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十二)

  管三正在撫摸伺服器, 需要三天三夜  「停,就這張。」王汀指著其中一張凌夕對著鏡頭大笑的照片, 背景中的男人拖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大約是疑心生暗鬼, 她覺得這箱子大的詭異,幾乎屬於需要辦理託運的體積了。


  照片被局部放大以後, 箱子蹭在花壇邊上的痕迹就更加清晰。王汀盯著那一團暗影看了半天,抬眼看周錫兵:「我覺得像,可以做個魯米諾實驗。」


  周錫兵抓著滑鼠的手頓了一下,轉過頭看她。他的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和了, 然而王汀卻本能地覺得脊背一涼, 趕緊解釋:「我專業是醫學, 修過法醫學的課。」


  話音一落下, 她就懊惱地想要咬自己的舌頭。出息呢?她又沒幹什麼虧心事,怎麼還在警察面前慫成這樣。這警察還沒問什麼呢,她自己先忍不住把自己的老底兜了個一乾二淨。


  周錫兵面上表情沒變, 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轉過臉正對著電腦屏幕, 滑鼠點在了照片中男子的臉上。


  那種直直壓在人心臟上的視線終於挪開了, 王汀暗自舒了口氣, 手摸進了羽絨服口袋, 輕輕彈了下手機殼。


  王小敏正在嘰里呱啦地吶喊:「哇哇哇, 王汀王汀, 是不是被他凝視的時候就忘了呼吸與心跳?這就是那個讓你發抖的男人啊。拿下他!哎喲—你怎麼又彈我。」


  王汀沒理會它, 專心致志地盯著照片中男人的面孔。可惜這張像裡頭男人剛好側著臉, 頭髮又有點兒長,風吹過來,恰好擋住了對著他們的半張,看不清五官的具體模樣。周錫兵不等她催促,又點開下一張。這一回男人倒是轉過了臉,卻又恰好被凌夕跳起來的身體擋住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張照片了。


  那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始終沒有在照片中露出正臉。周錫兵皺了皺眉頭,轉頭看凌夕:「就這些?沒有更多的了么?你們出去一趟只拍這點照片?」


  警察是詢問的口氣,凌夕卻莫名覺得心虛。她小心翼翼地搖搖頭,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變成了蚊子哼哼一般:「不止,一般我們一天拍七八套衣服,起碼得好幾百張照片。這個地方我們拍了三套衣服,大概五十多張照片,不過我手機設置了流量限制,一過限度就自動斷流量,所以後面的十幾張照片沒能同步傳上網去。有個新款還得等下個禮拜才能上。」


  真是要命的流量限制。周錫兵深吸了口氣,點點頭,看著這兩個姑娘:「那你們對這個拖箱子的人還有沒有印象?比如說他是獨自一人還是跟其他人一起行動之類的。」


  凌夕與王函對視了一眼,搖搖頭。她們都是擠出時間來拍片的,凌夕當時背對著他,王函又是個死活不肯戴眼鏡的兩百度大近視,拍照片主要靠感覺,壓根對這人毫無印象。


  昨天夜裡修照片的時候,凌夕還懊惱怎麼當時沒留心到背後有人亂入了。後來還是她太困了,嫌修掉整個背景太麻煩,又覺得多一個拖箱子的人別有意境,這才保留了下來。


  兩人一臉無辜地看著警察,完全不知所措。


  周錫兵盯著電腦裡頭的照片,久久沒有出聲。


  王函捧著自己喝剩下的小半杯蜂蜜柚子水,討好地塞到她姐嘴邊,圓眼睛眨巴眨巴,聲音也開始走軟萌路線:「姐,我們是不是碰上事兒了?」


  杯子明顯還帶著妹妹的口水,王汀嫌棄地看了眼,上半身下意識地想要往後縮。待瞥見妹妹滿眼小星星的樣兒,她咬咬牙,硬是抗拒了身體的本能,皺著眉頭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光。


  王函見賄賂自家姐姐成功,頓時放下心來,圓溜溜的眼睛眨巴得更加厲害了。


  哪知道她姐喝了蜂蜜柚子茶,卻依然搖頭,隻眼神示意她看那個叫周錫兵的高個子警察:「我哪兒知道,這事兒得警方調查清楚了才能有結論。你這兩天好好回學校宿舍睡覺,給我老實待著去。」


  王函試圖賣萌的圓眼睛立刻瞪成兩個白熾燈泡,軟咩咩的聲音也轉為義正辭嚴的拒絕:「那可不行,我們每天都得發貨呢!我學校離的那麼遠,來不及!」


  凌夕點頭附和:「我們不能言而無信。好不容易才趁著雙十一攢了點兒人氣。」


  王汀不吭聲,只將視線落在周錫兵身上。後者輕咳了一聲,阻止了女生的遲疑:「還是謹慎些比較好吧。你們晚上最好還是別在這邊待著穩妥些。」


  王函還想發話,王汀直接一記眼刀飛過去,警告自家妹妹不許作妖:「晚上去我宿舍睡覺,包裹整理好了就過去。我宿舍距離這裡就一站地鐵而已,不會來不及。」


  周錫兵放下了滑鼠,轉頭看了眼凌夕:「你晚上也回宿舍睡覺吧,好歹學校有保安有警衛室。另外,這些照片我得帶走一份。」


  凌夕勉強笑了笑,點頭應下來:「嗯,你請便。其實我們平常都回宿舍的,昨晚是太晚了才沒走。」


  她是應下了,王函卻還不死心,跟著樹懶一樣抱著她姐的胳膊企圖撒嬌。她都這麼大了,門鎖又是新換的,她保證每天晚上都反鎖門不就行了嚒。再說了,壞人不是已經被警察逮走了嘛。哪裡還有那麼多壞人。


