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師徒

  一　　清晨，競管中心田徑場。


  蘇祖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慢慢走到操場邊李志忠的身旁坐下。


  李志忠老神在在地坐在操場邊的一排長椅上，見蘇祖走過來，隨手將還在吞雲吐霧的半根煙給滅了。


  「教練，你這又是神經衰弱失眠呢？」蘇祖吐了口氣，笑著問道。


  「臭小子，你才神經衰弱呢。」李志忠撿起地上的煙蒂，走了幾步，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回頭笑罵道。


  「嘁，不神經衰弱你這幾天每天都起這麼早，來看我跑步呢？」


  「有什麼問題？我是你教練，看你跑步不是分內之事。」


  「老李，你這是死鴨子嘴硬啊，除了我來的第一天被你拉著去了趟海邊看日出，你老人家可是沒到8點不會出現在田徑場的哦。」


  「呸呸呸，誰沒到8點不出現在田徑場了。我說你小子，說話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啊。」李志忠瞪大了眼睛，一幅佯怒的神色。


  蘇祖扇了扇毛巾，絲毫不以為意，誰還不知道誰，就是個嘴硬心軟的老男人。重回少年以後，不知道是身體的影響還是什麼緣故，蘇祖越來越覺適應起一個少年人的角色。


  一開始和李志忠不算熟悉，大家彼此都內斂許多，但漸漸的撕下了那層嚴師的偽裝。其實只要不是一些原則性的事，李志忠基本都不較真。大家相處起來越輕鬆。這是個看過千帆過盡，有酒就有故事的老男人。


  全國田徑大獎賽分站點保州站的比賽過去已經有一周的時間，不過這一周里，李志忠一反常態，幾乎天天都一大早的在田徑場上，盯著他訓練，不說話也不指點，活生生一個雕塑。


  蘇祖一直保持著5點晨起訓練的習慣，以前李志忠知道也不太管，但最近變了個樣，成天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說，教練，你是不想我現在去國家隊？」


  剛坐下來有些發困的李志忠突然精神一震，「什麼話，說什麼呢？誰不想你去國家隊了？」


  蘇祖笑了起來，「老李同志，你是主教練啊，你不想我去，直接回絕人家不就好了，你這都糾結了一個星期了，這可不是你的風格，不累啊？」


  「嗯？你還調侃起我來了？」看著蘇祖那若無其事的表情，李志忠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小子懂什麼，你以為進國家隊那麼容易啊，你現在是狀態正好，年紀也趕得上，要是，要是過兩年狀態下滑什麼的，年齡又大了，你以為還有這麼好的機會啊。」


  「那……要不你放我去？」蘇祖眨了眨眼，看著李志忠愁腸百結的樣子實在忍不住想笑。


  「去去去，你個臭小子，以前怎麼就沒這麼放肆，一直以為你老實呢，你這是用去國家隊這事拿捏我來了。」李志忠哪還聽不出蘇祖的戲謔之意。


  「教練，咱們熟歸熟，可不能亂說話。教練被運動員拿捏，這說出去……可是有點……怎麼聽著就那麼爽呢。」


  「呵，你還得寸進尺了。」李志忠聲調提高，惡狠狠道，「信不信今天整得你爬回宿舍？」


  「你不敢，徐志奎醫生在盯著呢。」蘇祖穩坐釣魚台，絲毫不在乎老李的威脅。


  「我是主教練，我怕他，這人都是我找來的。」


  「也不知是誰被指著鼻子罵得不敢還嘴。」


  「嘿，我還治不了你了。」李志忠做了個擼袖子的動作，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好漢息怒，我這身子骨可經不起好漢三五拳。」


  ……


  「行了，行了，不跟你鬧了。我一個大教練和你個小運動員鬧著像什麼話。」


  兩人鬥了會嘴，李志忠擺擺手，坐在長椅上，看著空蕩蕩的田徑場。


  「這次邀請是個好機會，你自己有什麼想法？考慮清楚了，很多運動員一輩子可能也沒被國家隊邀請過。」李志忠語氣有些低沉。


  李志忠的想法，蘇祖其實完全了解，機會難得，不想蘇祖錯過了這次去國家隊的機會，運動員競技狀態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真的是不好說。


