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虞我詐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陶閑心領神會,伸手握住幾根拂塵上的麈尾細毛, 任由曲馳牽著他朝里走去。


  曲馳還不忘回頭叫上徐行之:「行之,進來吧。」


  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 徐行之一時間竟有了隔世之感。


  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的確來到了筆下角色的世界。


  然而要脫離這個世界,唯一的途徑竟是要手刃掉他們唯一的希望。


  那把匕首仍在徐行之的腰間,沉得要命,沉到幾乎要把他拉到地心裡去。


  那邊,在床上休憩的陸御九看見了徐行之, 稍稍直了直腰背:「徐師兄?怎麼不進來?」


  「怎麼傷到的?」徐行之將心思強行拽回正軌, 走到床邊。


  陸御九仍戴著那副醜陋無比、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的鐵制鬼面,肩部的衣服已經被拆撕開來,經過元如晝的治療,創口已是恢復如初, 但看他被血染透的半副衣襟, 猶可判斷這個傷口原先有多麼猙獰。


  「他們帶了弓箭。」陸御九接過元如晝遞來的水杯,「我沒注意。」


  周北南推了推他的腦袋:「誰要你總愛站在高處?簡直是活靶子。」


  陸御九揉著被他推中的地方, 隔著面具瞪周北南:「要你管。」


  周北南雙臂交叉, 靠在床頭, 姿態和周望一模一樣:「我怎麼不管?我可怕你死了呢, 我們兩個可是同氣連枝的一條命。」


  陸御九的耳朵微微發了紅:「誰配跟你應天川周大公子一條命?我就是個清涼谷小弟子, 高攀不上你。」


  周北南:「哈?這是什麼混賬話?」


  陸御九昂起腦袋, 頗不服氣:「這話是你自己說過的, 你忘了?」


  周北南搔搔臉頰:「……我說過這樣的話?」


  陸御九立即去找人尋求支援:「徐師兄,當時你可是在場的。周北南是不是說過這樣的話?」


  徐行之實在是記不得這種事,順手就拉了個偏架:「對,他說過。」


  陸御九的口吻頓時像是得了父母撐腰的孩子:「徐師兄都這麼說了,你還不認!」


  周北南回過頭來,一臉「徐行之你特么給我記住了」的表情。


  徐行之搖一搖摺扇,伸出手來,想要幫陸御九把臉上重若枷鎖的鬼面具卸掉:「都躺下了,還戴著這個作甚?」


  還不等陸御九阻止,周北南袖中一柄短槍先亮了出來,阻在了徐行之和陸御九之間。


  「別動他的面具。」周北南還是一張插科打諢的笑臉,眼中卻多了幾分認真之色,「他不想叫別人看見他的臉。」


  ……好吧,不看便不看。


  罷了手后,徐行之心中有些悻悻。


  這倒不是他沒能看成陸御九面具后真面目的緣故。


  徐行之從小開始便少有心事,為人直率坦蕩是一個原因,快意恩仇又是另一個原因。


  因此在蠻荒的兩日兩夜,他過得著實不很愉快。


  徐行之是個受不住別人對他好的人。若是知道那天他撿回來的重傷之人是孟重光,徐行之絕對會趁那時便下手,一了百了,也省去了這後來的無窮麻煩。


  若是與這些人再多加接觸,徐行之只怕自己的心事會有增無減,到時候下不去手,就更離不開這蠻荒,見不到父親與妹妹了。


  徐行之又與他們多絮叨幾句,便離開了陸御九房間,準備回房。


  經過小室時,徐行之稍稍駐足。


  在盤問過獸皮人、並得到那片鑰匙碎片后,徐行之心中反倒生出了些疑惑。


  據他這幾日的觀察,孟重光並不像這封山之主一樣,四處招徠門徒、意謀逃出蠻荒,而只是帶著區區幾人,在蠻荒中央地帶豎起了這樣一座高塔,一副要偏安一隅的模樣。


  孟重光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呢?

  按理說,儘管蠻荒中藏有鑰匙碎片之事只是傳言而已,但畢竟是一線希望。單憑孟重光的妖力,真想要逃出生天,大不了一一硬杠掃蕩過去,就能將蠻荒中諸家勢力撕成碎片,找回鑰匙,又何必要在蠻荒里虛度這整整一十三年的光陰?


