這最後一句,夫妻兩個相視一眼,茶碗一碰,自在不言中。


  卻說林瑜回了自家,多年的疑問雖得到了解答,只是心中實在悵然。


  對一般人而言,那樣的結果也的確足夠讓人滿意。那拉氏雖然猶在,但是因為卷進了太子的逼宮風波之中,勢力大減。當年直接打死了林瑜父親的人更是一家都被發配去了寧古塔,不出意外這輩子都回不來。而那個多管閑事卻沒有相應的能力,反而臨陣脫逃的懦弱書生也獲得了再也無法科舉入仕的結果。這對在這個時代往往舉一族之力才能供出這麼一個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懲罰。


  那個美人也是個命苦的,當年她仍舊被抬進了那個紈絝的後院。隨著紈絝一家被抄家流放,自然是隨著僕役一同被發賣,如今也已不知飄零到何方了。即便不是如此,林瑜也不至於找一個同屬於受害者的弱女子麻煩。


  一個看似很完美的結局。


  「可是,當年又有誰真正是因為我父親的死而付出代價的呢?」林瑜摩挲著手裡的印鑒,在無人的外書房輕聲道。拋開後面的一系列發展,單看這件事本身,林瑜只看到了無處可訴的受害者,以及在權勢的保護下的特權階級。


  打死了人,卻連一個像樣的口頭懲罰都沒有。就像是當年林母之死,林瑜敢確信,即使當初他第一時間就將這件事發作出來。一個是三歲還不知前途卻抱著金磚的幼童,一個是已經有了個舉人功名的讀書人,族裡會如何選擇他再清楚不過。


  都是拿一個替罪羔羊出來,一方面不傷了族裡的『體面』,另一方面受害者那邊也能糊弄過去。


  若非出了林瑜這個變數,只怕他一家早就已經死絕了,哪裡還能有後來的以血還血以命抵命?即便如此,林瑜養了三年的吸血蟲也是冒了風險的,否則姑蘇地界向來算是太平,他又何必明裡暗裡的培養忠心的侍衛。


  林瑜提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寫下宗族二字。隨即,又緊著寫下皇族、家天下幾個字。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的死亡,都脫不開這七個字,他想。


  林瑜從來都不喜歡這個時代,出現在這裡本來就是無奈之下的選擇,甚至於如果可以選的話,他本身並不想要這樣補償。但是,就像是之前說的,他父母緣淺。可以說那短短的三年,林父與林母的關愛是他兩世少有的亮色。


  沒什麼比得到后再失去,更讓人糟心的了。


  如今,林松一家已經死絕了,林氏宗族也被他治得少了許多蠅營狗苟,算是乾淨了。但是,直接導致了林父死亡悲劇的那些京城的特權階級呢?


  從沒有像這一刻,林瑜懷念自己出身的那個時代。


  對,無論什麼時候,怎樣的制度之下,特權階級總是無法避免。但無論如何,普通民眾還有法律,還有輿論,還有一條陸可以走。世界雖然依舊是不公平的,可至少還有希望,不是全然的黑暗。


  所以,是這個社會的錯,是這個世界的制度錯了。


  是貫穿了整個皇權統治基礎的『綱常』二字,錯了。


  這林家的氣象倒是與他見過其他大戶人家不一般的嚴整,賈雨村沒想到林家年前就來請他,照他收的這個小學生的說法,只要上得學,念得書,又何必糾結日子是否接近年關呢?賈雨村深以為然。


  他收拾了簡單的包裹,來這一看,房舍齊備、書本亦然。另有下榻休息的院子,一般的丫鬟婆子侍奉,和他在張家看到的一樣。


  按李兄的說法,這個小學生幼年失怙失持,獨個兒在舅家時不時的照拂下才長這麼大,正缺乏一個長輩教導,他看來卻不然。


  這瑜哥兒看著年幼,實則心中自有丘壑,大有古人之風。林家的規矩和張家比起來也是兩樣,雖則看起來嚴苛古怪,實則有效非常,賈雨村毫無懷疑若是有人膽敢走出自己的所屬範圍一步,立馬就會被那些不時巡邏的護衛拿下。


  整座宅子秩序井然,能堅持著將這樣的規矩執行下去的,又豈能輕易就被動搖?賈雨村活了這麼大,交友也算廣闊,又怎麼會不知越是大戶人家,越是有那一竿子打量著自己伺候老了的,在小主人面前就尊貴起來,常有欺上瞞下之舉。像如今的林宅這樣做到臨行禁止何其難也,他心中暗暗嘆服,只恨不能親見先林老爺一面,頗為遺憾。