  萬一哪天突然狀態下滑，或者有了傷病，以後出不了成績，這樣的機會可就不一定會再有了。


  其實，按照程序來講，除非國家隊強制要人，不然主教練完全可以直接將這個壓下。而且一般國家隊也不會真的採取什麼強制措施，畢竟還是要尊重地方隊的同志嘛。把人得罪得死死的，以後工作還要不要開展，還要不要人家再給你主動輸送好苗子了。


  「教練，你實話實說，你是怎麼想的。」蘇祖直截了當地問道。


  李志忠沉默了一會，伸手揉了揉眉心，「坦白說，我覺得你現在去國家隊還早了一些，國家隊雖然在待遇和硬體設備上遠超過禾島市隊，但你現在待在市隊基本全隊都圍著你轉，去國家隊則不一樣，那裡競爭太激烈了。你還年輕，體育系統里的破事經歷得少，但遇上一兩件，就夠讓人蹉跎半生的。」


  「你的百米成績沒有進10秒20前，我個人都不太建議。按照教練組的訓練計劃，你還有進一步的提升空間。就我擅長的體能力量來說，還遠沒有達到預期目標。簡單舉個例子，之前和你提過一次的莫里斯格林，深蹲190公斤，你現在才多少，也就100公斤吧。」


  「而且你步幅優化的訓練剛剛開始，動作標準還沒固定下來，教練組給你制定的訓練計劃才剛開始，驟然打亂了，後面也不知會不會持續下去，我當然是不希望你去的。不過，這種機會就是我也說不準，把你壓下來對你將來的成長是好是壞。」


  李志忠很有感概，這也是像李志忠這樣真正經歷過世事起伏的教練，能真正願意為運動員考慮，所以一再踟躕不定。


  要是換個教練，根本不會和運動員推心置腹地講這些，直接壓了下來。甚至脾氣暴躁些的，可能直接罵娘了，剛培養出了一個能出成績的運動員，你國家隊就來搶人？


  「那我就先不去。」蘇祖乾脆利落地回答道。


  「嗯，去了國家隊……什麼？」


  李志忠嘆了口氣，心裡其實已經坐好了準備，哪個運動員受得住這種召喚的誘惑，等聽清了蘇祖的話后，頓時猛然一愣。


  運動員不想去國家隊，這說出去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老李絕對以為自己聽錯，或者蘇祖說錯了。他願意開誠布公的談，糾結了一星期，也就是做好了蘇祖要離開的準備。


  「你說你不去？！」老李的聲音拔高了好幾個分貝。


  蘇祖摸著下巴，很是淡然道：「暫時還不想，李大教練，你都說了我現在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等我把你肚子里的貨掏空了，再去國家隊不遲。」


  蘇祖這個決定是深思熟慮過的，就像李志忠說的，他現在一些訓練計劃剛展開，這個時候時機不太好，驟然去國家隊耽擱了訓練計劃不說，光適應環境，重新熟悉教練，訓練方式等等就要花費不少時間，有那個功夫，他可能已經跑進奧運A標了。


  而且沒有過於硬朗的成績，10秒35雖然不錯，但國家隊里老大哥太多，不說受欺負，但肯定沒有在禾島市隊這麼受照顧。弊大於利。


  「臭小子，你可得想清楚了，不要感情用事，你要去國家隊，我是會放人的。」真聽到蘇祖拒絕去國家隊的邀請，李志忠反倒鼓勵起來。


  「諸葛亮還得三顧茅廬，教練，你說我這麼優秀的人才，哪能那麼容易就被忽悠走。」蘇祖哈哈一笑，起身跑進田徑場，「我去訓練咯。」


  「你回來，認真點，這不是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