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個月後
寧靜的夜,璀璨的霓虹浮在H城的上空,而霓虹底下,是經曆一日繁華後安靜的疲憊。
老城區,一幢破敗不堪的八十年代的老樓房,危然的聳立在一片被圍牆圍起來的雜草瓦鑠之中。
此時的我,正站在空曠街道邊一個燒烤攤旁,一邊擼烤串,一邊端詳著那幢陰森森的老樓——它在月光下拉出的影子,特別長,仿佛那樓的樓頂上,還有一層。
“真不錯,這茄子切成兩半,撒上蔥花孜然,經炭火一烤,吃起來酥軟可口,蔥香撲鼻,真是別有一番滋味。”鳩摩這廝坐在人家攤位上,一邊吃燒烤一邊喝啤酒,嘴巴忙的不亦樂乎,恨不能再多長一隻出來。
才三個月時間,人間的酒肉就把一個習慣了塞外風沙的老狐狸,馴化成市井庸民,我沒喝一口酒都醉的想吐。
“你別老站著,也來一個吧,這茄子烤的還真的挺不錯的。”他大概覺得一個人吃太多不好意思,朝我招招手道。
我冷笑,對老板道:“結賬。”
“好嘞,您二位一共吃了一百三。”老板笑道。
“我吃了多少?”我問他。
“三十,還有一百是和您一起那位先生吃的。”
我裝作沒聽懂:“什麽和我一起?我和那個人素未謀麵,素不相識,素無往來,三十給你,還有一百誰吃的你找誰拿,別算在我頭上。”
鳩摩那廝聽到我的話,仿佛被人點了穴道,瞬間啞了,石化了,用一臉吃驚的表情看著我。
我朝他做了個抱歉的鬼臉,瀟灑的朝他揮了揮手,再見。說完扭臀轉身,踏著輕快的腳步穿過馬路。
我用眼神的餘光瞥向鳩摩,那廝果然站起來想走。
“嘿嘿,站住,你他媽還沒給錢呢。”老板攔住他道。
鳩摩黑著臉解釋:“我和那女的是一起的。”
“你沒聽見剛才人家連用了三個以‘素’開頭的成語啊,你以為我這練攤的東北寧是吃素的咋滴?紋身見過沒?黑澀會見過沒?”
“我沒帶盤纏,在她那兒。”
“還盤纏?等著洗盤子您誒。”
……
我得意於鳩摩的狼狽,也想暫時的擺脫他一陣,這家夥……實在太能吃,靠我拍照的微薄收入,怎麽養得起他?
我邊想邊沿著圍牆走了一段。
圍牆裏麵的那幢老房子,曾經是H市第三實驗小學的教學樓。
它坐落於老城區最東麵,而城市的發展方向一路向西,這片昂貴卻沒什麽價值的地皮幸而奪過了眾多開放商的魔掌,破敗了二十年依舊荒廢如故,可以說是整個城市保持的最好的遺墟。
我沿著它的圍牆,步至正門。望著鏽跡斑駁的校門,寂靜空曠的老街,我心裏泛起一絲懼意,腦海中不自覺的湧現《寂靜嶺》的血腥片段。
但不管多害怕,我都必須進去,因為雲深深,曾在這裏念過兩年書。
鳩摩說,雲深深是一早就認識惡鬼沮渠安周的,但沮渠安周被封印在西域茫茫戈壁之下,而雲深深極少涉足那片廣袤的大漠,他們是怎麽認識的?什麽時候認識的?
很遺憾,我的腦子裏沒有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我甚至都沒想過。
我一直以來最關心的,他會去那裏,但鳩摩的話提醒了我,世界這麽大,雲深深若是真心要躲,恐怕我花一輩子時間也不一定找的到他。
“這個世界不相信巧合,隻相信必然,我們隻有弄清楚他和沮渠安周有什麽計劃,他們想幹什麽,才有找到他的可能。”
當我像沒頭蒼蠅那樣亂衝亂撞的時候,鳩摩這樣告訴我。
聽了他的話後,我想到了一個人——雲深深的師父,張芝君張真人。
於是,一個星期前,我踏上黃山天都峰玉屏崖雲仙觀,拜訪張真人。我向他坦白了我們在哈拉和卓戈壁灘上的遭遇,我本以為張真人會難過,沒想到他不悲不喜,隻是悵然的歎了口氣,然後,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夥窮凶極惡的盜墓賊,帶頭的是個麻子,家中排行老六,人稱麻子阿六。
1993年盛夏的一個午夜,麻子阿六帶著兩個夥計,癩頭疤和張小狗,從H城出發,沿著104國道開摩托進入逮西喬盤山,又兼三、四裏山路跋涉,來到喬盤山北坳一處不知名的緩坡。麻子阿六看了看地形,找準位置,利索的砍斷幾株灌木,撥開雜草,指著一個用幾塊木板掩蓋著的盜洞(盜墓賊盜墓時挖的地洞)。
“尋著了,就是這!”麻子阿六轉過頭,急切的對癩頭疤和張小狗說:“快點,拿那個小撮佬弄出來。”
兩個星期前,麻子阿六在這裏踩了個點,認準了下麵有大墓,也撿了個月黑風高的夜,獨自來盜墓,一條盜洞挖下去,不想挖穿了一堵死人牆。
死人牆也叫‘回頭牆’,古代造王墓的、修城牆的、疏水利的,凡浩大工程,無不死人,特別是造王墓。為了殺人滅口,等墓造好以後,統治者會把參與建造的工匠殺死,有直接把人封死在墓裏的,也有挖大坑活埋的,挖大坑的一般會在坑上封道牆,要不然那個地方的植物幾百年都會比周圍茂盛很多,太紮眼。而封在坑上的那道牆,就叫死人牆。
盜墓賊把挖到死人牆看做最不吉利一件事,凡是盜洞打到死人牆的,這個墓就一定不能下,強行下地的話必要留下一條命。所以死人牆也叫回頭牆,源頭典故以無從考證,隻是個行規而已,盜墓行當門派多,規矩也多,說穿了不過是些迷信,但幹盜墓這行的,哪個不迷信?
