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那常隨不意還有這等好處, 忙笑開了臉, 高聲道:「謝老爺賞!」


  本朝馬匹並不缺乏, 是以張家大舅這般中過舉人又有著營生,錢權兩濟的人都能用上正經的高頭大馬。如今冬寒風緊的, 他才沒騎馬,坐車裡喝一杯熱酒暖暖身子。


  走了一刻鐘的時間, 駕車的把式穩穩噹噹地停了車,張家大舅便知道到了林府。


  門房上的僕役已經搬了腳凳,並這林老管家站在一邊恭候著了,張家大舅微提袍腳並不要人攙扶, 自己利索地下了馬車。


  「這寒浸浸的,林叔何不在門房裡躲躲風。」張大舅一見林老管家,忙笑道, 攜了人就讓里走。按道理說, 他是林瑜長輩, 原該林瑜親迎, 但是做大舅的哪捨得他小小一個人站著受那日晒風吹,要是一不小心跌一跤可不得心疼,是以從不讓他出門。


  林老管家笑道:「哪有在門房裡待客的規矩?我家大爺千萬叮囑了,大冬天的讓您來這麼一趟已是不敬。」


  張大舅聽得笑了, 道:「這必不是小魚說的。」自己的外甥他還能不知道是個什麼脾性, 雖說才智天授, 但最不耐煩人情往來的一個人, 哪想得到這些?


  林老管家不過一笑,也不接話,引了人繞過雕花照壁、穿過鴉雀不聞的園子,來到外書房外面,方才退下。


  張大舅回頭看看來時路,忍不住一嘆,這小外甥治家嚴厲不同尋常,卻頗有奇效。只可惜,同樣的法子,他家裡實在是效仿不成,但是稍取適用之處用之,比起以前的亂象來可謂是立竿見影。


  他推開門,就見林瑜正懶懶地坐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嘴裡還念念有詞。便問道:「看的什麼書?」


  從書里抬起頭,林瑜停下了記憶的過程,就見張大舅跨進門來並自在去了大氅擱在一邊,合上書本起身道:「舅舅來了,快請坐。」


  張大舅看看那合上的封面,上面寫著晉書兩個大字,不由笑道:「怎的突然看起了史書?」還是距今這般遠的晉史。


  「冬日漫長,打發時光罷了。」林瑜才不會說自己是想乾脆將這個世界的歷史全都過一遍,省得以後他再犯了先入為主這樣的低級錯誤。


  張大舅聽了小小的孩子這樣的回答,不免嘆息道:「若你哥哥們有你一半用功,我便再放心不過了。」天賦什麼的,實在是比不來,張大舅在這一點上已是完全放棄了。


  張大舅嘴上說的便是他嫡出的兩子一女中,林瑜的兩個表哥。大的那個叫張琮,今年十三,已經考取了童生,天分雖有,但實在不愛讀書,整日里想著怎麼摸魚玩耍;小的這個方七歲,叫張珏,在同輩兄弟中排了第五,如今正是淘氣的時候,這才將將啟蒙,就看得出和他哥哥一個樣,不是能定下心來能安生念書的樣。


  林瑜搖頭,心道你非得把兩個真兒童和他這個偽兒童放在一起比實在是夠嗆。不過他也對裝孩童沒什麼興趣,要不然也不能撐下來這麼個家。


  為兩個表哥鞠了一把鱷魚淚,林瑜不免還要出聲安慰道:「大表哥天資是盡有的,且又不是一點都念不下去,只等他稍大一點就好了。您要是遇上一個怎麼用功都念不出的,那才是真的頭疼呢!至於五表哥,他還小呢。」


  更小的豈不是就在眼前,張大舅又想嘆氣了。


  「今天找舅舅來,是有一件事需得舅舅出手相助。」林瑜細細地將之前張忠報與他的消息,一一地和張大舅說了,又道:「我原想著將那穩婆一家悄悄地拿下,現在看來恐怕急不得。」


