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散魄消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徐行之與周望對視一眼后,他撒開了獸皮人結成一綹一綹的油發,周望則抬腳將匕首送回了靴幫。


  徐行之並不急於動手搜查,問道:「你把碎片藏在哪裡?」


  獸皮人答:「埋在我體內,近胃腹處。」


  徐行之眉頭一皺:「……你倒是豁得出去。」


  不曉得是不是角度問題, 此時獸皮人的笑容看來竟略帶幾分詭譎之色:「在這蠻荒之地, 我若豁不出去, 怕早就死得連骨頭都尋不到了。單憑這一枚鑰匙碎片,便能招徠一批想要脫出蠻荒的死士為己所用,我怎能不妥帖藏好呢?」


  不等徐行之發話,周望便把剛剛插好的寒鐵匕首重新拔了出來。


  徐行之伸手阻攔:「你做什麼?」


  「挖鑰匙。」周望走到獸皮人跟前,「我舅舅、乾爹找了它十三年了。」


  徐行之說:「沒聽見他說將鑰匙埋在體內的嗎?他是男子之軀,你是女孩子家, 看不得髒東西。」


  周望詫異:「我舅舅從小就教導我……」


  徐行之把匕首從她手中順來:「那是你舅舅不會教。……閉眼,去牆邊站著, 我叫你回頭你再回頭。」


  周望小小地翻個白眼,但還是聽話地踱到了牆邊。


  徐行之一把扯開獸皮人的衣襟,果見那一道風沙打磨般粗糲的皮膚和肌肉上曲曲彎彎地拐著蛇一樣的傷疤, 約有兩指長,甚是駭人。


  徐行之在他身上甄選了半天下刀處, 突然回過頭去問周望:「孟重光他們出去多久了?」


  周望面對牆壁答道:「約莫有小半個時辰了。」


  徐行之啊了一聲:「那應該是快回來了。」


  周望聰慧得很,很快便明白了過來:「徐師兄是下不了手吧。」


  徐行之:「……」


  說實在的, 徐行之在現世時, 行事一向不拘束, 善惡觀念亦不分明,常有叛道離經之舉。若是性命遭憂,他定然像斬殺那隻剃刀怪物時一般不留情面,然而這獸皮人就這麼四仰八叉地躺在他面前,像是只待宰的豬,徐行之反倒有些下不去刀子。


  周望打算轉過身來:「……還是讓我來吧。」


  「別。」徐行之立即閃身擋住了獸皮人光裸的身體,「不許看,轉過去。」


  他又看了看獸皮人,突發奇想:「你能閉著眼下刀子嗎?」


  周望:「……」


  獸皮人:「……」


  話一出口,徐行之自己也知道此言滑稽,索性長長呼了一口氣,把肺內濁氣盡皆排出:「算了,這鑰匙一時半會兒也跑不掉。等孟重光回來再說。」


  他正欲轉身,獸皮人卻出聲喚住了他:「我還知曉一件事,想聽嗎?」


  徐行之頷首:「你說便是。」


  獸皮人的笑容愈發邪異:「你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徐行之突然發覺有哪裡不對。


  周望已是耐不住性子,返身走來,一把奪過徐行之手中匕首。


  她能揮動那兩把巨刃,膂力自然是不容小覷。徐行之手中一空,抬眼再看時,驚愕地發現,周望臉上早已失去了平素的淡然,彷彿是餓狼終於看到了一隻活物,恨不能立即將獸皮人開膛破肚。


  徐行之只得用肩膀抵住她:「休要再上前了。此人有古……」


  周望卻不由分說,將徐行之一臂掀開。


  周望個子小小,還不及徐行之肩膀高,徐行之料想到她氣力不會小,卻壓根沒想到會這麼大。


  徐行之被一跟頭撂開時,周望手起刀落,眨眼間,匕首已沒入獸皮人腹間。


  生鐵入腹,獸皮人臉上卻不見痛苦,詭異的笑容放大到了最誇張的地步,嘴角幾乎要生生裂開。


  周望尚未反應過來,徐行之已經撲上前來,一把將周望朝後推去!


  與獸皮人的傷口近在咫尺,徐行之親眼看見,獸皮人被破開的腹間有一枚掩埋在血肉中的光團驟然閃開,白光刺目,晃得他眼睛一陣燒灼似的疼痛。


  ——獸皮人將鑰匙埋於體內,也將一捻靈力埋於腹中,若是有人要開膛取鑰匙,他寧可催動靈力,炸了鑰匙碎片,搏一個同歸於盡,也不肯將鑰匙白白拱手讓人!


