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林老管家不僅按著林瑜的吩咐這麼做了, 還細心的安排了自家小孫孫跟著。族裡現在哪個不知道林瑜從不用這樣的小孩子,便只當是押送年禮的人家裡的小子, 見他站在一邊看只笑嘻嘻地看並不說話,也就不放在心上。
那小子看完了一出好戲,便牽著負責護送的張忠的衣擺回了林家,和自家爺爺一一地說了都有哪些人來領東西, 都說了些什麼話,嘰嘰呱呱地小嘴一張一合說了個清楚明白。
說完了, 便伸手要糖吃。張忠看他人小又機靈,只恨身上從不放什麼飴糖之類哄小孩的物事, 忙忙地就要掏銀錢與他。林老管家忙攔了, 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裡敢用這些。」遂打發一個婆子領他回家,他和張忠兩人去外書房回事。
林瑜一聽,只說知道了,也不多問什麼,反正他心裡早有定計,如今這樣也不算什麼, 只是笑道:「我那二叔爺家今晚怕是不得安寧。」
他倒是對林老管家的小孫子很感興趣, 問叫什麼名字, 今年幾歲了, 又問:「可見是一個過耳不忘的人才, 讀書了不曾?」
老管家搖頭道:「人才不敢說, 只是比旁的略伶俐些。只是我那大兒子未免寵得太過,老奴說過好幾次,只是不中用。」
林瑜笑道:「我倒想我正尋著書童呢,怎的從未聽你說起過這個孫子。」又道,「怕什麼,回去好好教一教,翻了年送來,好好的苗子別浪費了。」
林老管家忙不迭的連聲應下。
就像是林瑜所說,他二叔爺、即林松一家今晚不意竟迎來了稀客,只可惜這稀客帶來的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按理說,身為一族之長他並沒必要再走這麼一趟,但是這一回林松做得委實太過了一些,他顧著一族的名聲,少不得親自過來。
同是木字輩,他又是族長,很不必給多少臉面。只是多少看在這兩年林松每年給的那些好處的份上,他才來把事情一說,然後也顧不得林松焦黑的臉上那發青的神色,一拱手就匆匆地告辭了。
林松強撐著笑臉將族長送走,回頭一關大門,還來不及回到廳中,就忍不住大發雷霆道:「林治,看看你做的好事!」他一眼瞄到邊上探頭探腦的門房,好不容易強忍了怒氣,一甩袖子往裡走去。
名為林治的小兒子只好苦了臉,恭敬地低著頭跟了上去,心裡將出這個主意的陳氏給罵了個臭死。
這林松有兩個兒子,大兒林滂不過考了個舉人。三年前花著家裡從林瑜那邊謀划來的財產,捐了個小小的知縣官,如今正在外地上任。小兒林治更不堪,整日里在街面上閑逛,沒錢時不過這麼混著,如今倒也學會了擺一擺林家二爺的款。更有那一起地痞流氓見他闊綽起來,上杆子的叫著二爺,哄著他拿錢吃酒作樂,倒也說得上一句交遊廣闊。
這一回,說來也簡單,不過就是今年的花銷大了,可不就得從年底送來的庄貨上想法子補漏洞。
「啪」的一聲,林松將手裡的單子往自己這個不爭氣又蠢的小兒子面前一扔,林治一看這聲氣不同往時,聽著這音兒麻溜地就在地上跪下了,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林松回想一下族長剛來說的話,他就忍不住氣血上涌,一邊的老僕趕緊上前扶著搖搖晃晃的他在新打的紫檀太師椅上坐了。他揮揮手,老僕會意地將一屋子的下人給帶了出去,關上門親自守著。
看著低眉順眼跪著的小兒子,他心中不禁暗罵一聲蠢貨!莊子地里能出多少東西,這樣剋扣起來?他之前想得好,等那小子束髮還有七年多時光,總能使了法兒慢慢把他手裡攥著的契書給賺出來!日後,便是把那張氏的嫁妝都得了也未可知。如今這麼早就撕破臉,有什麼好處!