  他只當這般規矩是先林老爺定下,林瑜只是遵照為之,即便如此也覺得林瑜這學生已是不同尋常了,若是被他知道這都是短短三年之內林瑜一手打造,內心不知多驚濤駭浪。


  幸而林瑜治家嚴謹,少有人敢胡亂說話,更是少有人知道這般事實。


  賈雨村一個做先生的,倒是可以隨意在外院的園子里走動賞景,他身穿葛青文士袍,頭戴同色生員巾,從頭到腳都是簇簇新的,乃是這邊綉娘趕製出來,林瑜這個做學生的一片心意。撫了撫開得正盛的白梅枝,還未等身後的小廝趕上來奉承,他自放了手,抬腳又逛去了。


  他略走了半個時辰,又見一對護衛巡邏而來,見了他趕忙抱拳,道一聲先生,告罪后就繼續走下去。


  第四波了,賈雨村心裡不由得暗暗算了下,正巧一刻鐘一波護衛,半點差錯都沒有的。也不知這些護衛怎麼算的時辰,他心不在焉地想著,突然看見眼角餘光里一閃而逝地屋檐的一角,他駐了足,不由問道:「那裡是?」


  那小廝是個機靈的,林老管家千挑萬選了這麼個,除了照顧這個坐館的先生,更多的便是不想讓一個外人撞倒什麼,畢竟這林家和別的大戶人家是兩樣的規矩,每個人提點著可不行。


  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笑道:「原是下人房,大爺說府上就他一個正經主子,很不必百十來個的伺候著,便辭了好些人,這些屋子可不就空了。」


  賈雨村不免笑道:「勤儉持家,本是大善。」想著自己今天逛了個差不離,不如就此回去,回頭那園子還有諸多妙處正待細細賞鑒,便折身,由小廝引著慢慢地走了。


  他卻不知,這時候他的好學生林瑜並著林老管家、張忠等都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林瑜身上穿得密密實實的,並不坐下,只側頭問黃石:「怎麼樣,都說了不曾?」


  黃石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在屋子裡沾染到的腌臢味道衝撞了自家大爺,站得遠遠的笑道:「都說了,連前頭偷了他自家兄弟媳婦的事也沒漏下。」張忠見他說得不像,趕緊狠狠瞅他一眼。黃石給唬了一跳,這才想起來大爺年紀還小呢,忙低了頭,刪繁就簡,將裡頭那醉漢的話給說了出來。


  林瑜神色自若,只當沒看見底下的眉眼官司。上輩子的時候信息大爆炸,什麼奇葩異聞沒聽說過,這點小新聞算個什麼,只交代道:「好生養著他,後頭還用得上呢。」下剩的不用他吩咐,自然會有人好好地跟裡頭人說說,自己出首的好處。


  好生護著林瑜回了外書房,張忠念著那穩婆兒子的事,又折回了小院。只見黃石正伸著胳膊把窗屜上蒙著的層層黑布給撕下來,嘴裡還小聲念道著什麼,問道:「又說什麼呢?嘴上沒個把門的,剛差點沒被你嚇出毛病來。」


  黃石一側頭,示意了一下門后,道:「哥哥去瞧瞧便知。」


  張忠只當自己會看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他從過軍殺過人自然不當回事。沒想到一推開門,到被那臭氣給熏得倒退一步。到底是混過軍營的,他定定神,眼珠子往下一順,就看到了地上像一灘爛泥一樣的人。若不是他清楚的看到了著醉漢還起伏著的胸膛,身上也沒什麼傷口,還以為這人已經死了。


  親自去張家提了這個傢伙的張忠納悶道,先前還算好好的,什麼時候黃石還有了這份能耐了?


  黃石一看便知道自己這個老大哥心裡想些什麼,笑道:「我可一指頭都沒動他,自己哭著喊著什麼都倒騰了個乾淨。」他拍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又道,「關了還不到兩天呢,餓也餓不死,就自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德行。」大爺倒是和他解釋過,什麼人的恐懼心理,不過這就沒必要說出去了。大爺雖沒說不叫自己說出去,但既然他單獨說與自己聽,謹慎起見,還是一個人吞進肚子里的好。


  張忠也不多問,只是道:「沒心肝的東西,要是我早就自己頂了罪,賣自己娘賣得這般乾脆。」


  「要換了大哥您,哪裡還會有那樁事呢?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罷了。」黃石上來前,提起地上那漢子的衣領,像是沒分量一般往裡一扔,又笑道,「再說了,大爺尋他,也不光是為他招認他娘下的黑手。」