麻子阿六也在地下討了十數年的生活,對各種避諱自是熟知,挖到死人牆後,他不敢托大,徑直退了出來,另作商議。回到旅館,麻子阿六輾轉難眠,有死人牆的墓穴,無一不是豪塚巨墓,地下的寶貝說不定能讓他衣食無憂的過一世,但越是大墓,危險性越高,機關遍布、異象凡出,何況還有一堵煞氣極重的死人牆。他不敢貿然下地,又沒有信得過的同道中人合計,這事便耽擱了幾日。
麻子阿六有個賭友,叫潘大頭,人稱三千貫,專在賭桌上放債討錢營生,行事為人陰狠毒辣。一日麻子阿六喝了點酒,在牌桌上對他漏了口風,他倒給麻子阿六出了一招,不是說挖到死人牆進墓裏要死一個人嗎,幹脆帶個活人下去直接在裏麵宰了不就得了?
麻子阿六一想,這招太損陰德了!但也不失為一個解除避諱的好辦法,對麻子阿六這種人來說,天良都已經喪盡了,哪還顧得著陰德。正好他認識的人裏有個人販子,叫癩頭疤,便差他送個小孩來,又夥同鄉下屠宰場屠夫張小狗,三人成夥,相約盜墓,於是便有了這一出。
那天黑雲閉月,山風吹得整座喬盤山嗚嗚作響,夾雜著樹木搖擺間發出的莎莎聲,如泣如訴,宛若通幽。張小狗聽得山風慘烈,見得樹影斑駁,又兼空氣濕冷,心頭已然涼了半截。和麻子阿六、癩頭疤不同,張小狗本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他是麻子阿六為了更好的克製死人牆的煞氣專程找來的煞星。
麻子阿六想用以毒攻毒、以煞破煞的辦法克製死人牆的煞氣,便找了張小狗這個煞氣頗重的屠夫一道下地,答應事成後給他兩百塊錢,張小狗老婆有神經病,為了給老婆看病,這幾年花光了積蓄,已經到無米下炊的境地,聽說一個晚上能掙兩百,當即爽快的答應了,在那年頭,兩百塊錢省著點花能對付好一段日子了。
麻子阿六把掩在盜洞口子上的幾塊木板踢開,讓癩頭疤把帶來的小孩弄出來。癩頭疤把肩上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扔,複又踢了一腳,麻子阿六看蛇皮袋裏的小孩一點動靜都沒有,擔心的說:“不要是死的吧?我可是讓你帶個活的來的。”
癩頭疤冷哼一聲,說:“六哥放心,這小鬼滑頭的很,鐵定在裝死呢。”說著,就拿把折疊刀出來把蛇皮袋呼啦一下劃了個大口子,裏麵的小孩自己鑽了出來。張小狗一看,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長的瘦瘦小小,渾身赤裸,蓬頭詬麵,臉上、身上都是淤青和疤痕,眼窩深陷,嘴巴緊閉,癩頭疤拎著他的頭發把他推到盜洞口,用折疊刀抵在那小孩的脖子上問麻子阿六:“把他捅死了扔下去還是帶下去到了墓裏麵再捅死?”
“不是說盜墓嗎?怎麽,還要殺人啊?”張小狗聽說要殺人,而且是個孩子,心裏覺得挺不是滋味的,雖說平時沒少殺生,但殺人和殺畜生是兩回事,為了兩百塊錢,犯條人命可有點得不償失。
癩頭疤瞥了張小狗一眼,憤憤的說:“這個小兔崽子,又啞又聾又瞎,災星下凡,魔星附體,正該死在這裏,省得幹耗每日的吃食。”
“把他帶下去,等開棺前再殺。”麻子阿六一邊打地樁,一邊說,“狗子,你盡管跟我下地,除了許諾你的兩百,今天這票成了,我分一成給你。”
張小狗撇了撇嘴,說一成能有多少?王麻子想了想,伸出兩根手指頭。張小狗嗤笑一聲,說:“六爺,您別埋汰我,殺人這種事,別說兩千,就算兩萬我也未必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