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一)

  進入元月後,一直到農曆新年的這段時間, 屬於大部分工作黨心照不宣的養藏時節。大家都默默地給自己手頭的工作收尾, 儘可能別折騰新事, 防止自己連春節都過不上。


  王汀忙完了各種報表之後,也在埋頭整理資料。大家都沒心思幹活的時間點裡, 她再整出事情來, 會討人嫌的。她將手上的資料全都過了一遍,開始慢慢寫工作計劃, 準備給領導過目以後, 等到開過年來正式開始拎全線的固定資產實物管理。她生性好強,即使本專業並非資產管理,這活兒交到了她手上, 她就非得拎出個樣子來。


  比起悠哉悠哉的王汀, 周錫兵就忙碌多了。年關對警察而言切實存在,每到舊曆年的年底時,街上的扒手、登門入戶的小偷還有形形□□的詐騙犯們都跟沖工作業績一樣, 卯足了勁兒拚命作案。周錫兵成天泡在派出所裡頭, 忙得不可開交,嘴上都起了燎泡。王汀給他煮了好幾次銀耳梨子水都沒能將火給敗下去。


  他憤憤不平地強調, 這是內火,靠外物是消不掉。結果被王汀揪了耳朵唱粵曲《萬惡淫為首》,然後被揪耳朵的人得了先機, 摟住施惡的人消內火去了。


  可惜沒等他再接再厲, 派出所一個電話過來, 周指導員又垂頭喪氣地去處理案情了。王汀笑得在被窩裡頭不住地顫抖。周錫兵氣不過,在幸災樂禍的人屁.股上拍了一下,惡狠狠地撂下話來:「等我回來收拾你。」


  王汀渾身一陣酥麻,竟然可恥地軟成了一灘水。周錫兵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身體變化,故意使壞在她要命的地方嘬了一口,壞笑道:「乖乖在家等我。」


  王汀氣得拿枕頭砸他,卻被身手敏捷的周警官四兩撥千斤,又將枕頭給送回床上去了。周警官得意洋洋地走了,留下一串相當讓人磨牙的笑聲。


  王小敏伴隨著鬧鐘響醒過來,恰好目睹了這一幕。它好奇地問:「王汀,你是不是不乖,所以帥哥才打你屁.股啊!我不乖的時候,你就打我屁.股。」


  周錫兵備班的時候,即使人在家中也得保持通訊工具二十四小時暢通。小兵兵身在抽屜里,也被迫聽了一場妖精打架,聞聲冷冷道:「你主人什麼時候乖過啊。」


  房間門都關上了,隔著門板也不耽擱王小敏氣貫如虹地強調:「為什麼是我主人乖啊,你主人乖乖地聽我主人的話不就好了!」


  王汀只要聽到王小敏跟小兵兵說話,就會立刻想到小兵兵其實也能聽到人類發出的聲響,頓時羞恥得連腳趾頭都忍不住蜷縮起來。她尷尬地摸著王小敏的腦袋:「快快快,聯網,咱們秒殺去!」


  少女心的王小敏機生三大愛好看動畫片、閑聊還有血拚。前兩者加在一起都壓不住第三者的熱情,它就是個妥妥的剁手黨。一聽要秒殺,它立刻亢奮了,趕緊開始清點購物車裡頭的東西,跟王汀強調,它今年的新年禮物要兩個漂亮的新手機殼,還要小珠珠掛墜,不然Kitty貓太孤單了。


  王小敏一邊biubiu個不停,一邊眼明手快地搶秒殺的貨物。自打它跟王小花一起,與王汀建立起攻守同盟的關係,王汀就再也沒有搶不到秒殺的時候,簡直妥妥地大殺四方。要不是王汀一貫對自己的錢看得相當緊,估計王汀能在百戰百勝的衝動下天天吃糠咽菜了。


  王小敏一邊開開心心地看著自己的新手機殼跟小珠珠掛墜,一邊清點購置的東西。嗯,這些是給王汀的爸爸媽媽準備的,這些是給王函的,這些是給帥哥的爸爸媽媽準備的。哎呀,為什麼不是寄到家裡,而是直接寄給他們呢?這樣子感覺跟空著手一樣,好沒有面子的!


