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所以是因為受傷了重傷, 又回到永暗裡沉睡了啊」
聽完千樹解釋的前因後果,銀古露出無奈的表情。他面前燃著一堆篝火,千樹正把懷裡的大把枯樹枝扔到地上。
這是銀古以前和千樹還在一起時, 兩人常有的相處模式。別看千樹外形是個嬌弱的女孩子,實際上兩人一起遊歷的日子裡,除去社交之外, 其他方面反倒是千樹照顧銀古良多。
千樹在篝火旁邊坐下,身上穿著銀古備用換洗的衣服, 懶洋洋的撿起一根樹枝扔進火堆里:「嗯。不過那個人類也活不長久,他給我的感覺很奇怪, 明明身體和靈魂無比契合, 卻又有種微妙的不和諧。」
「好像同一個人的身體里,住著兩個人的靈魂。而那兩個靈魂, 本質上卻又是同一個人我這樣說會不會很繞?」
「其實還好,大概能理解。」
銀古舉起自己的手, 手腕上一圈纖細的藤蔓牢牢纏繞著。他臉上倒映橘色火光, 無奈:「但是能不能先幫我把這個解開?」
剛見面不到一分鐘, 銀古還沒來得及問千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手腕就被藤蔓牢牢鎖住。
看千樹滿臉正常無礙的和他聊天,去撿枯枝來燒火的模樣, 銀古差點要以為對方看不見自己手腕上的藤蔓了。明明那藤蔓是千樹的能力。
千樹瞥了眼藤蔓,慢悠悠移開目光,繼續往篝火里扔了根枯樹枝:「解開了你就會跑掉,我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銀古哭笑不得:「我是那種會把你一個人丟下的傢伙嗎?」
千樹撥弄篝火的動作一頓。她轉頭看著銀古,翠色眼瞳里略微帶出些許質疑:「不會嗎?」
銀古無奈的嘆了口氣:「不會的。至少要把你送回東京新的監護人身邊, 我才會走」
千樹把篝火上烤著的兔子轉了個圈, 刷上蜂蜜。她烤食物時神色很認真, 長而濃密的眼睫低垂,像是兩把小小的扇子。
那兩把小扇子抖了抖,眼睫縫隙間隱約可以窺探到一抹深翠色在流轉。
「不行。」
像是為了回應主人的話,銀古手腕上的藤蔓頓時又收緊了,隱約還有向小臂上爬去的意向。銀古臉上表情一僵,頭疼萬分。
說實話,千樹很少有像眼下這麼固執的時候。不對,與其說是固執,倒不如說是難纏。
變得很不好商量了,千樹。
變得很不好商量的千樹撕下一塊兔子肉喂到銀古嘴邊,臉上掛有甜甜的微笑:「張嘴。」
銀古乖巧張嘴吃下,仍舊試圖勸說千樹:「你跟著我也沒什麼好的,那個新的監護人不也很不錯嘶。」
嘴唇突然被少女略顯尖利的指甲戳了一下。銀古意識到千樹好像並不是很喜歡聽這句話——千樹收回手,慢吞吞的咬下一塊兔子肉。
「我不喜歡這種話,以後可以不說嗎?」
銀古立刻便繞開了那個話題:「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如果不能談論監護人的話,一時間銀古也只能想到問這個問題了。這會兒已經是深夜,千樹雖然點燃了篝火,但是冬天晚上的森林仍舊十分寒冷。
她往篝火里又添了一把柴,道:「回東京,去見一些以前的朋友,告訴他們我很平安。然後再和你一起離開」
銀古被嗆到,劇烈的咳嗽起來。千樹偏過頭,關心的問:「太冷了嗎?」
銀古在她深翠色漂亮的眼眸里,察覺出些許促狹的笑意。千樹自然知道銀古為什麼咳嗽,她只是想逗銀古玩,於是故意那樣問一句。
青年往篝火的方向靠了靠,露出無奈的表情:「不冷。千樹,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不能」
千樹打斷了銀古的話:「你是不能,還是不想。」
她翠色眼瞳就這樣靜靜的注視著銀古,讓銀古有些失神。千樹的眼瞳顏色和銀古很像——都是光脈伸出才會有的通透碧色。
那雙眼瞳里透出乾淨無暇的天真,透出等待。銀古無法對著這樣的一雙眼睛說出任何拒絕的話,他有些狼狽的偏開頭,嗓子眼裡瀰漫開一股齁甜的味道。
剛剛吃兔子肉的時候嗆到了,蜂蜜的味道現在才蔓延開。
千樹繼續說了下去:「銀古以前也有很多朋友吧?也有愛慕銀古的人。為什麼他們可以,我就不行?銀古討厭我嗎?」
她質問銀古的時候,那些藤蔓也跟著蠢蠢欲動的往銀古小臂和肩膀上繞去。銀古沉默下來——藤蔓穿過衣物,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他沉默了三四秒,才羞愧的開口:「我不討厭你。千樹,我只是個人類,一個很普通的人類。如果當初不是你偷偷把血加進我的食物里,我甚至不可能活到今天。」
「我是個自私的人類,我可以忍受自己一個人漫長旅途里的孤單,可以忍受和朋友分離的惆悵可我難以忍受戀人間有陰陽相隔的痛苦。」
說及戀人一詞,銀古臉上湧出淡淡的紅暈。他有點難為情,在千樹面前直白的談及自己戀慕——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或許自我之後,你再也不會像愛我一樣去愛其他的人類這樣的話雖然自大,可我卻明白你的性格大概就是會這樣。」
「千樹,很多痛苦的事情我不想你再去經歷。如果我們現在分開,哪怕我以後死了,你也大可說是我離開——是我尚在流浪,是我未歸。」
「而不是永遠變成兩個世界里的人。」
銀古知道人死後會有靈魂的。但是靈魂和蟲師兩回事,他即使變成了鬼魂,也並不能長久留在千樹身邊。
他無力改變的事情太多,只能盡量規避能給千樹帶來的傷害。或許會給他的心上人帶來短暫的痛苦,但從長遠來看,卻會讓千樹在離開他後過得更好一些。
殘酷而現實,這就是成年人類的思考方式。
千樹耐心等著他說完,火光跳躍,四面充斥著枯枝被燃燒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她漂亮的面容也被火光鍍上一層柔和的橘紅色。
等到銀古說完,千樹慢吞吞開口:「道理我都懂,但我不聽。」
銀古:「」
不是,這種熊孩子式的發言到底是誰教她的啊?!