  「這話倒是。」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留下被關在屋子裡那爛泥一般的賭徒像是確認什麼一般,緩緩地抬起了頭。


  眯縫著的眼睛中儘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渴望的光芒。


  另一邊外書房中,林瑜聽著林老管家將張大舅的話一一重複了,然後道:「果然是四大家族,連一屆小小的陪房都干如此猖狂。」


  林老管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說這陪房跟著她主母從京城嫁來金陵,又與姑蘇數百里之遙,怎麼就與那一家搭上了?」


  想想原著中所謂四大家族的德性,再想想賈府那王氏姑甥兩個對重利盤剝、包攬訴訟那得心應手的樣子。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同樣是王家出來的,嫁到金陵來的這個難道還是歹竹里的好筍不成,自然也是有樣學樣。因此林瑜並不意外地笑道:「這種事都是能幹出名頭的,要不人家能巴巴地拿著銀子找上去?交情卻不見得。」要不然也不至於隨手就叫地下的陪房給處理了。


  林老管家道:「正是這個理。」又嘆道,「真是老背晦了,連這樣的事都不記得。」


  「不過這樣的話,我也就不用再多考慮什麼了。」薛家本身固然不足為慮,但是如今的賈王史薛實在是個麻煩。再說,他更不希望在這關頭橫生枝節,這臨門一腳前還要再搬開幾塊大石頭,說不得就要請京城那一家來幫忙。


  這正是他所竭力避免的。


  如果真需要那一家出手,林瑜早在三年前的時候就已經說出口了,那邊扶靈而來的大管家不是沒悄悄地問過他,又何必等到現在。畢竟,那個穩婆的動向是他一開始就叫林老管家關注了的,否則這一次張忠也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人還打聽了個大概。


  林瑜很清楚,這年頭的人宗族意識根深蒂固。固然從林海臨行前的囑咐來看,他多半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但是他要的可不只是不痛不癢的宗族內的懲罰——就算是逐出宗族這種在他人眼裡嚴重至極的懲罰,在他眼裡也不過如此。


  人命債,人命還。


  從一開始,林瑜就沒想過放過那一家人。


  白朮聽林瑜叫好好招待那邊院子里的那個玩意兒,雖然不解,但還是麻利地吩咐下去。吃用皆當做正經親戚的上上份,這本是她一句話的事,不過白朮知道得小心著不讓多的人知道,少不得親自與錢嬤嬤交接。


  靈芝心裡就沒那麼多的成算,她想問也就問了出口:「大爺又何必好吃好喝地養著他,給一口餓不死不久成了。」


  林瑜支著頭笑她:「我還當多大事呢,惹得你這麼不高興。」他翻起了桌上的大靖律例,輕輕摸著上面短短一行關於奪官的條例,心裡盤算一回,輕聲道,「你又何時見過我以德報怨呢?」他留下這個人自是有要緊的用處。


  大靖律例承自大明律,雖然對士大夫並無十分優待,但是本朝吏治敗壞,原本十分的罪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四分。再加上罰銅,不了了之的多得很。斬草便要除根,只是奪官卻還保留著功名可不在他的計劃內。


  一個人下過地獄,又突然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會做出的選擇自不必說。林瑜要的,也不過就是那一盆躲不開避不了的污水,一個崩潰的開始。


  他等了整整三年,慢慢養大他那好二叔爺一家的胃口和野心,就是為了有一天他們犯下更多的錯,然後他便可以一勞永逸。


  如今,時機約莫要成熟了。


  林瑜笑道:「我倒想我正尋著書童呢,怎的從未聽你說起過這個孫子。」又道,「怕什麼,回去好好教一教,翻了年送來,好好的苗子別浪費了。」


  林老管家忙不迭的連聲應下。


  就像是林瑜所說,他二叔爺、即林松一家今晚不意竟迎來了稀客,只可惜這稀客帶來的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按理說,身為一族之長他並沒必要再走這麼一趟,但是這一回林松做得委實太過了一些,他顧著一族的名聲,少不得親自過來。


  同是木字輩,他又是族長,很不必給多少臉面。只是多少看在這兩年林松每年給的那些好處的份上,他才來把事情一說,然後也顧不得林松焦黑的臉上那發青的神色,一拱手就匆匆地告辭了。


  林松強撐著笑臉將族長送走,回頭一關大門,還來不及回到廳中,就忍不住大發雷霆道:「林治,看看你做的好事!」他一眼瞄到邊上探頭探腦的門房,好不容易強忍了怒氣,一甩袖子往裡走去。


  名為林治的小兒子只好苦了臉,恭敬地低著頭跟了上去,心裡將出這個主意的陳氏給罵了個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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