「說吧,怎麼送過去的就剩了這麼點東西!」他摸索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白的瓶子,倒出一丸藥來,就著已經變涼的茶水吞了下去。他一手從林瑜那個毛娃娃手裡掙來的產業,這才過去短短三年,每年該有產出他還能不知情?還沒老眼昏花呢!
林治也不說自己在外頭吃酒賭錢花了多少,要不然非讓自家這老父給打斷腿不可,只說年成不好。
林松冷笑一聲,道:「打量我年紀大不管事,就好騙了?」他上前一腳踹過去,到底年紀大了,沒了以前的那股力氣,林治只順著他的力道,往邊上一歪,他也沒注意,道,「必是又吃酒賭錢去了,早說了八百回,賭是敗家的根本,我們林家出身書香百年士族,怎麼能出爛賭之人!」
還書香士族呢,要不是算計著小輩的家產能有現在正經士族一般的好日子?林治心裡不屑。當初為了死活考不上進士的舉人大哥捐官,百般的算計人家財產的時候怎麼不說書香了?如今倒正經白扯起來,看不起他了。要是沒他在家打點庶務,自己這好爹好大哥能有現在的舒坦日子過?
這時候他倒不想自己平日里只管著和人吃酒玩樂,哪裡真管過生意來?
林治從地上爬起來重新跪好,只低著頭道:「家裡實在是難,多的那些個丫鬟小廝媳婦婆子,族長衙門那邊的好處使費,大哥那任滿三年眼見著要打點,更是大頭。」
林松喘著氣,聽他掰扯出息的大兒子,又想踹他一腳,只是踹不動。一雙乾枯地手往太師椅的扶手上一拍,怒道:「沒你大哥,我們怎麼還能叫官宦之家?打點使費是要緊,萬萬不能儉省!」他一雙眼睛陰仄仄地瞄了眼地上的小兒子,又道,「怎麼,你還不服不成?」
林治趕緊上前奉承道:「兒子哪裡敢,要是沒有爹當機立斷,現今哪來兒子這般金尊玉貴的日子。」又道,「那邊不過一個小崽子,能吃多少用多少?我這做堂叔的是替他存著呢,誰能說出不是來?族長想得也太多了些。」
林松轉念一想,可不是么?那邊不過一個父母都沒了的小崽子,還能正經鬧起來不成?張家?張家再好,那也是外家,管不得林族裡的內事。當年要不是京城那一支橫插一腳,他早得了全部的財產了。
想著,他踢踢跪在身前的小兒子,道:「起來吧。」又嗤笑道,「你這還金尊玉貴,沒見識的東西,京城那一家才叫真正的金尊玉貴呢!」他生的早,那時候襲了侯爵的那一支還沒分宗,幼時也被母親帶著進府拜過年,才知道了什麼叫做侯府門第,那才是真正的食金咽玉,尊貴無比。
林治笑嘻嘻地拍拍袍腳起了身,道:「兒子才多大,怎麼比得父親見多識廣?」
「行了。」林松打斷了對過去的回憶,道,「今年也就罷了,橫豎都已經送完了,找補也沒什麼意思。」這個當老了家的老人顯然對衙門一套很熟悉,「當年不得已,簽了拿什麼不可轉賣的文書,還真當我沒法子了不成?」
可不是沒法子了,當年那文書一式四份,兩家各一份,京城那家還有衙門都留著一份,還能有什麼辦法。林治想著,要不然他也不會這般努力的苛扣,畢竟扣下來的都是自己的,等那小崽子成年了,那些個生金蛋的鋪子田地都是要換的,自己哪裡又佔得到便宜?
