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識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不遠處的九枝燈微微皺眉。


  徐行之叉著胳膊, 看著眼前隨時可能哭出聲來的小孩兒,隱隱頭痛起來:「男子漢大丈夫, 別擺出這副樣子。」


  重光像是聽不懂,彷彿藏有千斛明珠的雙眸里水霧迷濛:「……」


  小孩子皮膚豆腐似的, 稍微彈一下便殷紅一片, 看起來還真挺嚴重。


  徐行之無奈,俯下身, 對著那彈紅的地方吹了吹氣,又按著他的腦袋,把他推給九枝燈:「……不許撒嬌,下不為例。」


  重光含著眼淚,回頭甜甜笑道:「是, 徐師兄。」


  ……媽的真可愛。


  徐行之轉身, 邊走邊想,名字既是定了,究竟起個什麼姓才好呢。


  他是自己撿回來的, 那麼就叫他姓徐?

  不行,姓徐的話,兄長定然不同意。


  思來想去, 徐行之暗自拍了板。


  ……還是回去翻下百家姓吧,閉著眼用筆畫圈, 圈到哪個便是哪個。


  剛剛下定決心, 徐行之便見周北南背著一柄鋼煉長.槍, 從一扇碧波蕩漾的光門中踏出。


  一落地便看見了徐行之,周北南默默將白眼翻進了天靈蓋里。


  徐行之手持摺扇,一邊走一邊打開雙臂,笑道:「看看,這是誰回來了?」


  周北南鄙夷道:「……你就這麼一搖三晃的,成何體統。」


  徐行之一搖三晃地走過去:「我就算滾著走,這裡的弟子不還是得叫我一聲徐師兄?」


  周北南:「……呵呵。」


  徐行之倒不避諱,上前去勾搭上了周北南的肩膀,用扇柄敲敲他的胸口:「怎麼,還記著上次天榜比賽時的仇?我說你這人怎麼小心眼呢?」


  周北南由他勾搭著,冷哼道:「勝之不武。你也好意思提。」


  徐行之哈哈一樂:「什麼叫勝之不武?」


  他把玩著手上的摺扇,一個旋轉,摺扇竟化為了一把鋒銳難當的魚腸劍。


  他將劍柄再一轉,劍身化為一柄雕刻著銅蛇頭的丈八長矛。


  徐行之把長矛耍得滴溜溜轉了幾圈,又將長矛變回了那把竹骨摺扇。


  「槍兵互斗不是你擅長的嗎?」徐行之把扇子用右手拋起,又接下,「……竟然還會輸給我,真丟人。」


  周北南氣不過:「……廢話,你比試前不是說過,比試時不會用你這把破扇子變戲法的嗎?」


  「天啊。」徐行之睜大了眼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說的話你居然會信。周胖子,你真可愛。」


  周北南:「……」


  他二話不說,從背上抽出長·槍,反手便刺。


  電光火石間,徐行之一個閃身,手中的摺扇便又化為一把鮫剪,鋸齒剪口死死叼住了周北南刺來的長·槍,將槍尖高高抬起。


  他笑道:「小心小心。小北北,我錯啦。」


  周北南也不過是虛晃一槍,聽他服軟,便撤了攻勢,但嘴上仍是不肯饒過他:「……清靜君怎麼會收你這樣的人做風陵首徒?」


  徐行之大言不慚:「或許是我長相太過英俊吧。」


  周北南:「……」


  路過的曲馳:「……」


  周北南轉而朝向曲馳:「……不是,曲馳,你不覺得他特別欠打嗎?」


  曲馳忍俊不禁:「……偶爾。」


  徐行之將鮫剪重新化為摺扇,為自己扇風:「……北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把『閑筆』可是我親手做的,師父也准我在天榜比試時使用,你輸給我不丟人,真的。」


  周北南潑冷水:「有了這把破扇子又能怎樣,最後你還不是被曲馳吊著打?」


  徐行之嘖了一聲:「什麼叫『吊著打』?我最後不過只輸他一著而已。等五年後天榜比試,榜首定然是我的。到那時,我便把『天榜第一,風陵徐行之』九個字寫在我的扇面上……」


  話音未落,又一道光門在三人附近敞開。


  一架輪椅自光門那邊搖了進來,軋在青玉磚石上,咯吱咯吱作響。


  有一名清涼谷弟子懷抱著卷冊恰好從附近路過,見到那人,立時噤若寒蟬,俯身下拜:「溫師兄好。」


  來人一身紺碧青衣薄如蟬,佩戴雷擊棗木陰陽環,聽到問好聲,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只言簡意賅地應道:「……好。」


