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章 大悲
長公主府已經掛起來了白燈籠、張起了白幡,整個府中都籠罩著悲傷,間或傳出難以抑制的嗚咽聲。
因為喪報剛剛發出去,現在長公主府還沒有人前來奔喪,長公主府有種難以形容的靜寂和哀戚。
過去汪印與長公主見面,大多是在濯秀園內,因那裡足夠安靜與隱秘,這長公主府,他來得極少極少,那極少的次數,給他所留下的印象是和長公主為人一樣,是冷硬嚴厲的。
但如今的長公主府,滿眼的白色刺得他眼睛都生痛,無處不在的哀戚也點點滲透他的心裡。——這一次之後,他便永遠都見不到殿下了。
長公主駙馬齊適之見到他到來,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點頭:「汪督主,有心了。」
皇上已經下旨意,汪印起複,再度成為緹事廠督主了。
她知道了這一點,想必會很高興吧?她生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為汪印起複奔走,現在得償所願了,真好……
齊適之的目光看向了靈堂中的棺材,竟然輕揚了揚唇角。他的眼神……說不出是什麼眼神,並沒有悲傷痛苦,反而是種平靜,一種萬事皆空的平靜。
看到這樣的齊適之,汪印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好些日子沒見過齊適之了,現在一看,幾乎不敢認:駙馬竟然老成這樣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太多太多了!
頭髮幾乎全白了、臉上一道道明顯的皺紋,身子佝僂著,似乎直不起來,更重要的是,眼神太空太寂,整個人都沒有多少生氣。
殿下薨逝了,也帶走了駙馬的精氣神,現在的駙馬,就只是……還活著而已。
這個時候,汪印突然想起了萬映樓種種奇巧的布置,想起了那裡隨春夏秋冬而變化的布局,從這細微之處就能看出駙馬對殿下的用心。
殿下不在了,神仙眷侶少了一人,駙馬該有多痛苦悲傷!——這無法估料,但絕對比他自己的要多得多。
沉默良久,汪印終於說話了:「駙馬,請節哀,殿下定必不想見到駙馬這樣子的。」
臨到這個時候,他除了說這些俗套的勸慰,也沒有旁的可說了。
對於感情至深的夫妻來說,被留下來、還活在世上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
然而,無論多悲痛,總要繼續活著,帶著對過世那一方的沉痛懷念而活著。
這般想著,汪印心底的刺痛彷彿散去了些,他抬目看了看靈堂的白幡,彷彿看到了那個面容沉肅嚴厲的老婦人,她過世的時候,是怎麼樣的?
「她走的時候,很安詳。她一生所求的,都已經得到了,沒有什麼遺憾了。——你來看看她吧。」齊適之這樣說道,往靈堂正前方的棺材走去,示意汪印也跟上來。
汪印沒有片刻猶豫,跟在齊適之身後,最後立在了棺材身邊。
他此來,便是為了見殿下最後一面。
躺在棺材中的殿下,已經被打扮過了,穿戴上與長公主儀制相配的衣裳首飾,臉容也被塗上了脂粉,兩手交疊在胸前,雙眼閉合著。
這樣的殿下,看起來竟然比平時年輕一些,也要柔和許多,然而她已經絕了氣息,依然透出一種死寂來。
汪印還是想看到睜開眼睛的她,就算冷硬嚴厲,也比這種虛假的年輕柔和好太多。
但是,殿下已經薨了,她安詳地躺在這裡,無知無覺,已和這個俗世作別了。
駙馬說,殿下走的時候很安詳,殿下已無什麼遺憾了,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他看著棺材中的人,心中沒有絲毫害怕,只有滿心的感激和懷念。
她乃天潢貴胄,享受過無數尊榮,也經歷過無數動蕩,她所慮之深,所想之遠,哪怕是現在的他,也有不如。
而這樣的她,在過去幾十年裡暗中給予他許多幫助照顧、,也一直不斷地提攜指點,他所走過的路、所前行的方向,與她的影響分不開。
她對於他來說,亦師亦友,亦母亦姐,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異常深刻的痕迹。
原本,她可以活得更久的,也能見到更多的,但是那一次中毒,極大地損害了她的生機,使得她這麼早就離世了。
她離開的時候,十分安詳,已沒有遺憾,但是對於他來說,她的薨逝,太悲痛,太遺憾了!
殿下是不在了,但是他還在,他定要為殿下討回公道,讓曾加害殿下的人早下地獄!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殿下是因何而中毒,是誰在背後下毒。
察覺到汪印身上的殺氣,齊適之看了他一眼,隨即目光便移向了棺中,眼中滿是不舍戀慕。
「她過世前進宮,便是為了幫助你。這是她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你莫負了她一片心意。你當知道,如若是她心中有遺憾,那麼這遺憾是什麼。」齊適之這樣說道,眼睛一眨不眨。
這些話語,當然不是她過世之前所交代的,但是他陪著她一輩子了,自然知道她最放不下的是什麼。
她一生都在權勢聲望的頂端,既是國朝長公主,又是定國公兒媳,本應一生都順遂,但是……還是去得太早了。
獨留他在世間飄零。
汪印點點頭,答道:「駙馬,我知道了。」
他當然知道殿下心中放不下的是什麼,她雖則離世了,但他同樣會接過她所放不下的,直到最後一起都妥帖安穩。
他定不負殿下!
他低頭垂目,將心中的悲傷壓下去,然後說道:「駙馬,殿下出殯當日,我一定會來送她!」
齊適之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語一樣,只痴痴地看著棺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