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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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微挺直脊背端坐,努力想讓自己融入到音樂中去, 奈何事與願違。


  她聽過不計其數的音樂會,從來沒有一場像今天一樣讓人覺得不自在。最重要的,她沒有主動離場的權利。


  下午新鮮結下的梁子,在她叫完交|警、義正辭嚴說了「反正我們毫無交集」這樣的話之後, 轉頭便又和對方碰上。


  尤其這次碰面,還是喬母有求於人,費盡心機得來的機會。


  喬微其實打一開始便沒想過聽母親的吩咐辦事。可儘管這樣, 出現在這個位子上,本身便是一種不太美妙、窘迫尷尬至極的體驗。


  她對霍崤之的了解僅源於外界一點零星的傳聞,倘若他是個記仇的人、倘若這次項目資金落空……


  無論哪一點, 要是喬母最後將原因歸結到她得罪霍家人上來, 這件事恐怕又不能善了了。


  喬微心裡嘆氣, 視線微移,卻見罪魁禍首已經安靜靠在椅背上, 眉眼垂著。


  音樂廳的過道對他來說太窄,一雙長腿無處安放,只得彆扭的敞開, 修長的指節搭在那膝蓋,放鬆地跟著音樂打起了拍子。


  開場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夾子組曲, 這會已經進行到第六段, 笨拙的大管緊緊跟著輕快明亮的長笛舞步。


  圓號重奏, 又以單簧管相呼應,小提琴中提琴劃分六個聲部,旋律如歌,華麗歡快,音色閃閃發亮又充滿童趣。


  似是感覺到視線,男人的睫毛動了動,喬微連忙在他掀開眼帘之前,將視線移到大廳燈火明亮的正中央。


  但願他就一直這樣安安靜靜到音樂會結束。


  喬微這一端坐,便是近兩個小時。


  不論喬母怎麼示意,她打定了主意不開口,卻萬萬不料:到了中場休息,宋老居然主動側身,饒有興趣地隔著霍崤之看她。


  「阿崤,不同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嗎?」問的是霍崤之,目光是卻落在她身上。


  老人年輕時的黑髮已有如嚴冬的霜雪落地,額頭也爬上歲月的年輪,然而眼睛明亮,風姿不減,依稀可辨其年輕時姣好的容貌。


  此時此刻,喬微也終於將這張面孔與教科書中那位傑出的大音樂家重合起來。


  「哦,是我一個朋友的妹妹……」霍崤之關掉手機,抬頭偏朝她那一側,沖喬微挑了下眉梢,遞過話頭,示意她自己來說。


  老人也頗有耐心等著。


  「……您好。」


  喬微心中暗罵一聲,頷首行禮,終究還是接了他的話。


  「我是喬微。」


  「恩,名字好聽。」宋老點頭贊一句,

  霍崤之將這名字在舌尖過了一道,又補充,「人也標緻。」


  老人聞言便笑起來,沖她道:「說起來,我還是頭一次見我們阿崤跟女孩兒玩到一處呢,上幼兒園那會,女孩子被嚇的一看見他就哭。」


  「奶奶——」霍崤之拉長的調子像是在撒嬌,眉頭也不高興地皺起來,「怎麼一見面你就跟人說這個?」


  「也算童年趣事啊,多可愛。」


  瞧霍崤之的眉仍沒鬆開,老人又笑起來,「好吧,你不愛聽我不說就是了。」


  喬微瞧得嘆為觀止。


  這二世祖在他奶奶面前渾然和外頭兩幅面孔,那身頑劣痞氣硬是收斂的丁點兒不漏。


  儘管外頭把他傳成個混世魔王的模樣,但在老人家的奶奶濾鏡里,她的孫兒怕是這天底下最真誠,連姑娘的手都沒牽過的純善孩子。


  「微微?」喬母輕柔喚她一聲。


  她此時也終於從三人剛才的談話中明白狀況,喬微大概是因著席越的關係,早前便和霍家的公子哥認識。


  這下,音樂會才到一半,她們的進度條便直接走完了三分之二。


  席越這小子,總算也有不給她添堵的時候。


  喬母笑起來,暗鬆口氣。她本就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物,借著喬微的機會,開口只三言兩語便加入到眾人的談話中。


  作為一個女人浸淫商場多年,喬母的交際能力不是蓋的。找出話題引人興趣、燃起交談欲|望的同時,話里話外又不著痕迹抬高霍崤之幾句。


  直接恭維老人倒還顯得有幾分虛情假意,可誇孩子,又有哪位家長是不愛聽的呢,宋老當即興緻勃勃與她談論起來。


  喬母一開一合的紅唇每分每秒都刺激著她的神經。


  喬微最不願見的事情發生了。


  她清楚自己的母親是個怎樣的人,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接下來,在沒有談資之後,為了拉近距離,她大概還會從音樂引入,假裝提到她那位前夫的名字……


  喬微就在這時霍地起身,突兀地打斷了兩端的交談。


  「去哪?」喬母按下眸中的風雲驟變,壓低聲音問。


  「洗手間。」


  喬微俯身,唇角敷衍地翹一下便落了回去,按下裙擺,抱起座位上的外套,從喬母跟前施施走遠。


  眼不見,心不煩。


  ***

  長時間的端坐讓喬微肩膀脊椎生疼,直到出了大廳,反手捶打好幾下才稍微舒緩,可一動身,腹部的痛感又重新上來了。


  她走出幾步,便額角發汗,吃力地扶住牆停下來。


  像是一把火燒在了五臟六腑,纏成亂麻的線團一松一緊,整顆胃時而翻滾絞疼,時而墜脹不堪。


  喬微不怕疼。約摸是十來歲的時候,她從台階上摔下來,後腦劃開一個大口子,縫了好多針,麻醉劑量不夠,中途便失去效力,疼得眼睛都要鼓出來,她愣是沒有哭。


  在醫院住了一夜,回來,父親便送了她一把新的成人琴做獎勵。


  喬微仍記得每一個細節,父親一向把自己的儀容打理得整整齊齊,那天因為在醫院守夜,臉上的胡茬都沒來得及剃,心疼地撫著她傷口的紗布,拍著她的背,聲音又溫暖又好聽。


  「我們微微是個堅毅孩子,以後無論走到哪裡去,爸爸都不擔心你了。」


  那把琴上的刻字是Charlotte Elizabeth,喬微後來才知道,這是上世紀一位勛爵女兒的名字。這把價值百萬美元的提琴,就這樣被父親送給了他少不知事的女兒。


  太疼了。


  這一瞬,愣是喬微這樣的耐疼力,也乏得再難站起身,她腳下虛浮似是踩在雲端,飄在另外一重世界里。稍一動,便腳尖發軟,失去平衡跌下來。


  父親那天的笑容她至今都沒有看懂。


  可她知道他那句話錯了,她其實不是個堅毅的孩子,她總是在被生活強迫著不得不堅毅起來。


  她想爸爸。


  年少的歲月里千百個日夜夢回時,她多麼盼望父親能就站在床頭笑著對她說一句,微微,起來練琴了。


  可到她完全清醒的那一刻,又才會恍然又記起,她父親是不可能出現在席家花園般的大宅子里的。


  思緒飛遠,喬微的視線微有些混淆恍惚,視野里就在這時出現了一雙黑色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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