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的人(五)

  王汀嘆了口氣,看了看周邊的山丘與樹林。這的確是一個非常適合拋屍的場所,因為周圍村民已經遷走,所謂的度假村早就荒廢了。因為各種產權的糾葛,始終沒有下文。來這裡的人實在不多。也不知道王函跟凌夕這兩個姑娘怎麼這樣大的膽子,專門往人少的地方鑽。


  「白天,我已經麻煩這個縣公安局的同事幫忙找了,沒有發現明顯翻動過的新土。這兩天連著下雨,不少痕迹都被沖乾淨了。」周錫兵看了看天邊淡淡的月色,轉頭看王汀,「所以我想再看看,是不是我們找的方向不對。」


  被注視著的人壓抑住了自己想要挪開視線的衝動,王汀握緊了手心,下意識地往後面退了一步,好讓自己的雙眼能夠平視對方:「首先,我想強調一件事情。既然你們打算找我幫忙,那麼第一要素應該是絕對信任我。」她的目光在周錫兵的臉上轉了轉,努力想讓自己的口吻不要過於顯露出嘲諷,「我想周警官不會想不到,這人絕對不是挖坑掩埋屍體的吧。他肯定有一個極為穩妥的拋屍方式,而且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這裡來的人雖然不多,但也沒到萬徑人蹤滅的地步。否則他當時看到了正在拍照的兩個年輕姑娘,還不得嚇得魂飛魄散啊。」


  她的語氣已經相當生硬了,周錫兵卻似乎對她挑釁的眼神一無所覺,竟然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挖坑需要工具,箱子雖然大,但放下鐵鍬還是不太容易。」


  王汀怒極反笑:「那你什麼意思?懷疑我故弄玄虛,身後有個團隊炒作我神婆的名氣?」


  路燈倦極了一般的模樣,燈光照在周錫兵的臉上,也顯出倦態。他搖搖頭:「炒作成本太高,收益風險太大。我想你不會冒險去做這種賠本買賣。」


  寒風凜凜,王汀揚起了腦袋:「那你還是懷疑我咯?」


  三人行果然不吉利。這還沒開始正兒八經搞調查呢,兩個人就先掐起來了。林奇目瞪口呆,趕緊擠到兩人中間打圓場:「哎,這好端端的,怎麼說句話也能嗆起來了啊。快點吧,咱們趕回市區還要一個多小時呢,真沒時間可以耽擱。」


  吵架的兩人,一個是美女一個是領導,他哪頭都不敢得罪。


  周錫兵目光沒有從王汀臉上移開,糾正了她的說法:「準確點兒講,是懷疑過。現在,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因為,我也往殺人拋屍的方向想了。」


  「那我可真得感謝人民警察寬宏大量,給予我的寶貴信任啊!」王汀冷哼了一聲,抬腳往花壇邊上走。她掏出了手機,假裝開手電筒照明,趁機招呼王小敏:「快,你問問周圍有沒有誰看到過那個拖箱子的男人。」


  王小敏語氣沉痛:「王汀,我知道帥哥的多疑傷害了你脆弱的心靈。你都混亂了,哪有神婆通靈的時候還要手電筒閃閃發亮啊。」


  於是它的手機殼上又挨了一下彈指神功。王小敏委委屈屈地顫抖著風格獨特的娃娃音:「喂,你們有誰在啊,出來跟我說說話唄。」


  周邊一片沉默,風移影動,樹上的葉子「嘩啦啦」響,誰也沒有理會這支手機。王小敏開始在屏幕上對手指,跟王汀抱怨:「你看啊,肯定是你沒把我打扮漂亮,所以它們都不理我了。」


  王汀摸了摸心情不佳的手機,轉頭看兩個身著便衣的警察:「抱歉,我沒能通到靈。」


  夜風凜冽,林奇的嘴巴張著嘴巴灌了一肚子冷風。等到王汀話音落下,他才結結巴巴道:「那個,你就是這樣通靈的啊?」


  王汀微微一笑:「不然呢,你以為我還得鬼上身不成?」


  她話語中的沖意絲毫不掩飾,周錫兵朝她微微鞠了個躬,眼睛落在她臉上:「抱歉,是我態度有問題,請你原諒。」


  有些人的相貌與眼神容易讓人產生踏實可靠的感覺,周錫兵明顯屬於這一類。王汀撇了撇嘴巴,抬腳欲要往車上走,聲音冷冷淡淡:「沒關係,反正我也幫不上忙。」


  充當著救火隊員角色的林奇趕緊又硬著頭皮出場,伸手攔住了王汀。他朝法力無邊的秘密武器拱手作揖,臉皺成了一團,眉毛都要跳起舞來一樣:「拜託拜託,王汀,好歹給我個面子哎。來都來了,多看幾處地方噻。說不定再挪幾步,你就能通上靈了。」


  「你當是撿貝殼,多走幾處海灘肯定有?」王汀白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再堅持上車走人。


  三人沿著照片中男人前進的方向往前去。前面的路越來越泥濘了,王汀腳一滑,半隻鞋子都陷進了泥坑中。


  林奇反應快的很,立刻拍胸口保證:「這是執行公務過程中的損耗,絕對給你買雙新皮靴。」


  周錫兵看了兩人一眼,朝王汀點點頭:「嗯,我們不會讓你倒貼錢的。」


  「那我可真謝謝你了啊。」王汀嘆了口氣,扶著林奇的肩膀,艱難地將腳從爛泥巴裡頭拔出來。鞋子已經滿是狼藉,她皺著眉頭去邊上的草地上蹭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微弱的聲音:「真討厭,大晚上的都不讓人好好休息。」