  王汀看了眼時間,等著下一波秒殺中的護膝,隨口回答:「累不累得慌,東西直接送到人手上,總比人拎來拎去強,多重啊。」


  王小敏振振有詞地強調:「不行,王汀,你要會做也得會表現才行。小桌桌,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


  從回歸家庭之後,書桌就沒能再踏進卧室一步。好在王汀經常在客廳裡頭看書寫稿子,倒是滿足了書桌好好當一張書桌的心愿。對著王小敏,書桌毫無原則可言:「嗯,小敏說的都對。」


  王汀伸手敲王小敏的腦袋:「好了,你個小話癆。周錫兵他們所裡頭年底有年貨,我們單位食堂也會做吃的。到時候有的是東西可以拎。快,把這個給我加進購物車去。到點兒別忘了搶,我去寫軟文掙錢給你買漂亮的手機殼跟貼膜去了啊!」


  相當好賄賂的王小敏立刻高興了,歡歡喜喜看著護膝,奇怪道:「唉,王汀,你要這個幹什麼啊,你成天待在辦公室都不出去的。」


  王汀還想著怎麼將王小敏給忽悠過去,外頭的書桌耿直地來了一句:「王小敏,你怎麼猜不到啊,肯定是王汀給周警官買的啊。他天天在外面跑,多冷啊。」


  王小敏「噢」了一聲,像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王汀,你好愛好愛帥哥噢。」


  「對啊。」王汀搬出了筆記本電腦,開始打開文檔敲字,相當不害臊,「就連編輯都說我最近少女心爆棚,寫的情感美文都更加動人了呢。」


  王小敏暗戳戳地給王汀出主意:「那你告訴帥哥你愛他啊,你得讓他知道。我給你搜索最美的情書句子。」


  要是往常,王汀估計會彈王小敏這隻小八卦。可今晚,拉開窗帘看著窗外紛飛的鵝毛大雪,王汀卻忍不住「嗯」了一聲,抓起了手機自己編簡訊:路上開車注意安全,自己多加小心。另外,我剛才忘了告訴你,我愛你。」


  周錫兵的簡訊回來的很快:完了,我覺得我會飆車。


  王汀急得打電話給他強調了好一會兒以後,周錫兵才笑著拿下了掛斷手機上的耳機,繼續朝前頭開去。


  已經到達現場的林奇凍得眼睫毛上都快掛冰珠子了,正昂著腦袋沖樓頂上的人喊:「行了,下來吧。黃進,你家裡頭都知道你後悔了,你想戒掉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家裡頭的人怎麼辦?」


  樓頂上的欄杆旁坐著個雪人,獃獃地靠在那兒,像是凍僵了一樣,只從他嘴邊吐出的白霧能證明他還帶著活氣。


  林奇對周錫兵露出了個無奈的表情。今晚雪下的大,到處都有事。他們幾個值班的人都不夠用了,偏生轄區裡頭還有人要跳樓。林奇一個人帶著個實習生根本壓不住。他上去吧,放著小實習生在底下勸說要跳樓的人,他不放心。放實習生上去伺機抱住人,他也不敢。消防中隊倒是來了人,老小區的下面違章搭建太多了,消防氣墊壓根沒地方放。


  「這人是個二進宮的癮.君子。」林奇簡單地跟領導彙報情況,「一開始搞建材生意掙了不少錢,後來染上了這嗜好,錢全搭進去了,生意完了,人也垮了。現在他跟妻子分居了,帶著個孩子跟父母一起住。原本戒.毒這半年一直挺不錯的,在社區定期隨訪都蠻好的,也開始打短工掙錢了。結果以前的毒友出獄了,過來找了他兩趟,他就又憋不住了。心裡頭後悔卻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想跳樓一了百了,省得再連累家裡人。」


