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化寺
夕陽西下,萬歲山上登高望遠,整個紫禁城籠罩在一片金色的靜謐之中,磅礴絕美,恍如隔世。
一輪紅日正在緩緩滑落,將西邊的天空染得通紅,夏雲渚抬頭看了看這夕陽餘暉,不禁嘆道:「確實很美!」
朱厚照從背後環住她,微笑著溫柔說道:「人家都說了不會騙你的。」
夏雲渚將手扶在他手上,微微啟唇想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夏日傍晚,花木郁茂,山鳥爭鳴,清風拂面而來,卻是極其涼爽的。
「這皇莊的案子雖結,但你心中可清楚,這其中的隱患嗎?」夏雲渚心中還是放心不下這土地兼并的問題,畢竟此風氣會在明朝今後發展的歷史上愈演愈烈,最終導致亡國。
「此事現在確實沒有一個萬全的解決之策,父皇治國一向清明,但你也知道這管皇莊之事,可是個肥差。此等肥肉,誰人不想瓜分上一二,就算是把全部的太監換成文臣舉薦的外官兒,你能保證那些外官兒就一點油水也不撈?只要涉及到撈油水,就必然會傷害到皇莊周邊的百姓,那些文官所提出的方法,根本就治標不治本,既解決不了問題,又賺不到錢。」朱厚照分析起時局來卻是頭頭是道,令夏雲渚不禁對他側目。
這傢伙分明就是腦子裡什麼都清楚,可為何歷史上的他,卻被劉瑾哄的團團轉?史書上無一不把他寫成徹頭徹尾的昏君,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他說的其實也不無道理,就算沒有沒有太監,那些個文臣又有幾個不是道貌岸然的呢?
且說太監不興風作浪的嘉靖朝與萬曆朝,嚴嵩父子,徐階,張居正,哪個不是飽讀聖賢詩書的?卻也貪的不比那些十惡不赦的太監少。
這些國家大事,哪裡輪的上她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旗去操心,就算她想改變現狀,可一個人之力如此微小,又有何用呢?
他從側面輕吻她的臉頰,她一陣害羞卻來不及躲閃,反而被他抱的更緊了。
「雲兒在想什麼呢?那些事情,父皇自有他的考量,你在這裡干著急有什麼用?難道你不相信,父皇是個明君?」朱厚照遲疑問道。
「我哪敢!這話可不能亂說……搞不好要誅九族的好嗎……」夏雲渚心中其實想的是:我當然相信你老爹了,可我不相信你啊……
朱厚照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反正你假扮男子,已經是犯了欺君之罪,這殺頭嗎,誅九族之類的,肯定是免不了的了,要不這樣吧,將來我就勉為其難娶了你……」
「好啊你!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怎麼我就不能做一輩子男人嗎?就算這天地間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嫁你!」夏雲渚抬起左手手肘,向後擊了一下,便掙脫開他,頭也不回地負氣往前走。
「好疼啊,你還來真的……」朱厚照假意捂著肚子,耍賴道:「就你這脾氣,動不動就施暴,這天底下沒有男人敢娶你!」
「你說的極對,剛剛誰說要勉為其難來著,這會又說天底下沒有男人敢娶我,那剛剛說要娶我的那個人,莫非不是個男人?」夏雲渚回首間,眼波流動處,若有情,似無意的調侃,卻讓人陣陣心動。
「嘴硬,有膽子你別跑!」
「有能耐你追啊!」
*
「大哥!」待到夏雲渚回府之時,已過了用膳時間,她匆匆吃了點東西,便到東廂房去看夏雲軒了。
「雲兒今日看來是有高興事,這嘴角的笑意,可是瞞不過哥哥的。」夏雲軒抬首,與妹妹會心一笑。
「哪裡有什麼高興事!大哥可去李府看過李公子了?他的病情可有所好轉?」夏雲渚心中還是放心不下畿內皇莊那案子。
「哎……並未好轉,李大人這些天來日日都是殫精竭慮,我看他鬢邊白髮,又增添了好幾分。」夏雲軒嘆氣道。
「李公子雖喜玩樂,但本性並不壞,他與李夫人,都是這世上的可憐人罷了。」夏雲渚感嘆這世事無常,如若李兆先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可憐的李閣老,豈不是要絕後了……
「那王二一干人等,因為官莊太監兼并土地,欺壓百姓,失去良田,無地可耕,被逼走上反徑,亦是這世上的可憐人啊……」夏雲軒心中惋惜那些原本勤勤懇懇種地的農民,卻因為失去土地而被逼為寇。
「世人皆苦,唯心不易……」夏雲渚握著哥哥的手,目光篤定地看著他。
夏雲軒心中一暖,面上的笑容很是滿足,此生雖能做的事情有限,但能得家人如此相待,又有何求。
正當兄妹二人敘話之際,忽聞窗外有鳥兒震翼的聲音,一隻白鴿從窗外飛了進來,撲扇撲扇了翅膀,落在夏雲軒伏案讀書習字的桌案上,咕咕地叫了兩聲。
「大哥什麼時候開始養鴿子了?」夏雲渚見那鴿子長的肥圓,不禁想伸手去捉它,怎知那白鴿卻是極具靈性,還未等夏雲渚靠近,它就撲扇撲扇飛到了几案那頭。
夏雲渚無奈搖頭笑了笑,這隻胖鴿子,居然還挺認主的。
「閑來無事,便養了幾隻鴿子打發時間,出門不方便,就訓練他們與友人通通書信。」夏雲軒架著雙拐,艱難地挪到了書案旁邊,執起那隻鴿子,將綁在鴿子腿上的紙條取了下來。
夏雲渚雙手托腮,坐在書案前看著哥哥,只見夏雲軒打開那紙條讀了讀,嘴角竟掛著微甜的笑意。
都說雙胞胎是心有靈犀的,夏雲渚一見夏雲軒如此神色,便如同那日去李東陽家的路上,夏雲軒看出她神色有異一樣,可大哥見過的姑娘,掰掰手指都能數的過來,這姑娘……莫不是慧明或者游芝?
