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涯李閣老
當朝內閣大學士李東陽的府邸,就位於北京城西太液池邊的小時雍坊中。
夏雲渚對二十一世紀的北京城還算是十分了解,在二十一世紀這裡是中南海旁的力學衚衕。
馬車一路顛簸,由於夏府也是在城西,所以夏府去李府的距離說不上有多遠,但對於難得出一趟家門的夏雲軒而言,卻是一路上都覺得十分新鮮。
夏雲軒掀開車簾望向街市上,看到行人摩肩接踵,道路兩旁商賈雲集,沿街叫賣聲絡繹不絕,面上便露出一絲既好奇,又羨慕的神色。
微風從車窗外吹進了車內,夏雲渚將手扶在哥哥肩上,笑著說道:「大哥若是喜歡這般出來走動,那我以後就常陪大哥出來走走。」
夏雲軒將頭從車窗處縮了回來,握了握妹妹的胳膊:「雲兒在朝為官,公務繁忙,你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總想著陪我這個拖油瓶的。」
「大哥這是哪裡的話?你我是親兄弟,我怎麼會嫌棄你!」夏雲渚撇了撇櫻唇,面上一副小女孩跟哥哥撒嬌的模樣。
到底是打娘胎中就在一起的親兄妹,夏雲渚面上任何一絲細微的神情,都逃不過夏雲軒的眼睛。
平日里扮男人扮慣了的妹妹,此刻就跟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般,就連跟自己親哥哥說話,面上表情都像浸在蜜罐中一般。
世人都說,雙胞胎之間是有心靈感應的,夏雲軒微笑地看了看妹妹,心中思量著,莫不是妹妹有心上人了?
夏雲軒寵溺地颳了下妹妹的鼻尖,微笑道:「雲兒對哥哥一直都是最好的,哥哥心中怎會感受不到呢!」
「大哥……」夏雲渚將頭靠在了哥哥懷中,又是撒嬌了一陣。
馬車車輪漸漸平息,想是已經到了李府大門外。
車夫輕喚了一聲:「大公子,二公子,已經到李府了。」
夏雲渚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取過了夏雲軒的拐杖,伸出手來扶夏雲軒下車。
車夫識趣地取了一個蒲墊過來,但夏雲軒下車依舊有些吃力,夏雲渚見狀,便轉過身來,將背對向了哥哥,繼而說道:「我背你吧。」
「這怎麼好!」夏雲軒面露難色。
「二公子,還是我來背吧!」車夫忙上前搶著要背夏雲軒。
「無妨,無妨,我一個當朝武將,這點事還是難不倒我的。」夏雲渚微微一笑。
「哈哈!夏大人不愧是國之棟樑啊!錦衣衛中有夏大人這樣的誠孝之人,乃是當今聖上之福澤啊!」正當夏家兄妹二人說話之際,夏家馬車旁的一頂華麗的轎子中,走下來一位鶴髮童顏,精神矍鑠的老人,身著一身大紅色圓領官服,頭戴一頂烏紗帽,笑盈盈地走到夏家兄妹面前。
夏雲渚拱手一輯:「想必大人便是李東陽,李大人吧。」
「夏大人快快請起,早就聽聞犬子今日要在家中設宴款待夏家兩位公子,沒想到在府門前就遇上了二位。」李東陽捋了捋面上髭髯,微微一笑。
夏雲軒在車上,也向李東陽行了一禮,李東陽忙吩咐左右,去扶夏雲軒下車,在李府僕從的攙扶下,三人有說有笑地便朝府內廳堂走去。
這當朝內閣大學士家的布置自然是極其風雅的,進入宅門內,便給人一種幽靜雅趣之感。
李兆先正站在廳堂之上踱著步,這會忽見父親與夏家兄弟二人走進廳堂,便忙迎了上來。
「夏兄可讓我好等!」李兆先與眾人拱手一輯,再一抬首間,卻見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公子哥兒站在他面前。
若不是早知道夏雲軒身患腿疾,他定會分不清這對雙生子誰是誰的。
李府下人忙上前扶著夏雲軒在黃花梨木四方椅上坐定,又為眾人一一奉茶。
李東陽在主位交椅上坐定,拿起手中茶盞,打開茶蓋輕輕嗅了嗅,不禁讚歎道:「這清寒泉水所煮的西湖龍井,真乃是人間上品,清香宜人啊!」
夏家雖然也喜歡附庸風雅,但夏儒到底還是個武將,比不上李家這般細膩,就連一碗茶湯,都是萬分講究的。
夏雲渚亦拿起手中茶杯,放在口邊輕輕狎了一口,這茶香確實是沁人心脾,唇齒留香。
「聽說貞伯近日得了幾件寶貝,莫不如一會喝完了茶,請夏公子去書房賞一賞你那幾件寶貝吧。」李東陽將茶盞放到下人端過來的托盤之上,轉首望向李兆先道。
