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章種子
最開始的時候,鄭雲回並沒有出現在演武場這裡,並沒有參加這場追悼。
其一,是因為他是皇子,沒有為緹騎哭哀的道理;其二,是因為他身體不適,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居多。
慶伯和王晦帶著他提前離開,因而他避開了彭城之戰,沒有親眼看到戰場上的鮮血淋漓,但是有關生死危機,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充分感受到了。
慶伯和王晦帶著他離開的時候,只說廠公吩咐得走另外一條路,旁的都沒有說。
儘管他們什麼都沒有說,但是他們一刻都沒有鬆懈的戒備,幾乎是片刻不停的奔跑速度……這一切都在提示他,返回京兆的這一路到底有多危急。
稍有不慎,就是死地。
儘管鄭雲回沒有遇到什麼真正的危機,卻時時刻刻都感覺到死亡在追趕,他從來沒有過如此迫切的危機感。
過去在宮中的時候,他從自己母妃及自己所見中,知道宮中是個詭秘莫測的地方,也知道宮中處處充滿了危機,但是他感覺到回程比宮中更甚。
這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難以形容,他滿心所希冀的便是儘快回到京兆。
是以他的精神一直緊緊繃著,直至回到京兆汪府,回到這個他覺得安全的地方,他的心神才放鬆下來。
他畢竟只是個七歲的小孩,精神一直高度緊張,驟然放鬆下來,身體就不可避免有了不適。
葉綏回到汪府之後,去見過他,只是吩咐他好好休息,改日再把他送回宮中,旁的都沒有說。
鄭雲回能知道封伯朱離還有那麼多緹騎都死了,還是從府中凝重悲傷的氛圍猜出端倪,然後執意問出來的。
在知道那麼多人死去之後,這個小孩兒瞬間就紅了眼眶,他哽咽地問著慶伯:「封伯真的不在了嗎?朱離也是?那麼多緹騎也是?」
慶伯紅著眼眶點了點頭,隨即鄭雲回哭得更厲害了,抽泣著快喘不過氣來。
小孩子都哭,其實都不怎麼能遮掩。
他們年紀很小,但是正因此,他們也最為情真。
鄭雲回想起自己剛來到汪府的時候,就是封伯對他慈祥笑著,極大程度緩解了他對未知的憂慮。
那個總是對他慈祥笑著的老人,竟然死了。
還有朱離,有一次他擦傷了膝蓋,聽說朱離那裡有一種奇葯,便想要這種葯,前去詢問的時候,朱離言正詞嚴的說道:「殿下,您這個傷,還用不著小的那種葯,請殿下恕罪。」
當時他感慨朱離心中堅守不畏地位等等,後來才知道朱離拒絕只是因為摳門……
這樣的朱離,也不在了。
還有那麼多緹騎,他們都是死在彭城之戰中,彭城之戰到底是怎麼樣的?
慶伯沒有說,府中的僕從也沒有說,鄭雲回難以想象。
但是當他悄悄站在廊下,看見那麼多緹騎捧著一個個骨灰罐進來的時候,他忽然間就知道了彭城之戰是怎樣的了。
彭城之戰,那就是死亡和傷痛,慘重的死亡和巨大的傷痛。
緹騎捧著骨灰往西側走去了,鄭雲回知道那裡是汪府所設的靈堂,所有人都會在那裡悼念追想那些死去的人。
沒有人讓他前去弔唁哀悼,因為他是小孩,更因為他是皇子。
但是對鄭雲回來說,那些死去的人是他朝夕相處了半年的人,是一條條鮮活無比的生命,特別是封伯和朱離,是他熟悉親近的人,他們都不在了,他一定要去看看他們。
在他的強烈請求下,葉綏終於點頭,讓慶伯帶著他站在演武場中。
鄭雲回在演武場這裡,著實是令人矚目的存在。演武場里都是大人,只有他一個小孩,身高對比極為明顯,同時其它人包括汪印都穿上了白色的喪服,只有他穿著常服。
這些都顯示了他和其它人不一樣。
一樣的,就是他們臉上都布滿了傷痛,心中都在悼念那些死去的人。
鄭雲回沒有經歷過戰爭,卻親身感受到戰爭的殘酷殘忍,他沒有親眼目睹緹騎的死亡,卻真切感受到死亡的迫近。
世上很多事情是相對的,有日便有夜,有暗才有明,倘若鄭雲回沒有親身感受過戰爭的殘酷和死亡的迫近,如果他沒有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仍然被人全心全意的保護著,他也就不會那麼深刻地感受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到底有什麼事情在發生著。
他年紀還很小,也沒有經歷過多少事情,但是此刻在汪府被悲傷籠罩的演武場中,他抬頭看著那一個個骨灰罐,心中動蕩不已。
戰爭,便是死亡,封伯和朱離等人用那麼多條性命來提醒了鄭雲回這個道理,如同醍醐灌頂,他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迫切地渴望承平安定。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鄭雲回心中已經埋下了一顆種子,只要遇到合適的土壤,再有陽光雨露的澆灌,這顆種子就會破土而出,然後長成參天大樹,足以蔭蔽整個國朝。
日子有功,這一天一定會到來。
汪印領著緹騎在演武場治喪哀悼的時候,朝中其餘人亦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