  周錫兵一邊聽一邊頷首,抬起頭來仔細看了一會兒屋頂上的男人,然後吩咐林奇:「你在底下繼續跟他聊天,多說說父母還有孩子。另外,看能不能聯繫上他老婆。分居沒離婚,說不定還有感情。要是他老婆人願意過來勸勸他,或者打個電話也行,都好。」


  林奇點頭,看周錫兵:「周指你上去?」


  周錫兵「嗯」了一聲,點了點那個有點兒不知所措的實習生:「走,跟我上去看看。」


  實習生連忙「哎」著答應,趕緊跟著領導。爬樓梯的路上,實習生抱怨著:「既然後悔就別碰啊,他又不是不知道後果多嚴重。他父母多大年紀了,帶著個孩子在下面凍得跟什麼似的。」


  周錫兵停滯了一下,微微吁了口氣:「染上毒.癮的原因千千萬萬,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沒有被人陷害的時候。待會兒,這話不要說。他的心理負擔已經非常大了。」


  實習生臉紅,尷尬道:「我亂說的,我不說了。」


  周錫兵笑了笑,鼓勵道:「別怕,以後見多了,你就有經驗了。」


  老小區總共七層樓高,想不開的癮.君子黃進人就坐在七樓樓頂上,一條腿已經掛在房檐下,人再晃一晃就能摔下去。他原本獃獃的,此刻看到警察上來,立刻情緒激動起來,連連指著周錫兵喊:「別勸我,別拉我,我不想活了。別過來,我不想活了!」


  周錫兵原本想要靠近了勸說他,好趁著他心思活動的時候再一把將他拽回頭。看這人情緒激動的樣子,只得往後退。


  黃進反應強烈,堅決不讓周錫兵靠近,也不肯聽底下警察的喊話。


  實習生懵了,遲疑地問領導:「那現在咱們怎麼辦啊?」


  周錫兵眼睛四下看了看,盯著對面的屋檐道:「走,我們朝那邊去。」


  黃進像是沒料到警察這麼好講話,竟然說走就走,一時間都有些愣了。周錫兵趁機指點實習生:「看到沒有,這人還是有想活的心的,心裡頭其實還想有人能拉他一把。咱們就拿他最在意的事情說。他怕連累父母家人,我們得告訴他,他要是死了,他家裡人更加難受。」


  林奇看了折回頭的周錫兵,有點兒發懵,不明白領導是個什麼意思。周錫兵伸手指了下對面的樓,示意林奇:「我上這邊跟他說會兒話去。你盯著,注意他的手腳,別他心思鬆動了,結果自己失腳再摔下來。」


  林奇趕緊點頭。再眨眼的功夫,周錫兵就已經迅速地爬上了旁邊樓房的房頂。小區房子建的相當密集,加上各種伸出來的違建,黃進又恰好坐在旮旯角上,跟周錫兵在的位置就隔了一米多遠。他見到周錫兵時,嚇得又要朝底下跳,大聲強調:「你別過來!」


  周錫兵嗤笑了一聲,示意他看兩棟房子之間的距離:「你當我能飛檐走壁啊!我也不過去拉你,就在這兒跟你聊兩句。底下那小孩是你兒子吧,看著就是個可愛的小傢伙。你們兩口子有福氣,生了個這麼可愛的兒子。」


  黃進頭髮眉毛上都是雪,臉上也跟叫雪封住了一樣,半點兒鬆動的意思都沒有。


  周錫兵彷彿沒有意識到他的冷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點點樓下兩個急得快要瘋了的老人:「這二位,是你爹媽吧。好福氣。我不是南城人,父母都在老家。一年到頭就指望著過年的時候回去一趟。你有孩子跟父母在身邊一起生活,真是全國上下多少人羨慕你。」