除非,就像當初那樣……
林治眼裡閃過凶光,低著頭不叫人看出來。
林松說了這麼句,也沒注意自己小兒子沒接話,心裡轉著見不得人的心思,淡淡道:「你那些街面上認識的,也別斷了聯繫,保不準日後用得上——只再不許沾了賭這一字,去吧!」
林治諾諾地應了聲,退下不提。直到回了自己房裡,關了門,這才冷哼一聲。
若是林瑜知道了這兩父子想些什麼,少不得感嘆一句他們心有靈犀。不過這時他正聽子丑兩個回話,前頭他回來時,他們被留在了張家,如今正好有了消息,張大舅便差遣他們回來報信。
「舅老爺說,再過一日,您上次要的貨就該到姑蘇了,問您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這貨指的便是之前林瑜拜託張大舅弄回來的那個穩婆的兒子,算了算日子,便知沒費什麼功夫。林瑜托著小下巴,道:「知道了,去喊林爺爺、錢嬤嬤還有你們張隊來。」
待三人來齊之後,他吩咐道:「大舅那邊已經將人給弄了回來,錢嬤嬤收拾間屋子,要密不透風沒人經過的;張隊,你挑幾個老實可靠的這幾日等著分派;林爺爺,你親去一趟張家,見了大舅,就說我的話,等那人送來了,我自派人去提,之前讓打聽的那事可有了結果。」又指著屋子裡垂手侍立的兩人,道,「叫子丑兩人跟著,莫讓人衝撞了。」
五人各自領了,忙退下安排去。
祭過宗祠之後,便是過年。林瑜不愛熱鬧,往年也就是與白朮、靈芝還有錢嬤嬤一起過。其他有家室的當然准假回家,沒有家室的,便在林家。
當然,做僕役的自然得先緊著主家。再說,新年期間,來上工的林瑜額外給豐厚的紅封,也不愁人使喚。不過便是如此,整個林家還是一下子更清凈了。
倒是最要緊的護衛不愁人,因著聘的人多是無依無靠的年輕漢子。見林瑜一向款待,兼之自己也沒什麼別的地方去,漸漸的就把林府當成了自己的家。
今年又不一樣些,多了一位西席,林瑜好歹要稱他一聲先生,過年的時候少不得自己親去敬上一杯。之後林瑜便懶洋洋地窩在外間新做的榻上,這榻用的一色好木頭,內里中空,可以放兩個小小的炭盆,邊上做出帶鏤空圖樣的小門來,炭盆便從這裡更換,也不至於困住了炭氣。
「這東西好,怎麼以前從沒人想到過。」靈芝眼巴巴地看著白朮夾出炭盆來,新添了銀絲炭進去,忙忙地拿起手邊的一指高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滴了兩滴進去,登時滿室飄香。
白朮看著她把玻璃瓶子收好,這才道:「傻丫頭,這就是大一些的熏籠,也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她拿起一邊的熱水吊子,靈芝見她要凈手,忙上前給她挽起袖子。她歪頭想了想道:「我倒是覺得更想火炕一些?」
「要我說,火炕才好呢!」今年入冬前,一手忙過給下人房統一盤炕這件事的白朮忍不住對靈芝抱怨道,「偏我們這大爺啊,嫌棄蠢笨,死活不樂意。」
林瑜聽她們一來一去的說話,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蠢笨,擺在這裡也不像。」下人房裡自然以實用為先考慮,他自己可接受不了原本好好的屋子突然被火炕佔去一大塊的地方,想想就覺得丑。又道,「不過借一點熱意罷了,火炕燒得太旺,難免有火氣太甚之嫌。」
