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章

  也許是由局長對齊處長的敷衍處理結果,讓我感覺到了徹底的失望,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方秘書上前勸我道:「趙秘書,你這樣做太不理智了,這樣很危險啊!」


  我滿不在乎地道:「危險就危險了!無所謂!」


  然後自顧自地走出了中南海東門。


  這個時候,真有一種異常豪爽的感覺,就像是擺脫了一切束縛,擺脫了一切煩惱。


  現實讓我痛恨,我不得不沖開世俗的門檻,嘗試以一種自己嚮往和喜歡的方式,不再受人左右,不再被領導處事的不公所干擾。


  我重新叼了一支煙,狠狠地吸著,讓尼古丁的味道更透徹地佔領腹腔,那是一種很爽的感覺,讓我在這種心境之下,有了一絲別樣的安慰。望著路上行駛的車輛,還有絡繹不絕的人群,我突然間發現人活在世上,竟然是如此的奔波與忙碌,兩條腿辛辛苦苦走過的路,卻被別人所踐踏玷污。我的心情是一條河流么?似乎有一種聲音在哀鳴,波濤洶湧的感覺,已經彈不出浪花朵朵。正所謂,再牛逼的肖邦,也彈不出我趙龍此時的悲傷與無助;再洶湧的河水,也沖不走我滿心的憤怒!

  我嘗試著以一種快樂的心態來面對,但是臉上的笑,卻拒絕不了僵硬。


  我承認,自己不甘心,也不服氣!


  現實賜予我的,難道只是欺騙和掩飾?


  煙幾乎吸凈了,我卻沒有任何知覺,直到煙頭將手指燙了一下,才意識到手中的煙,已經走完了它火熱的一生。


  我沒再繼續吞噬其它香煙的生命,只是注視著面前的這條熟悉的路,我意識到,也許當我再次踏上它的時候,即將是一個殘酷的終點。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急促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世界上再沒有人能走出這麼優美動聽的腳步聲,除了由夢。


  正所謂一喜掩萬憂,由夢的出現,讓我的愁緒瞬間緩解了很多。我突然想,這一生能與由夢相愛,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作為一名國家警衛,我趙龍問心無愧,我沒有愧對組織,沒有愧對黨,也沒有愧對任何人。在工作中我努力進取,時刻銘記集體榮譽,在生活中我與戰友相處融洽,但是即使這樣,我仍然擺脫不了這一連串的陰謀和打擊。不是我不夠堅強,是被其中的黑暗照射的面目全非。


  自己無愧於組織,反而是組織有愧於我,我為什麼不能理直氣壯起來?

  由夢湊到我的前面,俏眉輕皺地道:「趙龍,你今天怎麼這麼衝動?」


  我擠出一臉僵硬的笑,大氣凜然地道:「難道,我不該衝動么?難道,我應該繼續留在會場,去聽由局長在那裡表揚齊處長?太虛偽了,太假了,假的跟真的一樣!」


  由夢握著我的手,勸道:「趙龍你冷靜一點兒,你這樣做……會讓由局長很為難的!」


  我心裡湧進了一股不悅:「關鍵時候,你還是跟你父親近。他為難,他有沒有想過我難受?」


  由夢輕拍我的後背,道:「趙龍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是你是一個理智的人,怎麼也會做出這種舉動呢?你不應該棄會而去,開完會什麼都好說,但是你現在一弄,不正是讓別人抓住了把柄嗎?」


  我破罐子破摔地道:「抓就抓吧,反正現在都這樣了。大不了我趙龍轉業!如果我轉了業,我肯定要比在特衛局當什麼警衛秘書受氣強多了!我可以領到多十倍甚至幾十倍的工資,我可以享受到更自由更美好的生活,我可以用自己的實力,打拚出一番屬於自己的輝煌。而不是憋屈,而不是逆來順受!」


  我越說越激動,以至於空氣當中充滿了我口腔中噴射而出的唾沫星子。


  如果不是受了太多的刺激,我趙龍會變得這樣急躁?


  由夢安慰我道:「趙龍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是你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我知道你深深地愛著這個職業,那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換不來的,你不也是曾經拒絕過很多社會名人的拉攏嗎,高薪在你面前不算什麼,你一直在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為國家效力為特衛局爭光,你做到了,甚至說你已經成功了……」


  我打斷由夢的話:「別安慰我了由夢,我沒事兒。只是想靜靜地想一想,想一想這些荒唐的事情。」


  由夢道:「趙龍,你放心,我會為你討回公道的。咱們一會兒等開完會的時候,一起去找由局長!」


  我頓時愣了一下:「怎麼,現在還沒開完會?沒開完會,你怎麼也跑出來了?」


  由夢皺眉道:「你都跑出來了,我怕你想不開,也跟著出來了!」


  我無奈地笑道:「這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啊!第一次在開幹部會的時候,兩個人一起罷會!」我搖了搖頭,凝望著由夢的臉龐,萬千思緒化之不開。


  由夢道:「趙龍,我覺得我們應該再跟由局長好好溝通一下。」


  我道:「沒用。我已經徹底失望了!」


  由夢道:「也不一定啊,我覺得這件事情真的挺蹊蹺的。由局長一直是個鐵面無私的領導,他從來沒偏袒過任何一個人,只是齊處長……唉。」


  由夢沒再說下去,只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


  散會之後,由夢非要拉著我去找由局長,但是我執意不肯。由夢沒辦法,只好準備跟我一起回首長處,再從長計議。


  剛剛走到車前,突然間接到齊處長的電話,有些意外,本不想接,但是鈴聲一遍一遍響起,我摁了『接聽』鍵,那邊傳來了齊處長的聲音:趙龍,現在在哪兒?