「父親怕是也惦記著我那把古琴呢吧!」李兆先微微一笑:「那『海月清輝』被夏兄得了去,我心中自是不服氣,不過今日我亦要請夏兄來看看我這『太古遺音』,此乃唐初貞觀年間斫制,可一點也不比夏兄那『海月清輝』差呢!」
「如此甚好!如若貞伯兄不嫌棄,到時可否讓在下撫一撫那琴?」夏雲軒聽聞此言,眼中已是充滿期待的神色。
「那是自然!夏兄這就與我同去看看那琴吧!」李兆先倒是個急性子,他說罷放下手中茶盞,便迎著夏雲軒向書房走去。
此刻廳堂之中,只剩下無奈含笑搖著頭的李東陽,與夏雲渚。
「我這犬子,就是個急性子。」李東陽微微一笑。
世人都知曉李兆先自幼穎敏絕人,有一目數行之資,寫文章下筆立就,文名甚高,與那楊慎相比,才氣不分伯仲。
可世人也知道李大公子遊俠無度,日日都要尋花問柳,卻又邪門的很,每次入場參加考試便會生病,因此許久也沒能中上個舉人。
李東陽對這個兒子心中是頗為無奈,可他與弘治皇帝朱祐樘可謂是難兄難弟了。
朱祐樘就朱厚照那麼一個兒子,李東陽又何嘗不是就李兆先這麼一個兒子呢……次子李兆同不到十歲就病逝了,三子午孫雖是庶出,但也沒出周歲就去了,留下了這麼一個長子,李東陽亦是溺愛的不得了,哪肯捨得打罵!
於是便陷入了惡性循環,每逢秋闈鄉試,李兆先必耍賴稱病。
李兆先與夏雲軒已經去書房有一陣功夫了,夏雲渚這會的思緒剛剛抽離了回來,其實她今日來李府,卻有其他事情要向李東陽討教,但第一次見面,自己又是文臣十分忌諱的錦衣衛身份,這話該怎麼說,從何說起,卻也是門學問。
「兄長這些年來身居內宅,很少出來走動,如今見得兄長能得貞伯兄這樣的知己好友,我心中甚是欣慰。」夏雲渚撥弄了一下手中的茶蓋,心中思慮著該如何與李東陽這樣久經官場的老臣說話,才能不顯得自己太過稚嫩。
「聽聞犬子所言,夏家大公子亦是才華橫溢,博學多才,只是可惜了如此學問,既不能科舉,亦不能入仕。」李東陽面上不免流露出一絲惋惜的神色。
「承蒙李大人看得起,兄長若是今後能多來李府交流學問,相信兄長的學識必定會突飛猛進的。」夏雲渚放下手中茶盞,含笑說道。
「如此這般甚好!貞伯這好玩的性子,便可收斂些。」李東陽捋了捋鬍鬚,面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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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劉瑾匆匆而至春和殿,向朱厚照稟報道:「聽聞夏總旗,去了李閣老家……」
「哦?她去李老頭家做什麼?莫不是與畿內皇莊民變騷動案有關?她怎麼總愛惹這些她惹不得的事情!」朱厚照聽聞此言,皺了皺眉,心中不禁嘆了口氣道。
「想必定是與那皇莊騷動案有關,錦衣衛去鎮壓此案,牟大人可就是派夏總旗去的。」劉瑾趁機煽風點火道。
「她這個人,怎麼這樣認死理呢,管庄內官可有不少都是你們的人,你吩咐下去,讓那些人最近都消停消停,別再給我惹事生非了。」朱厚照心中已稍微有些不快了。
「這等小事,自然是不勞殿下費心的,早就吩咐下去,要那幫假託威勢的都老實點了……只是這夏總旗突然出現在李府,著實是件令人咋舌之事啊……」劉瑾已揣摩到了太子的心思。
「沒準兒是牟大人的主意,不過此事倒也是好玩,要不咱們也去李老頭家攪合攪合?」朱厚照突然靈機一動,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殿下……這……不大好吧!回頭李大人要是向皇上參上一本……」劉瑾面上掛著些許難色。
「聽聞李老頭的兒子得了一把絕世好琴,這琴……他可不能自己獨享,咱們是去李老頭家看琴的,怎麼,父皇連這也要管?沒準連父皇自己都想拿來那琴看上一看呢!」朱厚照找借口的功夫倒是一溜一溜的。
「可……」劉瑾心中猶豫,可太子小祖宗的吩咐,卻又不能不聽。
「行了,別可是可是的了,趕緊去準備準備,我要出宮去李老頭家溜達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