  黃進的情緒突然間激動了起來:「我不是人!我害了他們!對,我死了,一了百了,他們就清靜了。」


  周錫兵發出一聲嗤笑:「新鮮啊!白髮人送黑髮人,幾歲的孩子沒了爹,還能清靜的了?我知道你為什麼想跳樓,是又吸上了,對不對?吸.毒是有罪,但罪不至死。我看過你的材料,你最早是叫人給矇騙了,稀里糊塗染上毒.癮的,對不對?之前大半年的功夫,你也沒有再碰了。戒毒有沒有成功的例子?當然有!張學良知道不?那時候他癮頭大到半小時打一次嗎.啡針。戒.毒的時候,他的衛兵都拿槍逼著醫生給他打針了。他最後不是硬熬住了,活了一百歲。你要是真有心,就不該尋死。」


  底下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啞了,黃進的老母親也在喊:「你要真想死,怎麼不沒生下來的時候,就死在我肚子裡頭。我看不到你的人,也就當你沒來過這世上走一遭了。」


  周錫兵示意黃進看他們:「是個男人不?父母年紀這麼大,兒子才上幼兒園。你死了,誰照應他們?還有你老婆,人家為什麼沒一咬牙直接跟你離婚了,只是回娘家去住而已?人家心裡頭還想著你能好,一家人好好的過日子。你死了,他們怎麼辦?」


  黃進像是一條道要走到黑一樣,咬緊了牙關強調:「我死了,他們落得個自在!」


  「這倒是實話。」周錫兵毫不留情地嘲諷起來,「你死了,他們也不用為你擔驚受怕了。從此以後,爹媽沒了兒子,兒子沒了親爹,妻子沒了丈夫。一家子孤寡,人家欺負到頭上,嘲笑你兒子的時候,你都沒辦法站出來替兒子撐腰。人家不會說他們的兒子、丈夫還有爸爸是個有擔當的人,是為了不連累他們才跳樓的。人家只會說你是吸.毒吸多了,產生了幻覺,稀里糊塗跳下去的。蓋棺定論這個詞,你知道不?你死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人家就當你這輩子是個什麼模樣!你要是想讓別人不這樣想,先自己做出個正經成績來,才是真的!」


  冷風裹挾著雪粒子往人臉上打,小實習生站在避風的角落裡頭都要凍僵了。可蹲在風口子中的周錫兵卻依然像是察覺不到寒冷一般,還在跟嘮家常一樣勸說著黃進:「人這一輩子,就沒有不犯錯的時候。犯的錯有大有小,不到停了最後一口氣,就都有改正的機會。染上毒.癮你也不想,既然你有心戒掉,那就好好努力,別想著一死了之了。這想法實在太自私!」


  他陪著黃進聊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林奇總算聯繫上了黃進的老婆。電話裡頭,他妻子哭著喊:「你跳啊!你個孬種,你就是碰上事兒就慫了的孬種!你死了,拍拍屁.股走了,把爹媽跟孩子一股腦兒全都丟給我。我早十年怎麼沒看清你是個什麼人啊!」


  周錫兵調著公放讓黃進聽:「是個男人的話,老實下去,別叫爹媽老婆孩子為你哭。活著比死了難,一個大老爺們,盡想著走容易的路,你倒是想的挺美的。別指望了,好好下去過日子才是真的!」


  黃進獃獃的,有些鬆動了的模樣。周錫兵沖小實習生使眼色,示意他注意去黃進所在的樓層,注意黃進的動作,嘴上繼續勸著他:「回去吧,爹媽老婆孩子都等著你呢。你才四十歲不到,以後還有好幾十年的日子要過呢!」


  黃進「嗯」了一聲,不再說要跳樓的話。他活動了一下凍僵的腿,準備往回縮的時候,也許是身體凍僵的太厲害了,竟然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朝外頭傾倒。周錫兵一個飛身而躍,直接從自己所在的樓頂,踩著違章搭建伸出來的頂,跳到了黃進旁邊,直接一腳把人給踢倒進去了。


  匆匆趕上來的林奇立刻一把拖住了黃進,罵了一句:「你看看你,尋死覓活久了,閻王爺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有了想死的心。」