  眼看避無可避,徐行之伸手去擋的同時,已經做好了遭殃的準備。


  但一個溫暖的懷抱卻先於疼痛壓來,將徐行之牢牢鎖在他的影子之中。


  那雙胳膊沒敢用力,只是鬆鬆地攏住徐行之的肩膀,謹慎得像是在保護一個一碰即碎的夢境。


  滿懷的植物清香,讓徐行之幾乎在一瞬間確定了來者的身份。


  他睜開眼睛,便迎面撞上了孟重光的目光。


  徐行之這輩子沒有見過這種像海一樣的眼神,深邃,溫柔,永遠望不見底,而在靜海之下似乎時刻隱藏著一股漩渦,時刻準備把眼前人吞進去,抵死纏綿,至死方休。


  徐行之被他看得脊梁骨一陣酥麻,一時間燥熱難言,連話也忘了說。


  孟重光抱住他,小小聲地說起話來的樣子委屈至極,像極了小奶狗:「師兄,你又亂跑,怎麼不在房中等我回去?」


  他形狀漂亮唇線曼妙的唇就停留在徐行之鼻翼處,從他口中呼出的熱流直接把徐行之的臉蒸得發了紅。


  昨夜那個不經意的唇角碰觸,和獸皮人方才提起的「兔兒爺」,再加上徐行之現在被他的氣音搔得隱隱發癢的耳朵,將徐行之的頭腦擾得一片混沌,僅僅說出一個「你」字,喉頭便一陣陣發起緊來。


  孟重光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若是放在任何一個長相平庸的人臉上,難免有做作之嫌,但落在他臉上卻迷人得叫人目瞪口呆:「……師兄真可愛。」


  兩人間的氣氛剛剛旖旎起來,驚魂甫定的周望便趕了上來:「徐師兄,你有沒有事情?」


  徐行之竟有些做賊心虛,將孟重光往外一推。


  孟重光猝不及防,往後退了兩步,頓時一臉的受傷。


  周望見徐行之完好無損,就連發冠也沒有亂上分毫,心下稍安,這才記起鑰匙碎片的事情,指著獸皮人叫道:「鑰匙!」


  徐行之經此提醒,豁然省悟,從孟重光懷裡抽身,去看獸皮人現在狀況如何。


  被師兄毅然決然拋下的孟重光臉色發青,在無人注意處氣得跺了兩下腳。


  這一看不要緊,徐行之差點嘔出來。


  獸皮人面上的得意之色已經被劇烈的痛苦扭曲得不成人形。他的腹部被那爆散的靈力所創,炸出了一個深約半寸的傷洞,但靈力卻並未擴散開,而是被一股更加強勁的硃紅色靈力光團包裹在其中,炸裂開的血肉呈團狀,在其中翻滾洶湧。


  就翻滾的威勢來看,如果孟重光沒有出手的話,此時的小室定然已經被夷為平地了。


  血洞深處,隱約可見一塊碎玉模樣的東西,正閃著光芒。


  周望不顧骯髒,立即將那碎玉撿在手中。


  獸皮人機關算盡的一擊落空,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因為身體殘疾,甚至連翻滾也做不到。


  他一聲聲凄厲地嚎叫著:「叫我死!讓我死了吧!殺了我啊!」


  在獸皮人的慘叫聲中,孟重光將徐行之和周望朝外推去:「師兄,周望,你們都出去,小心他再發狂傷人。」他的目光不能再誠摯了,「……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周望得了她心心念念的寶物,自不願再與這獸皮人多費唇舌,而此處血腥味嗆人,徐行之也不欲在此多留。


  待二人出門,孟重光眼中笑意盡斂,眼中的光帶著刀氣,慢條斯理地剮過獸皮人身體的角角落落。


  旋即,他蹲下身子,運起靈力,替獸皮人疏通起經脈來。


  「放心,我會把你的命留住。」孟重光已將剛才的孩子氣模樣收斂起來,語調極盡輕和,「……你會後悔這次沒炸死自己的。」


  獸皮人睚眥盡裂,喉嚨咕嚕作響,卻是連半聲慘叫也發不出來了。


  再走出小室時,周望染滿血污的手掌心裡躺著那塊碎玉,她不住用衣襟擦拭,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難得露出歡喜的神情。