——
兩人終於在冬天徹底結束之前趕到了東京。東京街頭的積雪還沒有化完,掃雪機嗡嗡的從馬路兩邊掠過。
千樹嘴裡咬著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心情比今天下的小雪還漂亮。銀古走在她身後,一手拿著地圖:「你說的地方好像還挺遠的在東京郊區了啊已經。」
「好像是吧。」千樹回憶了三秒鐘,把腦子裡的記憶抖了抖:「我手機丟了,也沒辦法打電話——銀古,我想吃蘋果糖!」
她拽了下銀古的袖子,銀古停下自己手上的動作:「蘋果糖?袖子就要?」
千樹重複:「現在就要!」
銀古無奈。他將地圖捲起塞進背後箱子里:「那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回來——放心,我不會跑的,跑也跑不過你啊。」
說著,他抬手在千樹眼前一晃:男人蜜色的手腕上赫然纏繞著一圈嬌翠欲滴的碧色藤蔓。
千樹放心的鬆開銀古手:「那我要吃兩個。」
銀古去買蘋果糖了,千樹咯吱咯吱咬著嘴裡的真知棒,草莓味碎糖塊在她嘴巴里四散開甜膩的味道。
她目光越過人群,目光與黑色長發的男人相接。青年穿著日常的冬裝,深棕色長風衣包裹著高挑的身材。
他過於俊秀的容貌引來不少人注目,只是站在那短短不到一分鐘,前後就已經有兩個人過去向他搭訕。
微笑著禮貌拒絕了搭訕的人,青年逆著人群走向千樹——兩人在身高上差得居然沒有很多,夏油傑垂眸看她,眼底神色晦暗:「好久不見。」
「那個男人就是銀古嗎?」
千樹咬著真知棒的棍子,搜刮上面殘餘的甜味:「嗯,也是我喜歡的人。」
夏油傑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與其說是掙扎或者不甘心,倒不如說是鬆了一口氣。曾經夏油傑以為自己可以哄騙千樹也對自己付出對等的感情,但他卻始終沒有付諸真正的實際行動。
愛是一回事,在一起戀愛是另外一回事。被拒絕之後似乎又將兩人的距離變回了原本微妙的安全線之內。
他本來有很多話可以說,但是眼前的昔日暗戀對象此時看起來卻無比陌生。夏油傑有一種尖銳的直覺:他將再也無法見到那個天真到愚蠢的短髮小姑娘了。
眼前的千樹,高挑,漂亮,長捲髮,娃娃臉。她看誰的目光都禮貌,嘴角無意識往上揚著甜甜的笑——從『蟲』的幼年到成年狀態,相當於少女變成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一切愛好都有可能改變,一切性格都是變數。而夏油傑所愛的並非變數。
「不用擔心我。」
千樹先開口,捏著那根已經被吃乾淨的真知棒:「我已經長大了,會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獨立生活了。」
現在千樹已經不再需要什麼所謂的監護人,脖頸上那圈咒文早就被永暗洗刷殆盡。
夏油傑露出一個苦笑:「我知道了。如果可以的話不回去見見大家嗎?」
「他們都很想你。」
千樹將真知棒的棍子扔進垃圾桶。她深翠色眼眸好像一塊上好翡翠,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流轉出無比璀璨的光芒。
而光芒的主人一無所覺,隨意揮了揮手:「會再見面的——」
銀古拿著兩根蘋果糖回來,將其中一根遞給千樹:「少吃點糖,人類的身體很容易蛀牙。」
千樹咬了口蘋果外面包裹的糖衣。她嘴唇上也沾上紅色糖衣碎片,好像細小的水晶貼在姣好唇瓣上:「沒那麼容易蛀牙啦!」
說話的時候,千樹用左手去拉銀古的手,食指挨蹭著銀古手腕內側。那條嬌嫩的藤蔓彷彿心靈感應一樣,也輕輕纏繞上千樹指尖。
銀古幫她拿著蘋果糖,無奈:「我真的真的不會跑——千樹,我還沒有懦弱到這個地步。」
他確實害怕千樹在沒有自己的往後餘生里會感到難過,但也並不是會因為害怕這點難過,就一味拒絕的人。銀古深知,過度的拒絕也是一種傷害。
「真的嗎?」
千樹側過頭看著他——她問問題時臉上表情很平靜,連那點甜甜的笑容都沒有。
她嘴唇上沾著的那些碎糖片也在太陽光底下閃閃發光,好像寶石一樣。
銀古彎腰,親了一口他的寶石:「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