  我沒好氣地道:正準備回首長處。


  齊處長道: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我冷笑道:對不起齊處長,我沒時間。


  齊處長道:趙龍――


  我懶的再聽,兀自地掛斷電話,心裡根本再懶的猜測,齊處長又設計了怎樣的一個局,逼我跳進去!


  懷著異常的心情,驅車回首長處。一路上,我勢如破竹,幾乎將車開到了最快速度,我的車技不錯,因此一路上雖然狂行暴駛,卻也是有驚無險,安全地駛回了首長處。


  換了套衣服,我徑直去了健身房。


  一陣揮汗如雨的發泄后,我氣喘吁吁地坐在健身器材上,汗水浸進眼裡,格外地疼痛,身上的汗水仍然肆無忌憚地往外傾泄,整件衣服緊緊地貼在了身上。


  由夢掏出帕子為我擦拭汗水,一邊擦拭一邊安慰我。


  這種場景很熟悉,每次我來健身房鍛煉的時候,由夢幾乎都會默默地坐在一旁,為我擦汗。


  但是今天,再吸汗的帕子,也擦不掉我心底深處的怨憤。


  由夢說:「趙龍,別計較這些了,想開一點吧,有什麼委屈就發泄出來,心裡會好受一些。」


  我違心地苦笑道:「我心裡好受得很。」


  由夢深深地望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關切。


  心裡酸酸的,感覺由夢很真實,世界卻很黑暗。


  休息片刻,我繼續用健身器材發泄著內心的鬱悶,真想將煩惱融入汗液里,排出體外。


  就這樣,我一次一次地用身體的極限疲憊來發泄,一次次地發泄,一次次地揮汗如雨;而由夢則不厭其煩地拿手帕幫我一次次地擦拭汗水,一次次地以真切的話語勸我,開導我……


  中午吃過飯,大約12點半左右,值班室的黃參謀到卧室找到我,說是西門處有人過來找我,哨兵已經將他擋在門外。


  我到值班室給西門門衛回了電話,問清了情況。哨兵說是有一個長的挺高挺威猛的外國人,叫凱瑟夫,他要進警衛區找我,正在被他們暫時擋在門外,問我放不放行。


  我不知道凱瑟夫找我所謂何事,但是一聽到他的名字,瞬間又加劇了我內心的衝動。


  我走出首長處,徑直到了西門。


  凱瑟夫果然在西門外等待,他不知從哪裡買了一盒餅乾,乾脆坐在門前的玉蘭樹下吃了起來,樣子頗為滑稽。


  他今天的打扮很樸素但很利落,藍白相間的格子上衣,土黃色的休閑褲,給人一種很隨和的感覺。


  見我從西門出來,凱瑟夫從地上站起來,聳了聳肩膀,使勁兒地將口裡殘餘餅乾吞進肚子里,又用手抿了抿嘴唇,這才笑道:「想見到你還真不容易!」


  我緊繃著臉道:「你來找我幹什麼?」


  凱瑟夫一擺手:「怎麼,不邀請我進去坐坐?」


  我冷笑道:「沒那個必要。有什麼事兒在這裡說行了,這是我們的警衛區,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往裡放的!」


  凱瑟夫皺眉道:「趙龍你純粹是在歧視我。中南海我都能進,怎麼御權山反而進不了?」


  我不耐煩地道:「什麼事兒你趕快說,我沒太多耐心!」


  凱瑟夫斜著腦袋望我,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塊餅乾,道:「你今天看起來不高興?」


  我道:「我高不高興跟你沒關係!你要麼講事兒,要麼走人離開。」


  凱瑟夫嘖嘖地道:「我想你簡直是吃錯藥了,臉上寫滿了火氣,不知道是誰把你惹成這個樣子!我今天來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就是專程過來看看你,本指望著你能帶我進去逛逛,但是現在看來,好像指望不上了。你看起來很不友好。」