  「皇商薛家?」張大舅經營著著姑蘇一帶,又怎會不知道金陵薛家,他撫了撫嘴上短短的鬍鬚,道,「他家雖是皇商,這倒不值什麼。」


  「可慮者,不過是賈王史薛四字。」林瑜對四大名著的紅樓夢是熟悉的,甚至他隨身領地的倉庫中就這麼一套。不過,他並沒有將這部書拿出來複習,畢竟他這輩子天資好是真的很好——這讓他相信,當初那群外星人的基因優化應該主要是指智商方面的,身體美貌值的增加大約是一個美好的附帶產品。


  按紅樓的時間來算的話,林瑜並不清楚現在具體什麼時候。這便將他信息匱乏的短板暴露了出來,看來得在這一方面做一個計劃了。


  不過,按著張忠打聽到的說法,既然現在還有這護官符,說明這四家還沒有敗落,回頭再看一下邸報,找一找揚州的鹽政是不是林如海便可猜測一二了。他一邊暗暗打算著,一邊對著張大舅道:「在沒弄清楚我那二叔爺一家是怎麼和薛家扯上關係之前,妄動無益。」


  張大舅贊同道:「的確如此,若是牽扯不深,動了也就動了。若不幸那家也摻了一腳。」說到這裡他一雙眼睛微微眯起,顯出當家多年的威勢來,「只怕我們前腳將人送進大牢,後腳這人就沒了下場。」


  「所幸那穩婆的兒子如今已是個爛賭爛醉的混人。」林瑜卻笑道:「勞煩大舅將這人悄悄地綁回來,一時間恐怕也沒人注意。」


  「很是,這樣的人就是悄沒聲息地死在哪裡沒人知道也是常有的。」看著眼前年幼的孩子,張大舅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宿慧這個東西的。三年前,妹婿一朝去了,妹妹懷著胎,心神大慟,緊接著難產而亡。


  是這個那時年僅三歲孩子看出了自己母親的死亡恐有貓膩,悄悄地與他說了,借著遣散眾多僕役抓了那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這才扯出原本算得上身家清白,甚至還給她上一胎即林瑜出生時接過生的穩婆來。


  只可惜,人家早有準備,等他們發現不對時,穩婆一家都已經沒了蹤影。


  從那時起,張大舅就打消了將這孩子接回自己家養活的打算,並說服了自己的母親。


  事實證明,讓這孩子自己過倒更加好些。想到自家那些個不省事的兄弟,張大舅滿懷著欣慰和心疼離開了林家。他需得調配人手,讓自己心腹去一趟金陵。除了將穩婆的兒子給綁回來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打探清楚薛家在這裡頭到底出了什麼力,有多大的牽扯。


  當年害了他親妹妹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大舅老爺回了?」林老管家匆匆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輕輕鬆鬆搬著一口紅木箱子的護衛。只見他規規矩矩地將這口箱子搬進書房,並不敢多看,便聽著吩咐垂首離開。


  不過走出幾步,他就聽見一個清亮的童音道:「回了,都在這兒了?」


  「還有剛買回來的,都在這裡了。」林老管家彎腰替他將蓋子打開,這箱子本就是保存書籍之用,防蟲蛀防水浸的好料,可不是沉得很。


  林瑜左右看了看,嫌棄地低頭道:「都搬出來放地上吧。」他從榻上拽下小毯子,毫不憐惜地往地上一鋪,大喇喇地盤腿往上一坐,一頁頁地翻看起來。


  見狀,林老管家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


  林瑜的閱讀速度非常快,他的眼睛和大腦跟著指尖劃過字跡的同時,信息已經反饋在了他的心中。


  就是這樣,整整一大箱子的內容他也沒能在晚膳之前全部看完,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在時間上他已經有數了。按照紅樓的發展進程來看,如今堂叔林如海還任著蘭台寺大夫一職,巡鹽御史這個職位上更是一名漢姓為王的滿人。