「大哥!」夏雲渚撒嬌地叫了一聲,夏雲軒這才回過神兒來。
兄妹二人四目相對,會意一笑,便知對方心中所想,夏雲軒放下紙條,背手說道:「雲兒先與大哥坦白,是哪家的公子,這麼有福氣?」
「大哥猜猜?」夏雲渚嘴角含著笑意,故弄玄虛。
「那人已經知道你是姑娘家了?」夏雲軒疑惑問道。
夏雲渚害羞點了點頭。
只見夏雲軒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問道:「雲兒可是找到十年前上元燈節相贈玉佩的那位公子了?」
「自是什麼都瞞不過大哥。」夏雲渚垂首,輕輕擺弄了下腰間的玉佩。
夏雲軒走到妹妹跟前,扶著妹妹肩膀問道:「那位公子,究竟是何身份啊?竟能在十年間,全無音訊,妹妹又是怎樣與他重逢的?」
「此事說來話長,只是他的身份……確實與眾不同……」夏雲渚面上紅到了耳根,牙齒輕輕咬著唇,不敢抬頭看哥哥的眼睛。
「到底有何與眾不同?」夏雲軒心中更是疑惑。
「他……他就是當朝太子殿下……」夏雲渚不知不覺間,已將腰間的宮絛帶打了一個死結。
「我竟全然沒有想到,妹妹十年前所遇之人,竟然是當今聖上唯一的獨子。」夏雲軒面上驚訝的神色,竟半天沒有回過神兒來。
夏雲渚抬首,輕輕拽了拽哥哥的衣服袖子,好奇問道:「那與大哥飛鴿傳書之人,可是慧明?或是游芝?」
「雲兒聰慧,我與慧明表妹,只不過是時常交流些詩詞歌賦罷了。」夏雲軒轉過身去,又拿起了書案上那紙條。
「大哥之才學,本就不比楊慎之輩差,雲兒對你可一直都是很有信心的!」夏雲渚看著哥哥的眼,嘴角笑的似蜜。
*
宮門關閉之前,劉瑾匆匆回了東宮。
這一天他其實是去了一個他經常去祭拜的地方,有心事的時候,只要去那個地方坐一會,心中便是豁然開朗。
北京東城有一個地方名為祿米倉,祿米倉有個智化寺,該寺便是唆使英宗親征土木堡的奸佞大太監王振主持修建的。
土木堡之變,英宗被瓦剌人俘虜,王振則死於亂軍之中。英宗還朝後,通過奪門之變重新奪回了大明的帝位,心中出於對王振的懷念,便命人在智化寺北為王振建了個祠堂。
從英宗復辟后的天順年間,到如今的弘治年間,王振之亂,提起來仍讓朝臣們膽戰心驚。
但劉瑾卻示王振為偶像,時不時便到王振祠堂去祭祀一番。正所謂是魚戀魚,蝦戀蝦,同為太監,劉瑾最為欽佩的就是太監王振的為人。
祠堂之內燭光搖曳,寫著王振之名的木主忽明忽暗。
劉瑾將幾炷香插到木主前的香爐中,閉上眼睛,默默地站了良久。
他對王振其實並未有絲毫的緬懷之意,只是心中在琢磨著,王振那小老兒,憑的是什麼手腕能把英宗哄的服服帖帖?
他劉瑾與王振相比,又差得什麼?只要哄好了太子,將來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便是劉瑾的野心……
他對著王振的木主喃喃自語道:「晚生劉瑾,手段定不會在你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