「多少人家還巴不得呢!」靈芝很是深知民間疾苦地道,「一冬天暖暖的,多好?只是不能罷了。」
「罷喲,哪裡招來你們那麼多話。」林瑜一邊笑著搖頭,一邊豎起書本子,不跟她們計較的樣子。他如何不知民生疾苦,正是因為知道,這才厚待在林家做工的僕役,畢竟他現在的能力範圍有限。
更何況,他現在雖算不上寒暑不侵,但的確不是很畏懼炎熱酷冷。就像是他說的,借點熱意便可。不過,這個實在不好解釋,天長日久的,她們自然知道。
見林瑜不理她們了,並沒有惱,白朮這才回身戳了戳靈芝的眉間。倆小鬧慣了的,白朮倒也不至於為此責怪靈芝,只晚上睡覺前難免教導她以後莫總是這般有口無心。
她如今已經十六了,也沒個嫁人的意思。早就打定了注意在林家長長久久的待著,到年紀了就自梳做個嬤嬤,親眼照看著自家大爺才放心。但是靈芝已經十歲了,雖不知大爺對她是個什麼安排法,但是必不能像她這樣的,少不得多教導教導。
白朮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著黑黝黝的床頂,不自覺的有些憂愁。聽著自家大爺平日里說的話,並不覺得納妾有什麼好,靈芝自然不能走這一條路。不過,掰著手指算算自家大爺翻年也不過七歲,不由得又笑自己杞人憂天,胡思亂想得太遠了些。
一閉眼,後半夜倒是睡得格外香甜。
林瑜哪知道靈芝小小年紀的、在他眼裡還是一個小學生,白朮卻開始擔憂起她的以後來,見她不是很精神的樣子,就叫她回去休息。
白朮哪裡敢多休息個一日半日的,雖說在正月里,但是今年比起往年格外不同一些。林瑜正經除了孝,一些人情往來便得走起來。雖因為沒有嫡親的長輩帶著,林瑜可以不用出門,但是人不到禮得到,倒比往年這時候要更忙碌一些。
這種事林瑜一向是三不管的,白朮實在拿不準才問他。索性這段時間的人情往來在年前就已經慢慢地收拾起來,倒也不必十分上心。她只消看著婆子從庫房裡搬出傢伙來,一一與單子對上便罷。回禮這事自有靈芝盯著,便是這樣,仍舊忙忙碌碌了大半日,林瑜眼前一時到沒了人。
今日卻是難得清凈,林瑜看看自己稍稍長開了一些的手骨,一伸手,一本封面上寫著君子六藝之射、御篇的書籍出現在手中。所謂君子六藝,出自《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雖是古稱,但如今亦有教學。更何況本朝馬匹盡有,便是學起來也不甚麻煩。
遙想漢唐之時,真正的賢臣哪一個不是提劍上馬便為將,下馬捉筆是能臣?到了宋時,武人地位被貶低到了塵埃之中,如今雖好些,到底再無詩仙李白一般,能寫的出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樣的詩篇了。文不夠,尚武精神更不夠。
也是,林瑜握著書卷笑了笑。要是漢人都惦記著恢復漢唐尚武風氣,如今的皇帝怕是要擔心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是不是坐得穩嘍!
聽得外面白朮和靈芝說話的聲音,林瑜心念一動,手裡握著的書卷消失。兩人走進來便看見自家大爺拿著一卷晉史看得目不轉睛,連姿勢都不帶變動一下。
白朮悄悄地抿了嘴,想笑又忍住了,上前推了推他道:「快動動,一會兒又該喊身子麻了。」
林瑜從書冊上方抬起眼睛,乾脆放下沒看多少的史書,問道:「忙完了?」