  紅樓的故事暫時不去說,不過書中隱約可窺一角的鬥爭在邸報上卻昭然若彰,不是說上面有什麼敏感的信息,而是林瑜綜合對比了其中寫明的許多官員任命、升遷、黜廢、獎懲等等內容得出的結論。


  當老皇帝擁有的不僅僅是年輕力壯的太子這一個選項之後,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位置的交接就變成了一場可怕的風暴,特別是這個老皇帝的權利慾還相當的強的時候。


  林瑜想了想,自那一條林海任職的小字后,就再未見到他相關的消息,可見堂叔做官的眼光還是有的,窩在蘭台寺那個地方又安生又清貴,還正好避過了風暴。怎麼給自己姑娘挑夫婿的眼光就這麼差,找來找去竟找了賈家?

  是被蒙蔽了,還是有別的緣由?他心不在焉地將看過的邸報往右手邊一放,拍拍下裳站了起來,正好對上了敲門進來的白朮那怔楞的眼神。


  林瑜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面對一片狼藉的地面,他終於恍然地想,也許自己真的需要找一個書童了。


  這二叔爺一家且不去管他,林瑜早有定計。一塊魚腩而已,再怎麼蹦躂也蹦噠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今他跟著啟蒙先生日日念書,正得了新的趣味。


  原本小兒啟蒙是從三百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開始,不過賈雨村剛做人老師,第一天略一考較,見他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略略一講,也不見他哪裡不解,只當他已經在舉人張大舅的教導下,已經存了不少詩文在腹內,便跳過這一段,正經教起了四書。


  賈雨村此人人品如何,暫不去說。只說此人一路順順利利地將舉人進士考下來,又能得林海青眼,聘與自家愛如珍寶的女兒做西席,教出了林黛玉這個十二分聰慧靈秀的學生,可見學識是盡有的,且不是尋常腐儒。


  林瑜冷眼瞧著,此人教書倒也不錯。講課也深入淺出,聽起來十分省力。就是多旁徵博引,酷愛用典,不過這也是文人通病,若沒有這些,往往人家還瞧你不上。


  林瑜聽出了趣味,常常一上午的課上完,他再一一地問典故的出處。賈雨村因而長嘆他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常常勉勵他好好學習,莫要讓不想乾的人耽擱了科舉,倒是一片拳拳愛心。


  如此,太太平平地過了些時日,到了臘月三十。


  今年本不是大祭,不過林家乃是一地望族,該有的體統並不能缺。是以,一大清早,族長便使了人來,教導林瑜如何祭拜如何捧香。林瑜一一的領了,方遣人好生將人用上等紅封送了回去。


  「今年可是怪了,怎麼巴巴地來教這個?」白朮小心翼翼地將手裡大衣裳給掛起來,道。


  林瑜端端正正地坐著,眯著眼眼神,聽白朮有此一問,便解釋道:「雖然都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但也有個親疏遠近,畢竟都分了房。我家原本與族長還近一些。」他不好動,只努了努嘴示意西邊的方向,道,「我那雖叫著二叔爺,實則到我下一輩,便要出了五服,畢竟不過是同一個高祖。」


  靈芝聽了,心裡掐著手指算了算,道:「可不是,虧得那家還好厚的臉皮。」她不屑的撇嘴,那家人的烏糟樣,便是她一個做小丫鬟的都看不下去。


  「如今焚香祭祖這樣的事,規矩比起以前也鬆散得多了。略略改動一下獻帛捧香之人,給哪個家一些體面,也不過在族長的一力安排,無傷大雅。」這一些林瑜在幼時聽林父念叨過,心裡門清。


  白朮停了手上的活計,皺眉道:「那您原本是?」


  林瑜想了想曾經在襁褓中上名時看到的父親獻帛的畫面,道:「按照親疏遠近,就是給我排一個獻帛之責也說得過去。」這種事情一看親疏,二看祖德。說白了,就是在血脈之外,還有看這家是不是出息。沒見原紅樓夢中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正經寧國府正派玄孫賈薔連個名字都沒有,還比不上榮國府二房次子賈寶玉。這其中固然有賈薔被分房出去了的緣故,又何嘗不是他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比不得賈母掌心的鳳凰哥兒呢!