  他將輪椅徑直搖至三人跟前:「你們又在鬧騰些什麼?」


  曲馳手執拂塵,微笑答道:「行之和北南又在爭吵。」


  溫雪塵皮膚很白,但卻白得詭異,唇畔甚至隱隱泛著紺紫色。


  因此他說話的聲音很是空靈,透著股蒼白的虛弱感:「……你們很閑嗎?」


  徐行之一屁股坐在溫雪塵的輪椅扶手上:「才忙回來嘛,左右無事,說說閑話又不犯什麼規矩。……話說回來,這些鎮守祭祀之物的妖物真是越來越沒意思了,一個比一個不禁打。」


  溫雪塵乜著他,沒吭聲。


  「現在在我看來,世上的妖物只分兩樣。」徐行之把玩著扇子,繼續吹牛,「——好捏的軟柿子,和不好捏的軟柿子。」


  周北南:「……」


  曲馳:「……」


  溫雪塵微微抬起下巴:「哦?是嗎?行之現在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啊。」


  徐行之瀟洒地將扇面一開,樂呵呵地答:「那是自然……」


  他目光一轉,呼吸登時停止。


  溫雪塵從剛才起就緊握著的右手攤開,裡面赫然卧著一隻碩大的甲蟲,肉如蝌蚪,正擺動著觸鬚,在他掌心緩緩爬動。


  溫雪塵說:「行之,這是堯光山的特產,我覺得形狀可愛,便帶來給你瞧瞧。」


  坐在溫雪塵輪椅扶手上的徐行之僵硬成了一尊雕塑。


  片刻之後。


  剛換好衣服、正坐在台階上百無聊賴晃蕩腿的重光聽到遠處發出了一聲劃破天際的慘叫,繼而是周北南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


  他耳朵一動,跳下台階:「徐師兄?!」


  九枝燈淡然地擦拭著佩劍,頂著一張漠然臉,平靜道:「不用去。師兄應該是碰見蟲子了。」


  重光眨巴眨巴眼睛:「師兄怕蟲子?」


  從剛才起便一語不發、神情淡漠的九枝燈,在提起徐行之時,眼中才隱約有了些神采:「……每次東皇祭禮,師兄總會提前半月前往他負責的五座山。一來是為參賽弟子探路,二來,師兄會動用靈力,把山中所有蛇蟲鼠蟻震暈半月。否則師兄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踏足山間的。」


  陡然從溫雪塵掌心冒出的碩大甲蟲把徐行之驚出一身冷汗,只覺頭重腳輕,恍然間如同跌入了漩渦之中,在巨大的吸力下,距離這群人越來越遠。


  最終,他天旋地轉地跌落在了一張床榻上。


  睜開眼的瞬間,徐行之的腦仁跟炸開了似的疼。


  紅杉樹的草木香氣還殘存在他鼻腔里,而他已經從那段屬於原主的記憶中抽身,回到了蠻荒中的高塔。


  ……孟重光並不在卧房內,周北南卻在床邊,彎著腰,正在給徐行之整理枕頭。


  發現徐行之醒了,周北南頓時面露尷尬之色,指著枕頭說:「……你出汗太多,我給你換一個枕頭。」


  解釋完后,他又露出一臉「我·操解釋這麼多幹什麼」的微妙表情。


  左右是待不住了,他索性轉身朝外走去。


  徐行之腦子還糊塗著,張口叫道:「周胖子。」


  已然走到門邊的周北南猛地剎住了腳步。


  這個稱呼似乎點燃了他心中壓抑著的情緒,他轉身疾行數步,回到了床榻邊,厲聲喝問:「……這十三年你去哪裡了?!你進蠻荒究竟是想幹什麼?」


  他伸手想拎起徐行之的領子,卻抓了個空。


  周北南身死多年,又是陸御九手下的鬼奴,嚴格說來早已算不得人,頂多是陸御九手下的人形兵器,只能靠鬼兵殺人,卻碰不到除了陸御九之外的任何人。


  他半透明的雙手直直穿過了徐行之的身體,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用盡全力攥緊了拳頭。