「可不是完了。」靈芝不雅地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被白朮拍了一下忙放下手,道,「賬冊子都拿來了,您聽么?」得到林瑜的首肯之後,她臉上一樂,偏要忍著不做出來。林瑜哪裡看不出來呢,只不動聲色的看著。
只見她往綉墩上一坐,面前熱茶一盞,又拿了林瑜書桌上的鎮紙一拍,擺開架勢就陰陽頓挫地報起來。
真真是大小玉珠落玉盤,林瑜一行聽,一行笑,等她報完,先不說別的,只對白朮道:「倒該賞她一份說書錢。」
「可不是。」白朮也忍不住,又嗔她,「顯見的是故意說來惹人發笑的,說罷,要什麼賞賜?可要一簸箕的新制銅錢?」
靈芝故作牙疼地捂了右臉,道:「好是好,就是太磨牙了些。」
林瑜大笑,忙叫外頭的錢嬤嬤領她去玩:「一年到頭了,也該鬆快些。」等人高高興興地走了,方對白朮說,「必是你出的促狹主意。」靈芝小丫頭梗得很,又呆,哪裡會想得到這些。倒是白朮早些時候是林母身邊的開心果,最是愛玩鬧,這幾年留在林瑜身邊做了個內管家,這才沉穩起來。再者,這些人情往來上的事,靈芝哪裡比得白朮。那些人家又是剛剛重新走起來,好不好,白朮心裡知道。
白朮見自己大爺一下就猜到了,也不驚訝,只是笑。
林瑜見狀搖搖頭,心裡承她的情,道:「人走茶涼不外如是,哪裡計較又得了那麼多。」白朮見他的確不放心上的樣子,這才略略減了一分憂心。這三年來,自家大爺又要撐起這一個家,又要獨自一人扛起為母報仇這樣的大事,對一個才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些。就算是天賦才智,也是艱難。
「話是這麼說,到底意難平。」白朮上前,溫柔地將他滑下些許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往年先老爺幫過他們那麼多的忙,當面一頭謝,如今卻嫌躲得不夠遠。」百年書香之族也不過如此,比起她以前看過的不要臉面的莊戶人家又有什麼區別呢?
「父親原也不是為了為了他們的謝。」林瑜笑道,見她實在不開心,便安慰她,「你只見那些勢力人家身前身後兩張臉,卻忘了還有如京城海叔那樣表裡如一的厚道人。古董尚有真假,何況人心,只當交了束脩從此看清楚那幾家人罷了!」
白朮聽了,更不高興地一翻眼睛,氣道:「就您大方,平白拿出那麼多東西去,可家裡的產業還沒拿回來呢!」雖說還有先夫人的嫁妝,也是林瑜親管著的,但是為了掩人耳目,出息一向直接送去張大舅那邊。這幾年一直坐吃山空,白朮心裡不由得便有些焦急。
「原來是為了這個。」林瑜不由得失笑,然後道,「莫急,若只是產業的話,過幾日就能拿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外頭原本帶著靈芝出去玩的錢嬤嬤匆匆地領了人又回來了,她在林瑜和白朮疑問的目光中站定,道:「外頭張總隊有要事找您。」
林瑜一掀被子,折身下榻,對著白朮笑道:「看,我的卦再准不過的。」
蔣縣丞忙道:「這樣的一個糊塗人有什麼要緊,可偏偏她拉扯了林家、張家,老爺您且聽我一言。」便將三年前那一樁財貨糾紛細細地說與田知縣聽。
田知縣聽了,訝道:「聽著那白氏在金陵過得好好的,怎的竟回了金陵,還自己上衙門出首?」如今三年都已經過去了,若真是良心受不得譴責也不至於等到現在。想著他問道,「怕是另有隱情罷?」