  心懷著疑惑,徐行之回到了房間。


  孟重光早已盤腿坐在榻上,姿容乖巧得很,雙手握拳撐在身前,乍一看像是只蹲伏著的小狗崽。


  對於一開門便看見那人這件事,徐行之已是見怪不怪。


  他嘆口氣,隨口問了一句:「你沒有自己的房間嗎?」


  孟重光微微睜大眼睛:「師兄這是要趕重光走嗎?」


  徐行之:「……」


  孟重光像是受到了莫大傷害,眼中噙了一汪水,委屈控訴道:「剛剛在小室里,師兄便推開了重光,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惹師兄不開心了嗎?」


  別說,孟重光這小腔小調還真挺招人疼的,矯情起來也不容易叫人討厭。


  他越說越來勁:「我知道了,師兄是嫌重光殘暴,下手狠了。如果師兄不喜歡,以後重光不會再犯了,師兄……」


  眼看再不阻止,孟重光就要哭給自己看了,徐行之只好出言安撫:「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重光可憐巴巴地眨眼睛:「真的?」


  徐行之:「……真的。」


  孟重光瞬間變臉,笑眼一彎,眼中猶自帶著淚水,笑得那叫一個美不勝收:「我就知道師兄對我天下第一好。」


  徐行之被他這副得了誇獎便饜足不已的小表情逗樂了,在床邊坐下。


  孟重光自然把頭倒下來,枕在徐行之大腿上。


  他的腦袋碰到了徐行之腰間的匕首,細微的觸感叫徐行之肌肉一僵,更親近的動作也做不出來了。


  ……自己本來是要來殺他的,卻要利用他信賴之人的身體,在談笑風生間取他性命,還有比這更虛偽的舉動嗎?


  為了轉移心中的愧疚感,徐行之嘗試岔開話題:「陸御九的身體已無大礙。」


  孟重光有點不服氣。


  「師兄只顧看陸御九,都不管重光了。」孟重光擼起袖子,手臂上赫然有一條血口,「師兄,快看,重光也被人傷了。」


  徐行之看了一眼。


  ……的確需要快快看,如果晚看片刻,這像是指甲或小木片劃出來的口子八成就要自行癒合止血了。


  徐行之看過傷口三秒后,叫了他的名字:「孟重光。」


  孟重光立即露出怯怯的小動物目光,試圖萌混過關。


  徐行之不為所動:「……這傷口是你自己刮的吧。」


  孟重光飛快且心虛地瞟了一眼床頭的鏤花木欄,猶自嘴硬:「不是……是被人割傷……」


  徐行之挑眉,追問:「被什麼割傷?痒痒撓?」


  孟重光一下委屈起來,低著腦袋把袖子擼了下去,只給徐行之留了一個失魂落魄的小發旋。


  徐行之:「……你在想什麼?」


  孟重光賭氣:「沒想什麼。」


  徐行之脫口而出:「不會是在想下次要把傷口划大一些吧。」


  話一出口,徐行之自己先愣住了。


  相處才短短兩日光陰,他竟像是與孟重光相識許久了似的,幾乎不費什麼工夫便能猜中他心中所想。


  孟重光聞言卻特別高興,攬住了徐行之的腰,把臉埋在他精實的小腹處,半天不肯抬頭。


  半晌后,他瓮聲瓮氣地道:「……師兄知道重光心裡在想什麼,我好高興。」


  徐行之又好氣又好笑。


  這老妖精真是個孩子心性,哄一哄便能高興得如此真心實意。


  心情好轉后,孟重光又伸出雙手炫耀起來:「其實那群封山人根本禁不得打的,我費了些時間,把他們誘到了離高塔遠一些的地方,生怕吵了師兄安眠,也怕血腥氣熏著師兄……回來前,我還叫他們都去旁邊的小溪里濯了手,洗了身子,所以才回來晚了,差點讓師兄遭害……」


  他聲音越來越小,雙眸鎖住徐行之的眼睛,用氣聲怯怯道:「若是師兄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呢?」


  孟重光這副謹慎的小模樣,將徐行之的心口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


  既然孟重光已然提起獸皮人的事情,徐行之索性把剛才在頭腦中轉過的疑問問出了口:「在此之前,你不知道蠻荒里可能有鑰匙碎片的事情嗎?」


  孟重光乖巧答道:「知道的。」


  「那為何不去尋找?」徐行之很是不解,「有了碎片,你便可以出去了。」


  這話由徐行之來說甚是怪異,畢竟他是來阻止孟重光走出蠻荒的,但他此刻很想知道,既然有希望,孟重光為何一直在蠻荒中延宕不出?