  林瑜的情況與之略有相似,整個林族,早先除了侯爺一家,算得上出息的便是林瑜祖父。知府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總領各屬縣,凡宣布國家政令、治理百姓,審決訟案,稽察姦宄,考核屬吏,徵收賦稅等一切政務皆為其職責。已經算得上是一腳步入了高官的行列,又是實權官。


  是以當初林父常年獻帛,若有林侯爺一家參加的大祭,那麼整個林族都要退一射之地,林父便擔起捧香之責。


  林瑜父母雙亡之後,本應該接過父親的位置。只不過,那好二叔爺一家借著搭上了甄家的線,謀了個小小的知縣,倒成了如今一族裡,除了林如海之外唯一的官。林家族長那麼一思慮,又看在錢財的面子上,便輕輕鬆鬆地劃去了原林瑜之職,交與那一家。


  「今年的話,應該是那一車地產苛扣太過,太不給他這個一族之長面子的緣故。」林瑜一針見血地戳破了那做族長的小心思,心中不由得嘆道,這人還真是連一點點小小的權利都要捏在手心,時時刻刻地向著怎麼將它發揮作用。


  「太勢利了些。」靈芝心直口快,又被白朮從鏡子里瞪了一眼,白晃晃的西洋鏡將她的溫怒照得清清楚楚。靈芝不由得縮了縮肩膀,她這些年一直是白朮帶著的,平日里最是怕她。


  林瑜一笑,都說賈府眾人各個都長了一雙富貴眼、一顆體面心,其實這世上的大多數人誰不是呢?否則怎會有先敬衣裳后敬人的話,只不過那一府里做得更赤|裸|裸一些罷了。


  慢悠悠地吃過中飯,林瑜這才在張忠、甲、子、丑四護衛的陪伴下,坐著車向著林族族地行去。原本白朮想讓靈芝跟上服侍,不過林瑜卻念著祭祖這一事看著莊重,實則並無太多可下手的地方,規矩就那麼些,走完了事,誰也不愛在寒浸浸的祖祠多待。萬一真要有什麼,一個小丫頭也不頂事,不如多帶兩個護衛。所以,一家老小就被林瑜給盡數留下了看家。好歹,如今家裡還有一個算得上要緊的人物。


  今兒便是除夕,一般便是再是爛賭的人也該回家過年了。那穩婆一家現在應該已經察覺出不對,算算日子,再過個十來天這邊就能夠得到消息。現在那穩婆應該已經慌了吧,林瑜愉快地想。


  林族雖是百年的書香世家,但是在本朝入關的時候經歷過戰火,宗祠早就坍塌過一次,現在林瑜看到的是數十年前新修葺起來的。也就是在那時候林侯爺一支分宗了出去,這裡頭另有一番緣故,如今倒也不必再提起。


  時隔三年,林瑜總算再一次見到了二叔爺家的那個舉人知縣。比起他印象中低眉順眼地跟在二叔爺身後的樣子,一任知縣官結束,倒是有了些官威。雖然還是跟在二叔爺邊上,但是聽著眾人的奉承,也不再低眉彎腰的謙遜推辭。


  做了三年的一縣父母,林滂今日總算揚眉吐氣、衣錦還鄉。今日祭祖,他也就在族長面前微微欠欠身——看在他輩分的份上罷。不耐煩地聽著族人伸著舌頭不打頓的奉承,林滂嫌棄他們說得粗俗,正自不耐煩,一轉頭,可巧看到一個芝蘭玉樹、形容秀美的小少年背對著昏黃的日光緩步前來。


