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愉快”的寒假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開始了。
回到舅舅家後,她又做過那個奇怪的夢幾次,每次想起來都心跳加速,情緒慌亂且複雜。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卿梅也給她打過幾次電話,道了歉,她的確不知道這樣會傷到她的自尊。宋初亭沒怪她,也感謝她教自己彈琴。隻是從那之後,再也不想參加任何演出比賽,也不想練鋼琴。
卿梅勸過幾次,見她執意,也沒辦法。
一轉眼,就是農曆新春,年後初五,就是宋初亭和夏輕輕約好去實習的日子。
奇怪的是,在舅舅家這一個多周,他們待她要比以前熱情許多,還特意買了張單人床放在書房給她住。
其實,客觀上,舅舅待她還是不錯的,隻是舅母脾氣大,人也強勢,宋初亭上次來吃了不少苦。
“堂姐,堂姐。媽媽叫你去吃年夜飯。”大年三十這,堂弟淩子來叫她。
“哦,好。”
宋初亭拄著盲杖從書房出來,這一周,她已經把這個不到八十平的家記熟了。
“心點,這裏有門。”堂弟好心提醒,“這是沙發。”
“謝謝你。”
宋初亭常聽舅母訓斥這個腦子笨,學習差,考不上大學等等。不過,她倒對這個比自己半歲的堂弟印象很好。木訥,但善良。
這頓年夜飯宋初亭吃得很沒滋味,她很難不想起父親,還有過去的每個新年,匆匆把舅母給她夾的餃子吃下,也不再“看”春晚,獨自回書房。
外麵一家人其樂融融,聊著,吃著糖。
宋初亭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著外麵熱鬧的煙花爆竹聲,想到父親,愈發難受。
她剛翻了個身,手機突然響起,是夏輕輕打來的電話,熱熱鬧鬧拜了年,隨後叮囑她初五見。電話掛斷,卿梅老師又打來,接著是舍管阿姨。
大過年的,不開心的事情也沒再提,聽著她們的祝福和關心,宋初亭心裏漸漸溫暖。
掛斷阿姨的電話後,沒人再打進來了,她卻還緊緊攥著手機,也不知道在等什麽。
終於,手機驀震動,宋初亭心裏跟著一緊,立刻接起,卻聽見那邊是劉文的聲音,“姑娘過年好啊?”
“劉文哥哥過年好。”
宋初亭有些失落。
“上次的表演很棒呢!下次要是再表演的話,哥哥還給你去捧場。”
宋初亭一愣,“嗯”了一聲。
那邊又誇她許多,了不少祝福的話。
宋初亭知道劉文哥哥是好意,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細膩,臨掛斷前,她突然道:“劉文哥哥。”
“怎麽啦?”
“江叔叔…他…”宋初亭也不知道怎麽,總感覺怪怪的,還有種莫名其妙的心虛,“他在跟他家人一起過年吧?你能幫我帶句新年快樂嗎?”
“噗。”那邊笑出了聲,“他哪有家人?而且我們今執勤,這是吃年夜飯休息呢,一會淩晨還要演練呢。”
宋初亭:“啊?今不是大年三十嗎?”
“對啊,除夕夜,一級備勤,嚴於平時!”
宋初亭“噢”了一聲,歎道真是好辛苦。
“一等,我看見我們老大了,我把電話給他,你自己——”
“啊啊?”
宋初亭還沒反應過來,兩秒後,聽見那邊成熟低沉的“喂”了一聲。
宋初亭心尖一顫,緊緊地攥住手機,忽然不知道什麽了。
“是初亭——”她聽見劉文隔著話筒。
“初亭?”
過年的緣故,男人語氣比往日都溫和,可能近日工作辛苦,有細微的倦怠,啞道:“新年快樂,吃餃子了嗎?”
“吃了。”
“嗯,在家裏還好嗎?”
“挺好的,他們…突然對我挺好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那就好。”
宋初亭將手機緊緊貼在耳邊,咬住下唇,呼吸有些急促。
見她不話,男人頓了頓,:“那初亭,我這邊還有事,就先掛了。”
宋初亭怔住。
——他好像習慣叫她“初亭”,這個稱呼要比“宋姐”好聽許多,低低的,有一絲輕柔,聲音磁性而沙啞。
“叔叔。”她握緊了手機,突然道。
“嗯?”
“新年快樂,工作順利,身體健康。”宋初亭又補一句,“注意安全。”
那邊淡笑一聲,“謝謝,你也是,學習進步。”
電話掛斷。
宋初亭放下手機,臉頰和掌心竟有些發熱,心髒也怦怦怦直跳,好半才平複下來,她用手捧過臉頰,不禁疑惑不解,自己這是怎麽了啊。
……
很快,年已過完。
這是宋初亭十七年來獨自過的第一個春節,曾在父親去世前,她無數次幻想過年會多難受多痛苦,尋死覓活,可真正到這一刻,她發現,心底是很難過,日子還是要繼續過。
會有新的盼頭,新的生活,新的,一點點的未來。
或許很多時候,都是幻想中的痛苦最煎熬吧。
初四這,宋初亭晚飯後打算和舅舅實習的事,能不能拜托舅舅明早送自己過去。
“什麽,你要去實習?”客廳裏,舅母帶著堂弟去娘家,隻剩下她們甥舅二人,舅舅驚聲問。
“就半個月,開學就不去了,明您隻要送我過去就可以了。”
舅舅思慮一會,“半個月的話…倒也行吧。”
宋初亭沒明白這話意思。
“初亭,來,正好,舅舅這幾正好有個事跟你。”舅舅拍拍她肩膀,語氣突然凝重幾分。
宋初亭有些懵,“什麽事?”