  過了許久,孟重光小小聲道:「……我以為師兄在蠻荒。」


  徐行之一時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什麼?」


  孟重光答道:「……當年,我以為師兄也被九枝燈打落蠻荒,便一直在尋找師兄……可蠻荒太大了,大到沒有邊際。我找了這許多年,一直都沒有找見你。」


  孟重光只要一同徐行之講話,嗓音便放得極輕極軟,像是怕聲音大了,驚嚇到徐行之:「這十三年,我把師兄最在意的人都找了來,聚在身邊;尋找鑰匙碎片的事情一直是由周北南他們操持,我就一心一意地找師兄回來……對了,我還蓋了這座塔,蓋在蠻荒的正中央。塔每年都在蓋,越蓋越高。……我想著,師兄倘若身在蠻荒,看到這麼一座高塔,定是會前來看一看的。那樣,重光便能再見到師兄了……」


  徐行之萬萬沒想到,這座高塔蓋來,不為防禦,不為棲身,竟是為給原主做路標用。


  想當初他初入蠻荒,便遠遠地看到了這座塔。哪怕孟重光不在那個時間出現,他亦會直奔這裡而來。


  ……細細想來,這彷彿是一個笑話。


  孟重光的路標沒招來他心心念念的師兄,反倒招來了自己這麼一個李代桃僵的冒牌貨。


  啞口無言的徐行之反問:「你怎就篤定我會在蠻荒之中?」


  孟重光牽住徐行之的袖子,小心揉著:「哪怕是萬中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想放棄。」


  說著,他抬眼看向他,認真道:「我一直想著,等一日,再等一日,就能見到師兄了,我出去做什麼?萬一師兄在蠻荒里等我呢?」


  徐行之:「……」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那個所謂的「世界之識」不把他拉進蠻荒,孟重光反倒無心逃離,只會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尋遍蠻荒,而不是像眼前這樣,既找到了他心愛的師兄,又因為獸皮人要劫持自己、威脅九枝燈和孟重光的緣故,陰差陽錯地得了一片送上門來的鑰匙碎片。


  ……世事弔詭,莫過於此。


  徐行之唯一能做的只有強笑了:「我當初被拔了根骨,若是在那樣的條件下進入蠻荒,恐怕早涼了。」


  徐行之只是隨口開上一個玩笑,孰料孟重光勃然變色,發力狠狠扯住了徐行之的前襟:「我不許師兄說這樣的話!」


  「……重光?」


  孟重光的面色變得極為難看,眼角與眉心甚至一明一暗地泛起了硃砂色的淺光。


  他這回是帶了實實在在的哭腔:「生死之事是這麼輕易說得的嗎?師兄不會死的,師兄不能死!」


  徐行之本來還想問問,他這十三年來尋尋覓覓,怎麼不曾懷疑過自己是否已經死在蠻荒哪個角落、化為白骨了,但見他如此激動,看來也不必再細問了。


  ——他根本承受不起那種可能性,只是想一想便會崩潰。


  他摸了摸孟重光的腦袋:「好了,是師兄失言。」


  孟重光不依不饒:「師兄要呸上三聲。」


  徐行之:「好好好,呸呸呸。」


  孟重光這才安心,鬆了手,理直氣壯地要求道:「……要師兄再摸摸才能好。」


  徐行之無奈地笑:「行,怕了你了。」


  孟重光被徐行之順了好幾下毛,連耳朵也被摸了,舒服得在他腿上翻來覆去,兩頰微微泛紅,的確像極了一隻被養刁了的家貓。


  他眯著眼睛一邊享受,一邊不經意道:「師兄,我跟你說一件事。那封山之主剛剛求我殺掉他,作為代價,賣給我了一份情報。——虎跳澗的鬼王那裡,很可能藏有一份鑰匙碎片。」


  在徐行之愣神間,孟重光把臉壓進徐行之懷裡,依戀地蹭蹭:「師兄,現在我已找到你了。你再等我些時日,我會把鑰匙碎片收齊,帶你出蠻荒。」


  周北南:「……」


  徐行之緩了許久,才從手腳發涼頭皮發炸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眨眨眼睛,問道:「死了沒?」