  她的面前多了一包紙巾,周錫兵微微彎下了身子,叮囑她:「把鞋子擦一擦吧。」


  紙巾在寒風中搖曳成了無辜的小白花,王汀沒有接,而是索性蹲下身,努力靠近聲音發出的方向:「喂,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王小敏激動起來,在口袋裡頭哇哇叫:「哎呀,還真有固定資產哎。喂喂喂——我是王小敏,你叫什麼名字,我聽到你說話了。」


  微弱的聲音消失了,隔了半天,才有抽氣一樣的話音傳來:「一定是我在這兒太久太無聊了,我都出現幻聽了。」


  王小敏搶在王汀前頭髮了話:「才不是幻聽,你沒聽錯。我也是固定資產,所以咱們能聊天。對了,這個小姐姐,呃,這個人類能跟我們說話。你快點兒告訴我們,嗯,禮拜天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一個拖著大箱子的男人啊?」


  「通到了。」王汀抬起頭來看著對面的警察,「那個男人拖著箱子朝那邊去的。後來又沿著原路返回了。箱子上的確有血跡。不過量不多,並沒有血流出來。」


  最後一句話不算好消息,如果有血滴下來,起碼他們還能通過魯米諾實驗確定箱子的去向。


  周錫兵深深地看了王汀一眼,伸手出胳膊,示意王汀扶著自己站起來。


  「太好了!」林奇高興地拍王汀的肩膀,興奮地直搓手,「哎,女神啊,你!我保證,只要這個月我工資發了,金鷹大洋走起,你看上哪雙鞋子就是哪雙。別怕超了指標,我還有信用卡能刷!」


  王汀被他這一掌拍得身子一矮,差點兒沒摔倒了。


  手機總算停止了跟地下電纜的嘮家常,意猶未盡地和對方告辭:「我走了啊,哪天有機會過來看你。王汀,我跟你講啊,以前這兒可熱鬧了,還有人在這邊度假村打獵呢!後來才蕭條的。可憐電纜大哥連說話都找不到對象了。」


  王汀拍了拍手機,朝旁邊的爛泥地點點頭:「謝謝你。」


  埋在土裡的地下電纜嘆了口氣:「不客氣,我都好幾年沒說過話了,我都要以為自己不會說話了。」


  三人腳步不停,朝前面的岔路上走去。如果說先前的道路還明顯是修過了又廢棄了,這邊的小路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以這條路的路況來看,走的人似乎也不算多。


  下午的太陽看著燦爛,但十一月下旬的陽光委實熱度有限。經歷了暴雨的洗禮,這條小路顯然還需要更多的恢復時間,起碼目前泥濘的很。王汀腳滑了一下,周錫兵胳膊一伸,撈住了她的腰,將她扶穩了:「你拽著我的衣服走吧。」


  腰上有點兒熱,王汀立刻鬆開情急之下扶著的周錫兵的胳膊,尷尬地笑:「謝謝你,周警官,不用,我會小心的。」


  晚上能見度不高,林奇已經往前走了差不多五六米遠,周錫兵看了王汀一眼:「那我們快點跟上吧。你先走,我斷後。」


  夜風吹在人臉上,刀子刮一般生疼。王汀沒逞強,自覺地走在了兩人中間。


  因為有大案子若隱若現,一馬當先的林奇興奮的很。這話說著誅心,可各行各業的人都希望能有個機會展示自己的實力。他轉頭沖王汀笑了下,露出了一口白牙:「哎,一會兒你千萬小心。要是碰上什麼,就躲我後面,別衝上去啊。」


  三人走了大約有數百米遠,都沒有發現什麼適合拋屍的地方。如果兇手只是草草掩埋了屍體,那麼白天當地公安局的同志過來查看了,不至於一無所獲。


  眼看著道路越來越難走,周錫兵皺了下眉頭,輕聲道:「那人能拖著箱子走這麼遠?」


  王汀也懷疑。就這條路的情況來看,箱子基本上沒可能拖,只能靠扛著走的。照片中的男人就是大力士,扛著個還滲血的箱子也不方便。


  她下意識地想回頭看看,是不是還另外有路,他們沒能發現。王小敏嬌聲嬌氣地叫喚了起來:「王汀,王汀,前面有人。」


  走在最前頭的林奇也停下了腳步,朝後面兩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們放低了身形,悄悄朝前面走,待走了數十步之後,看著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那點兒隱隱約約的火光就更明顯了。周錫兵壓了下王汀的肩膀,近乎於靠近她耳邊叮囑:「你小心安全,不要往前沖。」


  熱氣朝她的耳朵裡頭鑽,帶著點兒煙草的氣味,混在夜風中,有種奇特的甘冽。王汀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身子,半邊臉都紅了。她發誓,她絕對不是動了少女心害羞了。她的臉純粹是被熱氣給熏紅的。她尷尬地朝邊上讓了讓,微微點了點頭。


  再往前挪兩步,火光跳動的愈發晃眼。黃紙翻飛間,蹲在旁邊的人也顯出了半邊臉。


  男人看著約莫五十歲上下,縱使火光照明效果有限,也沒能掩蓋住他滿臉的皺紋跟腫大的眼袋。


  火光跳動,他枯樹皮一樣的手不停地往火堆上撒黃紙,口中念念叨叨:「大哥,我也伺候了你一輩子了。我從生下來記事起,爸媽就盯著我說要照顧你一輩子。我不虧心,真不虧心。為著你,爸媽連學都不讓我上了。為著你,我快四十歲了才討上老婆。你摸摸你的良心問問自己,我這幾十年過的是什麼日子?!行了,你走了也是解脫,我也解脫。我給你多燒點兒紙錢,等拆遷的事情落實 ,我就掃了你的骨灰埋到爸媽邊上。也讓他們嘗嘗我這麼多年過的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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