  王汀做了個手勢,表示此事沒得商量,伸手掏出了口袋裡頭的手機。


  王小敏正在催促她:「快點兒快點兒,是閻羅王的電話。」然後它的手機殼就挨了王汀的彈指神功。沒大沒小,那是正兒八經的領導。


  王汀一秒鐘切換成謙虛乖巧好下屬模式,聲音溫和地接聽了部門領導的電話:「喂——閆主任,對對對,我馬上回來。真是有點兒急事。」


  王小敏委屈地淚汪汪,這個虛偽的女人只會欺負軟萌的手機寶寶,對著領導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副諂媚的小人德性!

  周錫兵雙頰的肌肉微微動了動,朝掛了手機的王汀點了點頭,主動開口:「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帶她倆去所裡頭做個筆錄。」


  王汀連忙沖他笑得跟朵花兒一樣:「那實在是太感謝周警官了,麻煩您費心了。王函,你好好聽話知道不?」


  王函推著她姐朝門口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當年選了醫科而不是師範,真是我國教育事業的一大損失。」


  門一開,姐妹倆跟門口的傳遞小哥都嚇了一跳,王函更是一聲尖叫,本能地朝她姐懷裡頭鑽。快遞小哥嚇得雙手高舉,連連往後退,滿臉委屈:「我正準備按門鈴呢。」


  凌夕見是之前經常過來拿包裹的快遞員,這才放鬆下來,抱怨了一句:「你今天怎麼這麼遲啊。前頭還有人冒充你,企圖入室搶劫。」


  快遞員一聽就火冒三丈:「好啊,我就說今天哪個缺德冒煙的搞壞了我的車胎呢。那傢伙抓到沒有?肯定是他下的黑手。」


  周錫兵看了眼快遞員,掏出證件在他眼前一晃:「警察,你的車子是在哪兒被破壞的?帶我過去看一下現場。」


  風過必留痕,只要是發生過的事情,肯定能夠留下蛛絲馬跡。


  王汀心滿意足地回單位參加民主生活會,一直忙到晚上五點鐘下班才有空去派出所做筆錄。


  派出所裡頭相當熱鬧,有救回了小貓的老太太拉著民警的手千恩萬謝。也有警察正在訓斥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這麼大年紀了,不好好找個正經工作也就算了。在網吧裡頭一貓好幾天也不曉得跟家裡人說一聲。你看把你媽給急的!都來報失蹤了。我們一個派出所的人,都快把這片給翻過來找了。」


  被訓斥的大小夥子鬍子拉碴,眼睛猩紅,看旁邊一位乾瘦的中年婦女活像是看仇人,聲音發著狠:「誰讓她不給我換電腦的!我都說那配置不行!」


  民警剛想瞪眼睛,親媽就護上來了:「好了好了,我兒子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你們警察能不能少說兩句。兒子,跟媽回家,我們馬上就換新電腦去!」


  一對母子揚長而去,民警氣得差點兒跳腳。這種人純粹屬於浪費警務資源。


  看了個全場的王汀搖了搖頭,這世道,巨嬰還真不少。造孽的爹媽千萬把自家寶寶拴好了,千萬別出來造孽。


  民警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喝水準備下班,外頭又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年輕人報案。跟他約好了一道組隊打遊戲的網友沒上線,他懷疑對方失蹤了,來報案。民警已經十分想揍人了,還是按捺住了心平氣和地問疑似失蹤對象的單位跟家庭住址,結果報案人一問三不知,只強調:「耗子不會無故消失的,他連住院打點滴都沒耽誤組團開黑。現在我們都聯繫不到他,肯定有事兒。警察同志,你們趕緊幫忙將他找出來啊,今晚我們還得組團呢!」


  王汀的腳步沒有再停留,內心深處充滿了對林奇的同情。可憐的林警官每天都是過著這樣的日子,難怪天天渴望碰到大案子呢。她朝裡面走,一進過道就見到妹妹坐在藍色聯排椅上,悶著腦袋怏怏不樂的樣子。旁邊坐著的凌夕正在安慰她:「沒事兒了,他要是壞人,警察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王小敏好奇地想要從口袋裡頭出來:「怎麼啦?王函怎麼蔫吧了。」


  王函聽到她姐的腳步聲抬起頭,滿臉委屈:「姐,那人不承認偷了我鑰匙,還說他是拾金不昧做好人好事。我說不過他,姐,我是不是特別沒用啊。」


  「不會的。」王汀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安慰道,「只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而已,警方肯定不會放過壞人的。」


  審訊室裡頭,偽裝成快遞員的男人已經被車軲轆問了一天的話了,卻死活一口咬定了他不過是撿了串鑰匙,想要還給失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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