「正是如此。」蔣縣丞將手裡的狀紙遞與田知縣看,道,「她原是來尋自己大兒的,不知怎的,竟在那林松一家的長隨身上看到了她給大兒做的荷包。悄悄地打聽了,才知道她大兒已經叫他家給弄死了,自覺再無倚靠,才來報的官,叫那一家賠命。」
「只怕是滅了口。」田知縣仔細看過手裡的狀紙,上麵條理分明地敘述了三年前因著大兒的賭債,林家誰人找的她,一共與了多少銀錢,前頭給了多少,事成后又給了多少。然後她做了怎樣傷天害理的事,如今大兒因此亡故,已得報應云云。下面有個鮮紅的手指印,是白氏的,邊上是寫狀紙的秀才名字。
田知縣看了,因嘆道:「果真報應。」又想這秀才倒是寫得好狀紙,兼之字跡文秀,倒可見上一見,這是后話。
「可不是,當時只道林家小兒命苦,怎知裡頭竟還有這樣的曲折呢?」蔣縣丞嘆息道。
「此等喪天良的人家還留他們格外逍遙不成?」田知縣收了狀紙,即可遣人就要拿人去。
蔣縣丞忙攔了道:「老爺有所不知,這林家原是本地望族,只是先林潤之去后,族裡便拿不出什麼中用的。如今那一家倒有一個舉人知縣頂著門臉。」
田知縣一聽,也不等他說下去,嗤笑道:「如今舉人何其多,也能做起知縣來了?」他自己正經的兩榜進士出身,如今也不過著知縣上熬著罷,如何看得起林滂這種歪門邪道的。
「老爺何其英明,那個小小的舉人又有什麼臉面可言呢。」蔣縣丞自悔不該說什麼舉人知縣,戳了田知縣的肺管子,豈有好處?忙忙地道,「不過這林族有一項不一樣,他家出過一任侯爵,如今那一家雖分了宗,到底看著他家的面子上吧?」
田知縣聽見這麼一聲,頓了一下,心裡盤算一回,道:「可是聖上隆恩,格外多襲了一代爵。后無爵可襲卻從科舉晉身,得了探花之位,如今正做著蘭台寺大夫的那位?」
「可不是他。」蔣縣丞腰更彎了一些,道,「雖說是分宗出去了,但這到底不好看,您看……」
田知縣撫了撫短須,思忖道,這族裡出了殺人奪財的大事,面子上是不大好過得去。不過,這到底分宗了,京城林家是不是關心還兩說。
便道:「那你說的張家,又是個什麼樣的境況?」
蔣縣丞年紀大了,在上頭使了勁,就在自己家鄉姑蘇這邊輾轉任著這種芝麻小官,對於鄉里鄉外的事情倒是門清。他原也不大在意這案子怎麼判,不過是想著林松一家倒是識趣,如今還他們些許香火情。
這田知縣秉性為人不敢說十分剛直,也有九分強硬,若是落在他手裡,少不得死傷流放。若是能在林族裡自己解決,許是能掙得全家老小的命。
田知縣一聽,便笑道:「原來就是這個張家。」這張大舅還是和他同一個客棧中的舉人,去年他才來,也多得他襄助才在本地站穩了腳跟,未叫那些敲骨吸髓的胥吏給欺瞞了去。
「只怕他還不知道這裡頭還有這般隱情。」說著,立時就寫了帖子,使喚門子給張家送去。
蔣縣丞看著那門子腳不點地地走了,心道那家人家是救不得了,便不在說話。告退了,上前頭先將那白氏扣押,也不管她如何叫喊。
那幫衙役胥吏最是會看人眼色不過,見蔣縣丞微微沖他們搖頭,便知事不成。就像是蔣縣丞之前想的,不過一份香火情罷了,誰還真能管誰那麼多?
倒是有一個姓林的典史,與林氏一族說不得五百年前是一家。此人最是貪婪不過,下了衙思來想去總捨不得這一口現成的肥肉。他倒不是想著那一家能脫罪,只不過,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他這先頭一報信,還用愁後頭他們不自動送錢上門?