“你是不是再有十就十八歲生日了?”
宋初亭早就忘了,這才想起,點了點頭。
“這事吧——起來還真挺長的。”舅舅咳嗽兩聲,語氣稍微有些不自然,“算了,我直接吧,就是前幾,有個律師來找過我。”
宋初亭:?
“我吧,這麽多年我就給忘了…”舅舅又咳嗽幾聲:“其實那個,那個也是才想起來,你媽在你的時候,其實給你存了一筆錢…”
宋初亭豁然抬頭,語調驚異:“什麽?!”
“對,當時是以我的名義存的,但是公證過,就是等你十八歲我帶你親自去取。”
宋初亭狐疑,“這不可能吧?”
“怎、怎麽不可能?”
她搖搖頭,仔細回憶半晌,母親在她四五歲時就離世了,她對母親的記憶非常淡薄,隻記得母親很漂亮,很愛哭,以淚洗麵。
那個哭包母親會給自己留存款嗎……
怎麽想也覺得不現實。
宋初亭問:“多少錢?”
“六十萬。”
“多少?!”宋初亭驚呆了,心裏猛一跳,旋即又愣住,“您不是忘了嗎?”
“是,是…”舅舅聲音有些急躁,“當時是忘了,但是律師不是找上門了嘛,就看見了數字。”
“舅母知道嗎?”
“知…知道。”
宋初亭偏了偏頭,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聯想起舅舅舅母突然對自己好的態度,好像也有可能。
難怪他們突然變了…
宋初亭指甲摳著沙發,還是有些半信半疑。不過話又回來,那不然怎麽會從而降六十萬呢?
正好是她十八歲,成年的存款…
也可能哭包母親當時真的預料到了,某她會需要這筆錢?
“是真的,初亭。”舅舅咳了下,認真:“馬上你過生日,舅舅帶就你去銀行,就可以把這筆錢取出來。”
“六十萬,你想幹什麽都行。”
六十萬…
一想到這個數字,宋初亭胃裏收縮,心髒跳得極快,撲通撲通的。
要是過去,她不會覺得這個數字很多,但是現在,這個數字可就意味著她的眼睛啊!!
她不想讓江慎叔叔給自己治,是良心不安;但是,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有錢,就可以…
**
“這筆錢我不能要。”半晌,宋初亭突然道。
“你什麽?”舅舅愣住。
宋初亭在極度興奮,激動,甚至幻想自己真能治好眼睛開始新生活等各種情緒壓下以後,舔舔嘴唇,緩緩地,艱難,卻又堅決。
“你什麽?真是我姐,你媽給你留的啊!你這孩子怎麽不信呢?”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宋初亭低下頭,一隻手摳弄著另隻手的指甲,她摳得很用力,指甲有細細的刺痛。
“那為什麽呢?”
宋初亭想什麽,又沒出口,隻道:“反正我不要。”
舅舅急了,“這筆錢你不要也得要!你媽留給你就是你的!你不要的話我們可自己花了!!”
“好,隨便你。”宋初亭,她拿起盲杖,從沙發邊起身,“隻要你們覺得良心上過得去。”
舅舅嘟囔:“是你不要,有什麽過不去的…”
他罷,一頓,恍然大悟宋初亭指的另一層含義,“你是這錢是你爸,這這這…”
“你想哪兒去,不是!”舅舅語氣急了,“是…”
宋初亭:“那是什麽?!”
“是…哎呀……”舅舅一半,又立刻住嘴。
宋初亭也沒再多,低下頭,握著盲杖,一步一步回到書房,長長出一口氣,將盲杖放下,雙手捂了捂剛才因激動還在發燙的臉頰。
呼吸還很急促,她按了按起伏的胸膛,咬住牙齒,差點就忍不住了……
宋初亭閉上眼睛,還能回想起剛才那一刹那,以為有錢就能治眼睛,能重見光明,就像是伊甸園的蘋果,充滿誘惑,喜悅,又激動。
但是,不行啊。
她握著盲杖,一步步走回鋼架床邊。
不行啊。
她的哭包媽媽哪裏有錢呢?就算真為以後打算,以舅舅名義為她存下六十萬,那也一定是從父親那裏拿來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父親的錢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宋初亭抿緊唇,不想再想——
這筆錢可能沒有被查出來,不代表這筆錢是幹淨的啊。
以前她是不懂事,但現在,絕對不能用。
她宋初亭就算瞎了眼睛,再可憐,也不能,不能再碰這種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