  我將了他一軍:「你還好意思讓我帶你進去逛逛?你放心,那不可能!」


  我堅定地回絕了凱瑟夫。


  凱瑟夫有些失望,聳肩道:「趙龍你太不夠意思了,我大老遠地從Y國趕來,你竟然一點兒也不友好。」


  我冷笑道:「你從哪兒來再回哪兒去吧,你來中國幹什麼?」


  凱瑟夫笑道:「我來中國幹什麼?你應該知道的,為了瑪瑞詩亞,同時也是受了總統先生的委託。我是來中國學習深造來了!」


  我諷刺道:「像凱瑟夫的境界,還用深造?你可是全世界警衛交流會上的冠軍,用的著來別的國家深造嗎?」


  凱瑟夫道:「我也不想。但是又不能不來。也許,跟著我手下敗將學藝,那會是一件非常有趣味的事情,不是嗎?」


  我越來越不耐煩了,反問道:「難道你過來,就是想告訴我這些?」


  凱瑟夫道:「當然不是。我本來是帶著一種友好的態度,過來看看你,順便欣賞一下御權山的美景。我早就聽說過了,御權山曾經是一片皇家園林,裡面有很多值得欣賞的東西。比如說洞佛,還有怡風塔(化名)。最神奇的應該是震海塔,不是嗎?」


  我頓時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凱瑟夫道:「我想知道的事情,瞞不了我。」


  我不想再與凱瑟夫浪費時間,於是直截了當地道:「凱瑟夫,你回去吧,這裡不歡迎你。」


  凱瑟夫平擺出兩手,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他輕蔑地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歡迎我,因為你是我的手下敗將,你害怕見到我,怕我給你帶來威脅,不是嗎?」


  我怒罵道:「做你的晴天美夢去吧,我警告你,凱瑟夫,誰是誰的手下敗將,現在還說不定,如果你再用這四個字來形容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凱瑟夫挑眉冷視:「怎麼不客氣?難道你想打我?」


  我冷哼了一聲,不想再搭理他,於是轉了身,準備往回走。


  凱瑟夫卻在背後喊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告訴你。我已經跟你們特衛局的領導溝通好了,明天下午三點鐘,咱們在中南海籃球場上見!到時候你最好是衣服穿厚一點兒,也許能減輕一點我的拳頭對你的傷害。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我頓時一愣,回過頭來瞪著凱瑟夫道:「局領導同意你了?」


  凱瑟夫道:「那當然。所以我今天很高興。我又有一了一次教訓你的機會!」


  我冷笑了一聲,沒再回頭,繼續朝前走去。


  但沒想到的是,凱瑟夫竟然緊跟著追了上來,試圖在我身後,一起跟著進入西門。


  我當然能感覺到他的鬼鬼崇崇,轉身沖他怒道:「你最好是不要跟著我!」


  凱瑟夫無恥地冷笑道:「我跟著你你應該感到很榮幸,難道不是嗎,我的手下敗將?」


  我實在受不了凱瑟夫的囂張氣焰,抬腿沖著他的小腹處便踹了一腳。


  凱瑟夫猝不及防,往後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


  我趁機關上小門兒,將凱瑟夫關在門外,並狠狠地沖他罵了一句:「凱瑟夫,我再一次警告你,『手下敗將』這四個字我很不喜歡聽,希望你以後把這四個字收起來,免得讓我生氣!」


  凱瑟夫在外面砸了幾下門,倒是再沒了動靜。


  我快步趕回了首長處。


  確切地說,現在我算是想通了,我甚至已經做好了轉業的準備。我已經對這些不合理的荒唐事件感到深惡痛絕。我覺得自己沒必要再留在特衛局了,那樣對自己簡直是一直折磨。現在倒好,一切看淡了,什麼都不再對我構成威脅和影響,對於那些可惡之人,我沒必要再給他們好臉色,裝出友好地敷衍他們。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再也不可能有人干涉我,影響我。


  我找出了紙和筆,開始寫轉業報告。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我實際上是已經做好了百分之百的心理準備。


  確切地說,我對特衛局失望了!以前,工作的節奏雖然緊張,工資也沒有多少,但是我工作生活的很快樂,我在不斷地為自己的理想打拚,不斷地嘗試為特衛局創造榮譽,為中國創造光彩。在一定程度上,我做到了。我對國家對黨對特衛局,沒有任何的遺憾與愧對。反而是特衛局愧對了我,愧對我這個忠心耿耿的共產黨員和警衛幹部。


  只是剛剛提起筆,寫出『轉業報告』四個字的時候,我的手在顫抖,淚水傾然滑落。


  我控制不住此時此刻的心情和委屈!

  但是去意已定,我已經沒有了退路。今天的會議,對嫉惡如仇的我是一種折磨,莫大的折磨!

  更是一種極限的侮辱!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傷感到了何等的境地,我竟然在衣櫃里找出了軍裝,將少校軍銜綴釘好,然後筆挺地穿在身上。


  我甚至還戴上了帽子!穿上了那雙剛剛分到首長處時發放的87式軍官皮鞋,腰上系的,是八七式軍官腰帶。


  我渾身的裝束,包括內衣、襪子,清一色全換上了部隊發的。


  我沒瘋,也不是在出洋相,我是在最後一次緬懷軍旅,緬懷火熱的軍營,對這個第二家園,做一次最後的留戀。


  就這樣,我穿著軍裝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起草轉業報告。


  字字痛心,句句傷感。


  再流暢的鋼筆,也寫不出我內心的憤怒。


  不是我要拋棄部隊拋棄特衛局,是特衛局想要拋棄我。我沒有勇氣再生活在這樣一個黑白不分的世界……


  寫著寫著,我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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