  林滂愣了愣,這才緩過神來,臉不由得一拉。


  這一份喜怒形於色的本事,也難怪他被當地的胥吏把在手掌心玩弄。若是真心清廉剛正倒還好說,不過就是一任官做不下去,被提前趕走,說不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偏偏隨了他老父,還貪。也怪不得人家把他當幌子頂在前頭,若有事,便是個現成頂包的,倒是正巧合了林瑜的心意。


  所以說,這一家子都是又狠又蠢又貪,當年若非林父趕考暴斃,林母肚子里揣了一個,心神失守之下沒挺過來,哪裡輪得到他們?

  林瑜也不看他臉色,自去了宗祠邊上的耳房歇著。外頭族人排班還需一刻,才輪得上裡頭排布起來。在林瑜眼裡固然效率地下,但反正沒有勞動他,他更是樂得省力。


  裡頭正有幾個青年書生模樣的人坐著吃茶,彼此之間雖算不得十分熟悉倒也融洽。沒想到一轉頭就見一個面生的小小少年含笑走來,不禁詫異地互相看看。


  其中族長正經嫡孫名瑚的,早先得了老祖父的吩咐,忙起身迎他。又帶著林瑜與諸位堂兄弟各自廝見過,方攜了他在自己邊上坐下。林瑚自己也早早沒了父親,不過母親祖父母健在,比林瑜要好些。又見他生得不俗,小小年紀又沉穩,心裡便多愛重幾分。


  「我虛長几歲,單名一個瑚字,你若不嫌,便叫我一聲瑚大哥。」他撇過身子,輕輕咳兩聲,又笑道,「往年一直有心親近,只是我常年閉門讀書,你又守著孝,彼此都深居簡出的,今日總算逮著時候了。」


  許是嫡長嫡孫的,又逢上玉字輩,取名便格外傾向於瑚璉這樣的宗廟禮器,眼前這個的名可不就重了榮國府賈家襲爵大房長子賈瑚。只不過眼前這個卻是平安長成了。林瑜心中暗想不過一瞬,他張口道:「如此,瑚大哥只叫我瑜哥兒便是。」比起在座幾位已經長成的青年低沉的嗓音,林瑜的童聲清脆悅耳,聽在眾人耳中卻毫無尖利之感。


  林瑚聽這個尚未總角的小少年用舒緩的語氣,字正腔圓地與自己這麼說道,對上他含笑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就放開了拉著林瑜的手。


  除了林瑚之外,其餘的幾位眼見著淡淡的,只顧自己吃茶,彷彿之前還算融洽的氣氛不存在一般。林瑜渾不在意,那幾人是哪幾家的他心中自有數。與林瑚淺淺交談些許,一時倒也無話。


  看樣子,要麼他的奶兄說了謊,要麼就是他漏了什麼馬腳,叫眼前這個小少年給看出來了。他奶兄跟了自己數十年了,什麼品性他還能不知道,必不至於對自己撒謊的。所以,也就只有眼前的堂侄自己看出來不對勁這一種可能。林如海想起三年前,一前一後自姑蘇發來的兩封信件,上面都說了林松一家做下的罪孽以及族長變更這樣的大事。


  也難怪,能隱忍三年,一出手便雷霆般解決有舉人功名的一家人,這樣的人又豈能以常理度之。他能看出奶兄的破綻才是正常,林如海心裡一嘆,這般的天授之才,竟沒生在自己家。便是林潤之沒福,先去了地下,他也忍不住眼紅。


  「在我自己的家裡,要做什麼事情又有多大的難度呢?」林瑜簡簡單單地敘述了一下當年他怎麼指示林老管家把看燭火的下人引走,又怎麼開棺驗屍的。然後道,「病亡和外傷致死,這裡面的差距,就算是我這一個小孩子,也是看得出來的。」