  周錫兵腳下踉蹌了一下才站穩,特意沖林奇強調了一聲:「今天的事情,你別多嘴啊。」


  要是林奇嘴巴不把門,在王汀面前嚷嚷出來他直接從一個屋頂跳到了另一個屋頂,王汀肯定又要嚇得睡不好覺了。


  黃進的妻子已經趕到了,一見他人就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哭著從婆婆手中搶過孩子:「你要真想死就去死吧,孩子歸我,他沒爸爸!」


  黃進叫老婆給打了,直接「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抱著老婆的腿嚎啕大哭。


  林奇在邊上勸著:「走走走,全都下去回家說去。你老婆說的沒錯,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麼也不可能了。」


  周錫兵撲了撲身上的雪,抬腳準備朝樓道走的時候,眼睛無意間掃到了被他一腳踩塌了的違建頂。薄薄的塑料板承受不了他的體重,已經破了一個大口子,邊上也塌了。周錫兵透過破洞,看到斜下方的一間屋子的窗戶開了一下,裡面有人正在紙上吸著什麼東西。


  他的眼睛微微眯著,朝過來催他趕緊一塊兒下去的林奇使了個眼色。窗子一開即合,林奇只來得及看到了一角麻將桌的邊。


  棋牌室也是聚眾吸.毒的常見場所。那些通宵玩牌打麻將的人,常常會為了提神來一口,從此走上了一條黑色的路。


  周錫兵立刻聯繫了所裡頭其他值班的同事。常來棋牌室的人都對附近地形熟悉的很,要是不一下子將他們全給逮到了,只要再讓他們跑出去,這幫人十之八.九能夠通過複雜的小區地形逃之夭夭。


  林奇的心情有點兒激動,他沒想到一次簡單的勸人行動,最終竟然會朝著抓捕聚眾吸.毒的方向發展了。黃進的家人對派出所警察感恩涕零,要不是他們一直勸說,這一回黃進衝動之下,說不定真跳樓了。


  周錫兵朝他們笑了笑,又叮囑黃進以後每天都去派出所報到一次。不為別的,起碼能震懾住那些不懷好意的毒.友,免得他們又跟蒼蠅一樣叮上來,纏著黃進不放。這些人心裡頭跟明鏡似的,清楚自己做的不是好事,於是愈發想要拽住想擺脫的人,好有同伴壯聲勢,證明自己不是最不對的那個人。


  林奇心裡頭髮急,害怕那些在棋牌室裡頭聚眾吸.毒的人跑了。周錫兵卻不動聲色,跟黃家人寒暄結束之後,才姿態自然地打招呼離開。等到他們下了樓,他吩咐林奇跟實習生:「就說抓賭,有群眾舉報他們玩的金額特別大。」


  棋牌室的老闆自然不承認自己這兒設立了賭局。他一再強調:「這都是街坊們聚在一起小玩小鬧,哪裡有什麼賭局啊。不然的話,我敢開了門做棋牌室的生意?我掙的那點兒錢也不夠罰款吃牢飯啊。」


  周錫兵跟沒聽見一樣,大踏步朝裡頭走:「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營業執照呢?拿出來,別是非法經營。喲,我看你們這兒玩的東西還不少啊。挺熱鬧的啊。」


  棋牌室老闆陪著笑,一路跟著看:「沒什麼,就是麻將跟撲克牌而已,冬天冷,大家不願意出門,就在我這兒消磨消磨時間。」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周錫兵先抽了抽鼻子:「這什麼味兒啊?怎麼聞著這麼奇怪。」