官司打完了,家財也好了個精光,他正好吃飽,過個肥年。
因此打定了主意,腳下一拐,向著林松家走去。不料,剛到門口呢,就看見自己的同僚正擺著一張擔憂的臉叫林治從正門給送了出來。見他來了,少不得遞過去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腳不點地地快步走了,生怕叫更多人瞧見的樣子。
林治見狀,本就青黑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一些。
林典史暗罵一聲那人倒是見機快,見林治迎上來,便故作關切道:「都知道了吧,哎,好生準備著吧!」說著,便搖頭假意要走。
林治一聽準備兩字,又怎會放他離開,忙死死拉住了,哥哥長哥哥短的叫著,賠著小心,這林典史方半推半就地進了門。談了半晌,說了些不咸不淡的話,這才揣著懷裡的銀子悄悄地從後門走了。
要是再遇上一個半個同僚的,面上須不好看。
「什麼時候那爛賭鬼死在這府里了,我們竟不知道。」林治只差沒咬碎一口牙,只是想不通。
林松耷拉著眼皮哼道:「你還有什麼知道的。」心道,如今再把那個漏了破綻的長隨打死也不中用。他摩挲著手腕上掛著的一串佛珠,見自己的老僕低眉順眼地進來了,問道,「怎麼樣,他知道什麼不成?」
老僕搖搖頭,沙啞著聲音道:「只說是娼門小娘子給綉了這個,老奴打聽遍了,再找不到什麼暗門子。那邊上也都是正經人家,沒什麼有用的消息。」說完,便垂著手,像個木頭一樣站回林松的背後。
「這可怎麼說。」林滂雖做過知縣官,但他向來眼高手低。那一等隻手遮天的胥吏可巴不得呢,只管叫他安坐,伺候得他鎮日里風花雪月,還自覺做了個「垂拱而治」的老父母。
如今事發,他先慌了,心裡不由得埋怨自己父親,又巴巴地等他出個主意。見父親弟弟都不吱聲,便抱著僥倖心理道:「許是等吏部的公文下來就好了。」若是有幸,這一次升個一官半職的,比起本地的知縣便要高一些,那知縣還敢為難自己不成?
「等吏部公文到了,局面自然得解。」只怕他們一家等不到這一天,這最後一句林松卻不好直白地說出來。想了想,自己大兒到底做過一任知縣,即便卸了職也算得半個官身,先試探試探也好,便吩咐他,「你先去寫一個帖子,邀田知縣吃酒,且看是個什麼說法。」
見林滂領命去了,林治便叫小兒也退下。
「風雨欲來啊!」林松嘆了口氣,脊背有傴僂了一些,對著身邊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僕道,「要是這一關過了,我林家少不得就慢慢起來了。可這要是過不去……」他又嘆了口氣,過不去可怎麼說呢,他為了這個林家,謀劃了兩代人,總是能過去的,也必須得過去。
「若田知縣接了大老爺的帖子,那便無事了。」老僕張口,慢慢地道。
林鬆緩緩地搖搖頭,不抱希望道:「田知縣不會接的。」衙門裡那些都是一群最會見風使舵的,若今日之事能破費些許就過去的話,哪裡會來這麼多的衙役胥吏。只會是田知縣或蔣縣丞派了人來,那便是有商量的餘地。如今這般,不過是那幫子人打量著吃人血饅頭罷了。
想著,他又輕聲嘆道:「他是不會接的。」
林松慢慢地、慢慢地坐下去,將手腕上的佛珠拿下來一粒粒撥著,數了一圈又一圈,方道:「這人與人之間,從來都是不一樣。進士與舉人不一樣,讀書的與不讀書的又是兩樣,你說是不是。」老僕數十年如一日地站在他的身後沉默著,並不接話,也不需要他接話。
他知道自己伺候了大半輩子的老太爺心裡有了主意。
是誰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卻說這兩年江南的學政點的正是林如海之同年,姓茅名良者。兩人常有書信往來,情分也好,這茅學政知道了林如海有個看重的堂侄今年正好考秀才,便納悶道:「既如此,為何你卻不帶他來見我?」
雖說有避諱一說,但是茅學政也知道自己這個同年不是什麼迂腐之人。何況,如今的科舉本是更看主考官個人的喜好,只要茅學政記著了,才學又不差的話,自然抬抬手便過了,省得再過一遍折騰。君不見,歷史上多少才華橫溢之輩,就是因為沒叫主考官看上,蹉跎了一輩子的。
林如海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便笑道:「罷了,你在這個位置本是要謹言慎行的時候,何苦來拿他煩你?」見同年不大讚同的樣子,忙又道,「再者,他才學盡有的,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