  但是,你那時只有三歲。沒想到林瑜竟然簡單粗暴地開棺還親自驗屍,林如海神情複雜地抬起茶盞啜了口茶水,然後道:「你倒不懷疑是我做的手腳?」


  林瑜定定地看了眼自己這個清雅俊朗的堂叔,然後露出了一個進書房以來第一個笑容,道:「這對您又有什麼好處呢?」他怎麼會沒懷疑過呢?只是,林侯一家雖然分宗出去了,但是兩家人家向來走得近,否則也不會連宅子都在一條街上。他的父親林潤之當年上京趕考,住的還是林如海家。寄回來的信件中也提過探花堂兄盡心儘力為他解答疑難,打聽主考官喜好這樣的瑣事。


  無論是從情分還是從目的上看,林瑜都找不到林如海要害自己父親的理由。


  林如海想起了自己那個年級輕輕便遭了不測的堂弟,嘆道:「你那時候太小還經不起風雨。」雖然現在看來,簡直太經得起了。林如海一頓,接著道,「我不願你知道另有一個原因,便是打死了你父親的那個人,如今已經一家被流放去了寧古塔。」


  「流放的話,小侄明白了。」林瑜點頭道,怕是之前那一場風暴的結果,不過既然人還活著,那就改變不了他要知道完整的始末的決心。


  林如海堪稱頭疼的看著眼前沒什麼表情,但是看得出堅持的林瑜,只好嘆氣。早晚有一天他回去京城科舉,與其讓他到時候再去胡亂打聽,重新把人給得罪一遍,還不如由自己告訴他,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便嘆道:「你可知道那拉氏?」


  林瑜聽到了一個老套的故事,話本上書生救美的現實版。只可惜所謂的現實,就是童話的黑暗版本,或者說沒有被美化之前原本的模樣。而他的父親既不是那個書生也不是那個被救的美,而是被懦弱的書生推了一把的倒霉炮灰。


  當然,每一個故事都需要一個合格的反派,就是那拉氏家族的一個普通紈絝。自然,能做好一個紈絝的家庭背景不會普通,但是既然都已經被流放了,便是林瑜一時也沒辦法追到寧古塔去報仇。


  「那個書生當年會試落了第,回鄉之後便被我託人找了個罪名褫奪了功名,這輩子再也無法科舉。」林如海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的。也是,就算他面上看起來再清雅不過的一個文人,也改變不了他也算得上是鐘鳴鼎食之家的出身。平日里雖然謙和,也從無作姦犯科之舉,但是真要有人犯上頭,用這樣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過是抬抬手的小事。


  可能在林如海的眼裡,這樣的結果已經足夠了,所以他毫不忌諱地將當初的人和事,以及他們後面各自的結果事無巨細地都說給了林瑜聽。


  點了長隨叫好生送走了林瑜,林如海這才放鬆下神經,揉著額頭,只覺得比當年做最討厭的八股還頭疼些。適逢賈敏遣人來問,他便乾脆起身回了內院。如今還沒有正式上任,叫他撿空子先鬆快一回,日後擔起鹽政可就再難得這樣的日子了。


  賈敏正犯愁,林瑜送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更難得的是那份心意,便想問林如海心裡是個什麼章程。哪知他竟直接回來了,面上神情複雜,看著沒有了用午膳時的那番高興,就問他:「這是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不成?」一邊忙忙地上前伺候他脫下大毛的斗篷,不叫外頭的冷意沁了身。


  「算不得煩心。」林如海揮揮手,賈敏便會意地叫丫鬟都下去,帶人走盡了,這才與自己的結髮妻子道,「我原想著瑜哥兒是公瑾,哪知,竟是孟德。」


  賈敏也是男孩一般詩書教導著長大的,因著父親賈代善喜歡,更是親自帶著口手相傳的學了好些外頭的事進了肚裡,是以林如海有事從不瞞她。她乍一聽林如海這麼說,竟一時愣住了。好久,方緩緩地吐氣,拉著自家夫婿坐了,道:「論理說,這不是我該說的話。只是,在本朝,孟德只怕比公瑾要好做些。」