  棋牌室老闆的臉色立刻變了,結結巴巴道:「屋子裡頭熱,估計是吃的放久了變味兒了。」


  裡頭房間中的幾個人趕緊附和:「對對對,我們昨晚上吃完的盒飯忘了丟,變味道了。」


  周錫兵皮笑肉不笑地掃了一圈,棋牌室老闆試圖往他口袋裡頭塞了好幾次信封都沒能如願。旁邊的衛生間中,突然傳出一聲響:「喲,這是打算沖什麼東西呢?」


  門開了,林奇拎著手中裝著白色粉末的小袋子,沖周錫兵露出個笑:「領導,聚眾賭博沒逮到,好像是聚眾吸.毒了。」


  棋牌室老闆臉色大變,期期艾艾地強調:「沒……沒有的事兒。哎,這人什麼時候來的啊,你們看到了沒有?我壓根就沒看到他進來啊。」


  其他人紛紛附和,強調這人不是他們棋牌室的熟客,企圖撇清關係。可惜警察不理會他們的裝腔作勢,所有人統統帶回派出所去做檢查了。


  要帶走的人實在太多,出動的警車都要塞不下了。林奇跟實習生只得將他們來的時候開的那輛警車給空了下來,自己改坐周錫兵的車子走。他坐上車才長長地吁了口氣,略有些興奮地強調:「那小子都按下抽水馬桶的按鈕了,幸虧我眼明手快,直接又從裡頭給撈了出來。」


  後視鏡當中,周錫兵看小實習生不動聲色地離林奇遠點兒了,忍不住微微翹起了唇角。不明所以的林奇還在連比帶劃地跟小實習生描述自己的豐功偉績,可憐小實習生腰朝後面仰的都快斷了。


  周錫兵忍俊不禁,將車子拐上了岔道。這兩天的雪下的實在太大了,零點時分,清潔工就跟武警官兵一起出動,清掃起路面的積雪來,好確保路上的交通不被中斷。


  林奇看著窗外忙碌的眾人,嘆了口氣道:「看看,為了讓大家可以生活的更加美好,多少人在辛辛苦苦地努力著。怎麼還有那麼多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專門折騰出是非來呢。有這時間,出去,好好掃雪!」


  周錫兵沖他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努努嘴巴示意:「要不,我現在就放你下去,你也加入掃雪大軍怎麼樣?」


  「別!」林奇連忙擺手,煞有介事道,「更艱苦艱辛艱難危險危重危急的工作還等待著我呢。領導,我知道您關心愛護下屬,但是我不能打蛇隨棍上,輕易給自己減負擔。」


  周錫兵嗤笑,眼睛朝小實習生飛了飛:「你也不怕帶壞了人家好好的孩子。」


  林奇大言不慚:「我這是時刻都懷揣著一顆對領導忠誠無比的心。」


  他話音剛落,周錫兵還沒來得及撥亂反正的時候,斜刺里突然衝出了一輛車,直直朝周錫兵的車子衝過來。周警官連忙打方向盤,險險避過。那車子就跟失了轡頭的野馬一般,直直衝上了立交橋的腳,發出了一聲巨大的「砰」聲。


  林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通道:「這是,酒駕?」


  天降大雪又正值深夜,路上的車子並不多。車禍發生以後,附近的交警迅速地到達了車禍現場,將司機從變了形的車廂當中解救了出來,人還有氣,交警立刻叫了救護車。


  周錫兵跟林奇等人作為車禍現場的目擊證人,也簡單做了筆錄。他們看著從車廂裡頭被解救出來的司機,俱都皺起了眉頭。這人身形雖然看著還算高大,卻明顯還是個少年人的身量。此刻他昏迷著,交警自然不好再問什麼。可就是交警,也察覺出了古怪。一個少年人,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家裡頭,開著車子在外面胡鬧什麼?他想幹什麼,這車子又是誰的?