  ……睫毛掃過掌心的觸感很微妙。


  孟重光撤回手來,環住徐行之的腰,並用額頭抵住自己的手背,溫存地蹭了蹭,語氣輕柔:「……師兄放心,礙事的東西都會死的。」


  徐行之背脊一寒,總覺得這話意有所指,雙腿一松,便從孟重光身上跳下,甩甩攥得出汗的掌心,故作輕鬆道:「嚇死了。」


  他不曉得原主之前是什麼性子,但既然是天榜第一,想必不會像自己這樣怕蟲子。


  他偷偷用眼睛覷著孟重光,觀察他的反應。


  孟重光笑著牽住了徐行之的鏈子:「沒關係,師兄不必害羞。之前你被蠱蟲嚇到,把整個鬼族祭壇都炸了的事情,難道不記得了嗎?」


  徐行之:「……」不記得,沒聽說過,真丟人,告辭。


  危機一解,徐行之才覺出二人的姿勢有多曖昧。


  美色當前,著實勾人,但他還沒糊塗到忘記原主和眼前反派的恩怨。


  他推開孟重光,冷淡道:「多謝。」


  話音未落,孟重光毫不猶豫地將鏈子一扯,徐行之身體失了重心,踉蹌一步,一頭撞回了孟重光胸口。


  徐行之被撞得腦袋發懵,抬頭看向孟重光,質問:「……你幹什麼??」


  孟重光沒搭理徐行之,對周望說:「出去。」


  看了好半天熱鬧的周望從床邊跳下,臨走前還貼心地為他們關上了門。


  對於沒打探到消息這件事,徐行之還是挺遺憾的,目光一直追著周望,直到她消失在門口。


  孟重光眼波微微流轉:「……師兄,她好看嗎?」


  按徐行之本人的尿性,肯定是實話實說,譬如「你比她好看多了要不是你掏出來比我都大我必娶你進門」云云。


  但鑒於場合不對,他只好繼續裝清冷:「……別鬧了。」


  「鬧?」


  孟重光猛然出手,掐住徐行之的雙頰,不消數秒,徐行之臉都麻了,但孟重光眼中卻搶先泛起一層淡淡的波光:「……師兄還要對我冷淡多久?還要懲罰我多久?」


  媽的兔崽子,欺完師滅完祖,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徐行之被捏得真挺疼的,因此目光自然非常不友好。他掙扎著用活動不開的左手擒住孟重光前襟,怒喝一聲:「孟重光!」


  孟重光吃了這一嚇,眸光稍稍委屈了片刻,竟又燒起熊熊的火光來。


  旋即,徐行之的鎖骨被一口咬住。


  是咬,貨真價實的,這一口下去咬得徐行之頭皮發麻,眼淚都要下來了。


  從兔崽子升級為狗崽子的孟重光充滿希冀道:「……師兄,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吧。」


  他狂熱的眼神幾乎恨不得把徐行之點燃。


  儘管搞不清孟重光對原主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但為了擺脫他,徐行之壓住了心中疑惑,冷聲斥道:「孟重光,你若還念我是你的師兄,就不要把我綁在這裡。我今日也算是救你一命,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我以前是這樣教導你的嗎?」


  孟重光立即驚醒過來,慌忙鬆開徐行之,在他面前砰然跪下:「是,師兄。我,我知道錯了……」


  徐行之想,好的,這回他算是搞明白了,這孩子屬陀螺的,欠抽。


  他正想著,孟重光稍稍仰起頭來,哀求道:「……可是師兄,蠻荒著實危險,我把師兄鎖在房間里,就是怕師兄亂跑,再出什麼危險。重光不能再失去師兄了,哪怕一絲一毫的風險都受不起……」