  林如海不意自家夫人竟說了這番話,細細一品,方無奈地搖頭笑道:「還是夫人解得切。」他拿過茶壺來,親與她倒了一碗茶,道,「原是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君視臣如草芥。」,臣自然視君如仇寇。這最後一句,夫妻兩個相視一眼,茶碗一碰,自在不言中。


  卻說林瑜回了自家,多年的疑問雖得到了解答,只是心中實在悵然。


  對一般人而言,那樣的結果也的確足夠讓人滿意。那拉氏雖然猶在,但是因為卷進了太子的逼宮風波之中,勢力大減。當年直接打死了林瑜父親的人更是一家都被發配去了寧古塔,不出意外這輩子都回不來。而那個多管閑事卻沒有相應的能力,反而臨陣脫逃的懦弱書生也獲得了再也無法科舉入仕的結果。這對在這個時代往往舉一族之力才能供出這麼一個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懲罰。


  那個美人也是個命苦的,當年她仍舊被抬進了那個紈絝的後院。隨著紈絝一家被抄家流放,自然是隨著僕役一同被發賣,如今也已不知飄零到何方了。即便不是如此,林瑜也不至於找一個同屬於受害者的弱女子麻煩。


  一個看似很完美的結局。


  「可是,當年又有誰真正是因為我父親的死而付出代價的呢?」林瑜摩挲著手裡的印鑒,在無人的外書房輕聲道。拋開後面的一系列發展,單看這件事本身,林瑜只看到了無處可訴的受害者,以及在權勢的保護下的特權階級。


  打死了人,卻連一個像樣的口頭懲罰都沒有。就像是當年林母之死,林瑜敢確信,即使當初他第一時間就將這件事發作出來。一個是三歲還不知前途卻抱著金磚的幼童,一個是已經有了個舉人功名的讀書人,族裡會如何選擇他再清楚不過。


  都是拿一個替罪羔羊出來,一方面不傷了族裡的『體面』,另一方面受害者那邊也能糊弄過去。


  若非出了林瑜這個變數,只怕他一家早就已經死絕了,哪裡還能有後來的以血還血以命抵命?即便如此,林瑜養了三年的吸血蟲也是冒了風險的,否則姑蘇地界向來算是太平,他又何必明裡暗裡的培養忠心的侍衛。


  林瑜提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寫下宗族二字。隨即,又緊著寫下皇族、家天下幾個字。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的死亡,都脫不開這七個字,他想。


  林瑜從來都不喜歡這個時代,出現在這裡本來就是無奈之下的選擇,甚至於如果可以選的話,他本身並不想要這樣補償。但是,就像是之前說的,他父母緣淺。可以說那短短的三年,林父與林母的關愛是他兩世少有的亮色。


  沒什麼比得到后再失去,更讓人糟心的了。


  如今,林松一家已經死絕了,林氏宗族也被他治得少了許多蠅營狗苟,算是乾淨了。但是,直接導致了林父死亡悲劇的那些京城的特權階級呢?


  從沒有像這一刻,林瑜懷念自己出身的那個時代。


  對,無論什麼時候,怎樣的制度之下,特權階級總是無法避免。但無論如何,普通民眾還有法律,還有輿論,還有一條陸可以走。世界雖然依舊是不公平的,可至少還有希望,不是全然的黑暗。


  所以,是這個社會的錯,是這個世界的制度錯了。


  是貫穿了整個皇權統治基礎的『綱常』二字,錯了。


  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整個莊子做了林家幾十年的佃戶。原本好好的,林家一向慈善,租子輕省得很。結果天降霹靂,林瑜父母都沒了,莊子上至庄頭,下至佃戶,哪一個不是人心惶惶。要不是林瑜派了林老管家暗地裡去安撫,莊子上那些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可有得讓林松一家好果子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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