  救護車呼嘯而至,跟車的醫生跳下來簡單檢查了少年司機的生命體征后,連忙將他抬上擔架,運到車裡頭拖走了。交警跟著去處理情況,一路上都在叮囑醫生:「別忘了測個酒精查個尿液,這小子看著不對勁。」


  林奇皺起了眉頭,看救護車漸行漸遠,抱怨了一句:「這又是折騰得哪門子的事情。看看那小子的臉色,跟個鬼一樣,這是發急病了?怎麼大半夜他出來晃悠啊?」


  周錫兵看了看車禍發生的地點,笑道:「你要是有興趣,明兒一早,不,是今兒天亮了,你可以問問交警隊的人。是不對勁,這孩子看著古怪。」


  他沒有再追著這事兒不放。他們的工作已經夠多了,要是再從交警隊攬活計過來,再多的人手都忙不過來了。周錫兵將林奇送到派出所以後,跟值班的同事們打了聲招呼,再次回家去了。現在是夜裡兩點鐘不到,等他回去還能再睡幾個小時,明早燒了飯以後送王汀去上班。


  周錫兵從出自家樓層的電梯口時就放慢了腳步,輕手躡腳的,生怕吵醒了王汀。王汀睡眠挺淺的,每次他加班或者臨時出任務時,她都睡不踏實,只要他一回去,她就驚醒了。


  客廳裡頭的壁燈開著,沙發上空空如也。周錫兵懸著的那顆心總算落到了實處。他就怕王汀會還在沙發上等他。這麼冷的天,就是開著空調蓋著毯子,她也容易生病了。


  人人都說夜深歸來,家中等待的燈光下坐著個等待的人,是最溫暖的事情。跟王汀好上了以後,周錫兵卻不這樣想。他寧願他不在的時候,王汀將自己照顧的妥妥帖帖的,而不是因為他,她又過得不舒坦。這樣的話,總有一天,他會被愧疚壓垮了的。他的職業註定了他沒有辦法在家庭中傾注太多的時間精力,他只希望他的伴侶需要為他做出的犧牲越少越好。


  周錫兵沒有在主卧室的衛生間裡頭洗漱,怕吵到了自己的愛人。等洗完澡換好睡衣之後,他人都走到次卧室門口了,又踟躕了一下,要不,就進去看王汀一眼吧。她有時候睡覺不太老實,說不定會踢被子。就這猶猶豫豫的一點兒小想頭,周錫兵人已經不由自主地擰開了主卧室的門。


  跟他預料的一樣,房中還給他留著一盞柔和的壁燈。暖暖的燈光下,王汀沉沉地睡著,臉上洇出了兩團酡紅,長長的眼睫毛在下眼瞼上投下了一排整齊的小樹苗。她發出了微微的鼾聲,一隻胳膊從被窩當中伸了出來,潔白的手握成了半個拳頭,睡得香甜。就連紅潤的嘴唇也微微翹著,好像等待著親吻的睡美人一般。


  周錫兵克制住了自己親吻王汀的慾望,幫她輕輕掖好了被子角,就準備轉身離開。


  王汀嘴裡頭髮出了意味不明的嘟囔聲,然後抱怨一般地喊:「周錫兵,你怎麼不抱著我。」


  周錫兵愣了一下,轉過身來,才發現她的眼睛未睜,依然睡得香甜。顯然,她剛才說的是夢話而已。他的心像是浸泡在了什麼液體當中一樣,浮浮沉沉,各種滋味雜糅到了一起。他咬咬牙,輕手輕腳地上了床,隔著被子抱緊了懷中人。


  外頭風天雪地,但總有一間小屋溫暖如春。


  第二天早上周錫兵醒來的時候,發現懷裡頭空空如也。他驚訝了一瞬,懷疑自己昨晚是做夢了,其實他還是睡在了次卧當中。直到梭巡四周,看到熟悉的布置,他才肯定自己的確是身處主卧室。他起了身,走到衛生間門口,懷疑王汀是起床小解。卧室外面卻響起了鍋鏟的聲音,然後一股早餐的甜香沿著卧室門縫鑽了出來。


  周錫兵打開了房門,看到王汀正轉過頭來沖他微笑:「起來啦?趕緊洗漱準備吃飯吧。你也嘗嘗我的手藝。」


  周錫兵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王汀,跟她道歉:「對不起,我起晚了,還連累一大早起來。你怎麼不喊我呢,你也多睡會兒啊。」