  徐行之向來對生得美的事物沒有抵抗力,更何況是眼前這麼一張我見猶憐的臉。


  有那麼片刻,徐行之甚至覺得有一股父愛自胸中油然而生,擋都擋不住,被狗崽子咬了一口,好像也沒那麼叫人傷心了。


  徐行之深吸一口氣,同他討價還價:「但我不能一天到晚都待在房裡,那還不如坐監。」


  雖然蠻荒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監牢,可至少它足夠大。


  孟重光想了想,不情願道:「……那師兄便在白天時出去走走,但千萬不要離開塔,等晚上的時候再回來……」


  儘管並沒有好多少,但現如今能得一點好處就是一點,徐行之不嫌棄。


  在他點頭應允時,孟重光總算露出了些笑容,一矮身,竟把徐行之打橫抱了起來。


  徐行之驚愕,由於身子失衡,只能本能環住孟重光的脖子:「你又要作甚?」


  孟重光特別真誠地答道:「師兄,已經到晚上了。」


  徐行之從窗欞花格里看出去,只覺外頭天色和剛才並無區別。


  孟重光替徐行之答疑解惑:「蠻荒里日夜不分。但現在已是晚上了,真的。」


  徐行之:「……」


  我信了你的邪。


  孟重光把徐行之抱回床上,請求道:「師兄,讓重光和你一起睡吧。」


  徐行之知道自己反對也沒用,話若是說重了點兒,說不準還能看到一個淚光盈盈、彷彿誰給了他天大委屈受的孟重光。


  他索性眼睛一閉,滾到了床鋪最裡頭去,給孟重光騰出了地方。


  孟重光歡歡喜喜地爬上床,扯過被子,先細心地給徐行之蓋好,自己只佔了床外側的一小塊地方,蓋了一小塊被子角,才安心睡了過去。


  徐行之卻睡不著,輾轉許久,最終面朝向了孟重光。


  眸光幾度翻湧后,徐行之用右手按住綁住自己的金鏈,制止它發出窸窣的碎響,左手則從腰間徐徐抽出匕首。


  他將刀尖向下,對準了孟重光的額心。


  ……只需一刀下去,就能解決一切。


  他能走出這個見鬼的蠻荒,能回到有父親和妹妹的家中,只要從此再不提筆來書寫這個故事,就能和這個世界永久訣別。


  然而,徐行之卻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


  按理說,這裡該是自己親手締造的虛假世界,但僅僅在這裡呆上了一日,徐行之就產生了一種腳踏實地的實在感。


  這些人物不再是紙片上構築的假人,他們有血有肉,會動會笑,會嗔會怒,會惡作劇也會溫情脈脈。


  ……包括孟重光。


  他看起來是只養不熟的狗崽子,但他在抱著自己的時候,在捂住自己眼睛的時候,包括現在,都有著溫熱可感的體溫。


  對徐行之而言,或許速戰速決才是最好的。但筆下的角色活過來的感覺太過微妙,徐行之無法說服,他要殺的僅僅是一個書中的假人。


  徐行之自嘲地輕笑一聲,收起匕首,閉眼躺好。


  ……他並不是真正的徐行之,弒師之恨、削骨之痛,他都沒有經歷過,因此,他很難對孟重光產生真心實意的仇恨。


  相反,他對孟重光還很有那麼一點感情。


  孟重光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從夢裡走到他的紙上,又來到了自己面前。


  徐行之需要找到其他的理由來殺他,不然,恕他下不了手。


  在徐行之放下匕首、解開心結、酣然入睡后,孟重光卻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目光停留在虛空的某一處。


  那裡不偏不倚,恰好就是剛才徐行之匕首停留的地方。


  孟重光無聲坐起身來,注視著徐行之熟睡的面容。


  最終,他用手指輕撫過徐行之的唇畔,喃喃道:「師兄,我一直在想,這些年你究竟去哪裡了?」


  稍後,他露出恍然之態,微微笑著,自言自語:「……啊,我猜到了。師兄是和九枝燈在一起,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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