  他咬著牙低聲道:「徐行之,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死了很多年了……」


  ……徐行之竟從他的咬牙切齒中聽出了那麼一點點傷心的意思。


  在徐行之原先零散的記憶里,原主和周北南見面就打,而在蠻荒初見時,周北南對徐行之更是不假辭色,壓根兒沒他給過好臉色看,所以徐行之才會想當然地認定這二人關係勢同水火。


  但在那段完整的記憶里,二人的關係顯然非常好。


  徐行之此刻思維有些混亂,他扶住脹痛難耐的太陽穴,發力狠掐了兩把,才勉強鎮靜下來。


  穩住心神后,徐行之抬頭,對周北南開口道:「……有人叫我來殺你們。」


  他這樣痛快地承認,周北南反倒愣了。


  半晌過後,他問道:「……是九枝燈讓你來的?」


  徐行之作苦笑狀,並不作答。


  他這副模樣,叫周北南愈發篤定自己的判斷。


  他往床邊一坐:「他叫你來殺孟重光?」


  徐行之點一點頭:「你知道的。重光對我不會設防。」


  周北南露出瞭然的表情,繼而便是怒極反笑:「這小兔崽子,真是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啊。」


  徐行之暗中鬆了一口氣。


  ……總算是應付過去了。


  原主連續十三年銷聲匿跡,現在自己替了他的身份,突然出現在蠻荒,這件事本身就太過可疑。


  徐行之沒能在第一時間殺掉孟重光,因此,他如果還想留在這群人身邊,尋找下手的機會,就必須要找到一個像樣的理由來說服他們接納自己。


  而最高明的謊言,便是將真話與假話摻雜著說,聽起來才最真實。


  果然如徐行之所料,周北南相信了他的說辭。


  周北南將身體前傾,認真問道:「他知道我們快找到蠻荒『鑰匙』的事情了?」


  「我不應該進去。」九枝燈答,「是我對不起師兄。」


  徐行之肩靠在廊柱上,好奇挑眉:「你哪裡對不起我?」


  九枝燈:「師兄的傷……」


  徐行之擺手道:「我徐行之做事向來只有一個原則,就是我樂意,我高興。師兄挺高興能為你擋那一下的。不然我這個師兄還像話嗎?」


  九枝燈猛然抬起頭來:「我不想這樣。我寧願是……」


  話說一半,他便哽住了,只好咬唇凝眉,把臉別到一邊去。


  徐行之往往對這副模樣的九枝燈最沒辦法,發聲勸道:「小燈,有事不要憋在心裡,想說就說出來。」


  隱忍半晌,九枝燈悶聲道:「……師兄,我心裡知道,你不願將受傷一事告知別人,並不是怕周師兄他們嘲笑。」


  徐行之撓撓側臉,視線微轉:「小燈,別說了。」


  九枝燈眸色陰沉:「……是因為我。因為我的身份。」


  徐行之不願他再說下去:「……小燈。」


  九枝燈固執道:「……若是師兄因為護著孟重光受傷,師兄定然不會這般隱瞞掩藏。因為孟重光是凡人,身世乾淨清白,不像我,如果師父師叔知曉你是因為我受傷,定然會惱怒至極,相較之下,孟重光就和我不同……」


  「九枝燈!」


  徐行之厲聲打斷了九枝燈的話:「這些混賬話你是聽旁人瞎說的,還是你自己心中這麼想的?」


  既已說出了口,九枝燈也不再對心事加以掩飾,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咬牙道:「這些事情不是再分明不過的嗎?不需旁人嚼舌根……」


  他話音剛剛落下,徐行之便疾步走來,揚起手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


  這一下打得雖響,但九枝燈卻分毫沒覺得疼痛,而下一個瞬間,他便被納入一個寒涼的懷抱。


  徐行之把他箍在懷中,所說出的一字一句均是咬在齒根上,擲地有聲:「九枝燈,你給我記住,不管你出身如何,現在你是我徐行之的師弟。這種自輕自賤的話以後不準再說,聽見沒有?」


  怔愣片刻后,九枝燈更加用力地把徐行之圈緊,雙臂收束力道之大,差點將徐行之的五臟六腑擠到移位。


  「……師兄。」九枝燈啞著嗓子,「師兄。」


  徐行之總算是笑了,他低頭抱住九枝燈的腦袋,摸摸他發上系著的縹色髮帶,自誇道:「能做我徐行之的師弟還不好?旁人想求我這麼個好師兄還求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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