  王汀扭過腦袋,伸手擰了一下周錫兵的鼻子,笑道:「呵,你當我是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么。以後,早飯我來做。你多睡一會兒,你看看你,夜裡到現在總共才睡了多少時間,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周錫兵抱著她不肯撒手,嘆息道:「我總覺得對不住你。我手上雜七雜八的事情多,沒什麼時間陪你,也沒能讓你過上什麼好日子。」


  他沒說出口的是,以前聽前輩說好姑娘千萬別去禍害了,他都當成笑話聽。現在卻隱約明白了其中的惆悵。是啊,他有什麼?多能耐的社會地位還是多高的經濟收入?他的工資比王汀高不了多少,一樣是吃死工資的人。王汀的工作好歹還賺了個作息穩定,風險係數低。他呢,不僅早出晚歸,動不動就加班臨時出任務,還讓人跟著他擔驚受怕。


  王汀背上背著個殼子也沒耽誤她手上的動作。她相當麻利地攤著胡蘿蔔雞蛋餅,然後盛出鍋。轉身的時候,她踮起了腳尖,第一次主動地親上了周錫兵的嘴唇,笑道:「你給了我很多很多愛啊,愛讓我內心充實而平靜。」


  這樣肉麻兮兮的話,王汀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可看著這個因為愧疚都有些無所適從的大男人,她卻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她招呼周錫兵將早飯端上桌,強調道:「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是相輔相成,互相扶持的。沒有理由說,因為我是個女的,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照顧我。這樣的關係其實並不穩定,長時間的單方面付出,會讓感情失衡。人類的感覺是會從應激逐漸轉變為適應甚至麻木。所以我們得保持生命的敏感度。你對我好,不是理所當然,而是因為你愛我,所以願意付出。同樣的,我也是這樣。」


  周錫兵笑了,探過身子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嘆了口氣:「嗯,我會努力對你更好的。」


  王汀笑著推他吃飯:「那你就得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好好照顧自己,不然你以後拿什麼對我好啊。你得先自己好好的,才能對我好。」


  乖乖聽話的周警官吃完了早飯,又乖乖地送王汀去了單位上班。等到他自己回派出所的時候,剛好趕上了上班的點。


  林奇還沒有下夜班,接完電話后就兩眼鰥鰥地盯著周錫兵:「周指,你知道昨晚那個小孩是誰家的孩子么?他昨晚又是怎麼回事嗎?」


  周錫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著問林奇:「你還真不嫌自己手上的事情多啊,特地打電話過去問的?」


  旁邊的同事立刻朝林奇露出凶光,幾乎快要抓狂了:「求你了,林帥哥,千萬別再接事了啊。這是要過不了年的節奏了。你說你,不就是去勸個人不要跳樓么,怎麼還將聚眾吸.毒的窩點也給順便端了啊!」


  「不是。」林奇抹了把臉,面上的表情又是亢奮又是不可思議,「這小子未成年,無證毒.駕,孩子的父親是昨兒夜裡頭咱們抓的那位棋牌室老闆。最有意思的是,棋牌室老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吸.毒,人已經癱了,簡直快要瘋了的節奏。」


  毒.駕的小孩名叫□□,開的是一輛□□。自從在醫院醒過來以後,他對交警的所有提問都三緘其口,也拒絕提供關於自己的任何身份信息。交警還是通過他外套口袋中的一張成績單找到了聯繫上了學校,然後又輾轉找到了派出所。不找派出所不行,人家的監護人正在派出所裡頭關著呢。


  「這個□□在本市的一所高中裡頭上學,平常住校。家裡人不知道他吸.毒,說不定是真的。」林奇的唇角微微翹著,語氣裡頭已經壓抑不住嘲諷,「棋牌室的老闆快要崩潰了,一直咒罵到底是誰給他兒子提供的毒.品,又罵學校是幹什麼吃的,怎麼管的孩子,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他自己倒是忘了,他怎麼會容留別人在棋牌室裡頭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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