  出門后,她迎面望見一人,就主動迎了上去,揚聲喚道:「乾娘,乾爹在哪裡,我們得了一樣好東西!」


  乍聽周望喚「乾娘」,跟出小室門來的徐行之還以為這塔內還住有別的女子,只是他還未得見。


  但細細定睛一望,他便哭笑不得起來。


  被周望叫做「乾娘」的人是個男子,他身著徐行之記憶里丹陽峰弟子所穿的衣裳,弱不勝衣,面色蒼白,一臉大病初癒之狀,可即使如此,仍頗有幾分顏色。


  他與孟重光是不一樣的美法,若要比較的話,眼前人的氣質更近似於戲班高台上的花旦,女流弱質,體態孱細。


  ……倒真應了那個乾娘的「娘」字。


  那男子的聲音也很是溫柔細弱,乍一聽連男女都難以辨別:「什麼東西?」


  周望正要把剛才在小室的遭遇和盤托出,男子便說:「有事到陸御九屋中再說吧。他肩上挨了一箭,傷得不輕,元師姐正在治療他。」


  聽到陸御九這個名字,徐行之眼前立時出現了在原主記憶里出現的那個娃娃臉的鬼修少年。


  他一時恍惚起來。


  當年,他為了救不大相熟的別門弟子,甘心殿後,險些成為肥遺的盤中餐。


  這樣一個人,為何會犯下盜竊神器的過錯,被罰入蠻荒?

  在蠻荒□□同生活多年,大家早已是心意相通,聽聞陸御九受傷,周望哪裡還坐得住,捧了碎片,疾步向一間屋宇內趕去。


  那漂亮男子看到了緊跟在周望後面出來的徐行之,倒也不避,主動迎了上去:「我聽曲師兄說徐師兄來了,可兩日前我從南山尋靈石回來后便一直病著,下不了地,也沒能來見一見你。徐師兄還記得我嗎?」


  徐行之:「……」


  在他在原主記憶中費力挑挑揀揀、尋覓著眼前人的蹤影時,他先笑了起來:「徐師兄記不得也是正常。上次見到徐師兄時,我還是個愛哭鼻子的總角小童。」


  徐行之微微皺眉:「……你是陶閑?」


  在徐行之跟曲馳對話時,他曾聽到曲馳提過一個叫做「陶閑」的人。


  當時他面上不顯,心中卻已經有了計較。


  ……這個「陶閑」非常奇怪。


  當然,他的言談舉止都無甚異常,但陶閑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特例。


  ——他既不存在在原主的記憶里,也並沒有出現在徐行之本人撰寫的話本中。


  他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但卻又能被孟重光納為可信賴的人,被收容在這蠻荒的七人隊伍之中。


  這個娘娘腔是有何過人之處嗎?


  在盤纏用盡前,他來到了清涼谷。


  帶他入門的師兄未曾細心檢驗過,才縱容這個小鬼修進了清涼谷。


  而陸御九更是絲毫不知自己血脈有異、絕非正道所能容。等到他十二歲時,鬼族血脈覺醒,他卻已是將清涼谷當做自己的家,多次盤算離去,終是不舍。


  陸御九怯怯求道:「……徐師兄,我不欲為禍正道,只是想尋一個安身之地。」


  徐行之一腳跨在溪石上:「你倒真是夠膽,血脈覺醒后還敢留在清涼谷?清涼谷溫雪塵的名聲,你不知曉?」


  「只是耳聞……」少年陸御九垂下了腦袋,「溫師兄向來對非道之人極度厭憎……」


  徐行之:「豈止是厭憎二字而已。你今年多大?」


  陸御九乖巧答道:「十四。」


  徐行之吐出一口氣:「你出生那年,正值鬼族鳴鴉國猖獗狂妄、為禍四方之時。雪塵他幼年親眼見到父母遭鬼族殘殺,驚悸痛苦,誘發心疾,以致體質孱弱,不良於行。他拜入清涼谷修習仙術,為的就是報仇雪恨。他那般體質,能做到清涼谷大師兄,你就該知道,有多大的恨意在支持著他走下去。」


  徐行之猶記得鳴鴉國覆滅那日,溫雪塵以法術驅動五行□□,在鬼修間穿梭,每到一處便帶起一片淋漓血雨。


  溫雪塵自小體弱,心事又重,一頭烏髮過早地染上了霜色。在戰鬥結束后,他搖著輪椅自屍山血海中走來,任憑腥血紛落,將他灰白的頭髮染成一片血紅。


  沿著他臉頰流下的血水中,摻雜著幾滴眼淚。


  同樣渾身染滿鮮血的徐行之走上前去,一手替他推輪椅,一手將所持的摺扇一晃,一把繪滿小碎花的傘就擋在了溫雪塵頭頂,也擋住了他的眼淚,擋掉了周圍弟子投向他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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