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可憐否
出了這樣的事情,永昭帝自然不可能宿在壽康宮了,他便重新回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被內侍宮女打理得很好,地上光潔可鑒人,九龍香爐依然在裊裊吐著龍涎香。
他曾帶去壽康宮的三鑲玉如意重新擺回了紫宸殿的御案上,他喜歡的「山河永固」玉山子還在原來的地方……
明明事物都沒有變化,還是他過去看到的樣子,但是他卻覺得無比陌生。
長宿在壽康宮之後,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永昭帝坐在御案前,維持同一個姿勢很久了,看起來神色不豫,卻覺得整個人如同在雲端飄飄蕩蕩,什麼都落不到實處。
壽康宮地牢的事對他衝擊太大了,充斥在他心裡腦中的,都是賢妃。
至於想賢妃……具體他自己也不知道,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一樣。
甚至,他腦海中的賢妃連樣子都有些模糊了。
看不清,真的是看不清。
就在這個時候,裘恩這樣稟道:「皇上,十九殿下在殿外求見,請皇上示下。」
瑞兒在殿外求見?他來幹什麼?
永昭帝心神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才想起鄭瑞是養在賢妃膝下的,現在壽康宮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難怪回來。
他默然片刻,隨即吩咐道:「喚進來了吧。」
之前他怒火中燒,只令魏離弦收拾地牢里的殘局,但他卻忘了壽康宮還有一個皇子。
鄭瑞一進入殿中,便跪了下來,匍匐著身子,哽咽道:「父皇,兒臣……兒臣著實是怕,賢母妃她……兒臣什麼都不知道。」
他抬起頭怯弱地看了永昭帝一眼,臉上惴惴不安。
永昭帝點了點頭,隨即嘆了一口氣。
鄭瑞乃敏妃所出,養在賢妃膝下的時間並不長,況且還是個小孩子,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鄭瑞會知道賢妃所做的事情。
便是連他自己都被蒙蔽在鼓裡,一個小孩子又能知道什麼?
「快起來,朕明白的,朕不會怪罪於你,且放心。」永昭帝這樣說道,示意鄭瑞起來回話。
之前他忘了鄭瑞,但現在說話間已經在想接下來如何安置的問題了。
壽康宮已經被左翊衛控制了,即將會進行徹底的搜索,最後還會封宮,鄭瑞肯定不能在那裡住下去了。
「你暫時入住皇子所,遲些再聽從朕的安排。」永昭帝這樣說道,定了鄭瑞的去處。
仔細說來,因為賢妃的緣故,永昭帝平時見到鄭瑞的時間比其它皇子都要多,了解也更多。
感情都是要處出來的,此刻見到鄭瑞這副忐忑不安的樣子,永昭帝心中不禁湧起了一股憐惜,神情也因此柔和了一些。
朕的皇兒,也同朕一樣被矇騙啊!
鄭瑞抬起頭,感激地說道:「謝謝!兒臣謝謝父皇!父皇,兒臣……」
他彷彿鬆了一口氣,眼中的驚慌舒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孺慕,只是他好像還沒有說完話一樣,語氣有了停頓。
他咬了咬唇,猶豫了良久才道:「父皇,兒臣還有個請求,請求父皇恩准!」
永昭帝有些意外:在這個時候,瑞兒還會有什麼請求?
「父皇,兒臣隱約聽說了賢母妃所做的事情,但兒臣不理解,賢母妃為何要這麼做呢?說到底,賢母妃還是養育了兒臣一段時間,兒臣想去見賢母妃一面,也當……是盡了兒臣的情分。」
永昭帝愣了愣,他定定看了鄭瑞一眼,開口道:「你想去掖庭局見賢妃?」
他沒有想到,到了這個時候,鄭瑞還提出去見賢妃,一時間腦中思緒萬千。
賢妃做了那麼多事情,的確該死,但是瑞兒說得沒有錯,賢妃的確養育了其一段時間,這對瑞兒來說是無法抹除的。
瑞兒還想著去見賢妃,可見是個感恩的人,如此坦蕩求見,也從另外一方面說明了他當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永昭帝沉吟良久,最後點點頭道:「可,朕准許了。明日朕便帶你去掖庭局見她。」
正好,朕也想見一見賢妃。
瑞兒得賢妃養育一段時間,也能記住養育之恩,想著去見賢妃的面,可是賢妃是怎麼對朕的?
朕寵愛信任了賢妃幾十年,不管是私事還是政事,許多從來不曾對別的妃嬪所說的話語,只說給她一個人聽。
就連嶺南南庫,在沒有出現彭城之戰前,她也是唯一一個知道的妃嬪!
就算是一塊石頭,捂了幾十年都能捂熱了,可是賢妃的心仍舊是冷的,她竟然會殘害朕的身體!
難道就是因為她是淳戎的遺孤嗎?淳戎已經滅國幾十年了,它被滅的時候,朕尚未登基,這一切與朕有何關係?
朕要當面問一問她,問她為何要如此對待朕!
掖庭局是暫時關押宮中犯錯內侍宮女和妃嬪的處所,裡面的守衛平時就凶神惡煞,讓旁人不敢多進一步。
若無要事,宮中也沒有人會願意靠近這裡。
賢妃進宮幾十年,雖然在掖庭局布了許多暗樁,但是她本人卻沒有進過掖庭局一次。
原來,掖庭局是這個樣子的,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腐朽味,無時不刻不竄進鼻端,讓人幾欲想吐;
房間內鋪著的是稻草,也不知多久沒有換過了,摸上去濕漉漉的,透出刺骨的寒冷來。
間或,還會從這些稻草上鑽出一些黑色的蟲子,只是倏忽一閃,很快就消失在稻草之間。
賢妃根本就沒有勇氣掀開這些稻草,因為她不知道底下會有多少黑色的蟲子,她也不敢躺下來,忍受不了那種刺骨寒冷,也忍受不了那些可怕蟲子。
她瑟縮在牆角,身子不停顫抖著,眼皮耷拉下來,維持著要睡不睡的姿勢。
此刻她頭髮凌亂衣裳破敗,臉上的脂粉早就已經花了,又白又紅地混著,全無平時那種出塵脫俗的樣子。
才過了一夜而已,她就彷彿老了十來歲一般,憔悴衰敗得讓人不敢相信。
賢妃張著嘴巴,斷斷續續地喘著氣,發出難以忍受的痛哼,額頭上不斷有冷汗滴下來。
她感到五臟六腑彷彿在焚燒一樣,她甚至能感覺得到它們在焚燒的那種「噼啪」聲響,偏偏她異常清醒,能夠感知到每一絲細微的痛苦。
她痛苦得想死去,但是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