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命運不公
冷風如刀，視世間萬物為草芥，肆意殺伐。
萬裏飄雪，以厚葬冷風殘殺的萬物，披白掛孝，大有替萬物悲傷之仁慈。
柳三更忍不住打著哆嗦，口中、鼻孔噴出的白霧，尚有自己的餘溫。他忍不住又長歎一聲，拖著灌滿了鉛似的雙腿，緩緩上山。
山路崎嶇難行，長年積雪，隻要稍有不慎便會墜落懸崖，柳三更在心中暗暗抱怨數月，又暗暗給鼓勵自己，給自己打氣了數月。
忽然腳底一滑，柳三更忍不住哎呦一聲，身子向下跌去，但就在此時，他淩空一個翻身，砰的一聲，趴在山壁上，臉上青一塊紅一塊。這是他第二十三次摔倒，臉上、身上、腿上都被堅硬的石頭磕的青一塊紫一塊。
“這是最後一次摔倒！”柳三更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這是他第二十二次對自己說這句話。
許瞎子頭也不回，淡淡說道：“歇會兒？”
“不歇！”柳三更倔強的答了一句，一向爭強好勝的他，又怎麽會連一個瞎子也不如？
“好小子，有我年輕時的風範。”許瞎子像是稱讚，又像是諷刺。但柳三更一言不發，咬緊牙關，又已站起身來，繼續沿著山道緩行。
“很好，很好。”許瞎子笑著點了點頭，仍舊走在前頭。他雖然雙目已瞎，但眼前即便有山石、樹木等障礙，也仿若能看見一樣。
這是讓柳三更最驚訝的地方，也是柳三更問了幾個月的問題。可是許瞎子從來不說為什麽自己會知道麵前有障礙物。
柳三更曾試著屏住呼吸，緩緩伸手到許瞎子跟前晃動幾下，許瞎子說：“曾經有很多人喜歡用手在我眼前晃動，以便試探我是否真的瞎子。後來，他們再也沒人在我麵前伸手試探了，你可知為何？”
柳三更道：“或許你是真瞎，他們也用不著再試了。”
許瞎子搖了搖頭，淡然說道：“因為，曾在我麵前揮手的人，雙手都被我砍了。”
柳三更嚇了一跳，眼見許瞎子一臉嚴肅，絲毫不像是在說笑，急忙將自己的雙手撤回，藏在袖子內。
許瞎子忽然仰天大笑，說道：“瞎子是逗你玩兒的，瞧把你嚇的！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柳三更虛驚一場，也隻好跟著傻笑。許瞎子最愛和他說笑，他是知道的。但他剛才的確是被許瞎子嚇到了，要知道一個真正的瞎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以為他是裝瞎，又或者是最討厭別人不信任他，懷疑他。
其實，非但是瞎子如此。就連正常人不也一樣嗎？倘若你的好朋友家中丟了一件東西，他第一個懷疑是你偷的，因為隻有你去過他家。而就在你走後，他的東西丟了。所以他會懷疑你，會背著你的麵告訴你的其他朋友，又或許他會當麵問你。你知道後，心中一定很不舒服，因為你覺得他對你連最基礎的信任都沒有。
“昆侖山山脈約五千餘裏，直至西天，咱們已走了將近三個月，眼下還有一個月就到啦！”許瞎子頭也不回，繼續前行。
柳三更道：“你那個朋友怎麽會住在這裏啊？這裏荒無人煙，一年四季都冷的要死，有什麽好的？”
許瞎子道：“他性情與常人不同，行事古怪。雖說都是修真之士，可是他偏偏看不起江湖上各大門派，說他們修真是為了修仙，早入天道。他自己生來就是神仙，所以不需要再修真煉道。”
柳三更道：“這麽說來，他性子的確有些古怪，一定是個自傲自大的人。
許瞎子道：“他的確狂傲，要不然也不會將整座昆侖山都布下結界。”
柳三更大驚，不禁叫道：“什麽？整座昆侖山都布下了結界？”他知道隻要進入結界之內，休想在驅物、禦氣。除非他的真氣要勝過布施結界之人，才得以施展。就柳三更所知，恩師古葉便曾在長生觀他所住的屋中布下結界，那時他知道後大為稱奇，心想偌大一間房屋，旁人隻要進去，便不能施展道法。這時聽許瞎子提到整座昆侖山都已被布下結界，不禁大為稱奇，對許瞎子的那位怪朋友充滿了期待。
許瞎子歎一口氣，道：“要不是因為你小子，我這輩子就是死，也不會再邁進他昆侖山一步。”
柳三更道：“怪不得你偏偏要步行上山，我以為你是有意試探我，看我是否心誌不堅，原來是在結界之內，無法施展禦氣術是不是？看來你修練的道法和你的朋友比起來，可差得遠呐！”他有意諷刺許瞎子幾句，心中不禁大為得意。
許瞎子卻不生氣，反而又長歎一口氣，道：“這是我的命，我命中注定是個瞎子，自然不如你們這些正常人了。”
“那也怪你，誰叫你看了不該看的姑娘，被人家一劍刺瞎了雙眼。”柳三更又繼續諷刺，他好不容易逮著許瞎子的傷心處，一定要好好的報複他一下。這幾個月來，跟著他好沒好吃，睡沒好睡，就連喝酒都隻讓自己喝一小口。
“唉……我生下來就是瞎子，並不是因為看了什麽姑娘，被人刺瞎。”許瞎子歎一口氣，這一聲歎息之中，充滿了無數的無奈。
“你天生就是瞎的嗎？”柳三更有些驚訝，“可是那天你明明說，自己的眼睛就是因為看了不該看的姑娘，才被人刺瞎的啊！”
許瞎子忽然仰天大笑，聲音直震九霄。
柳三更幡然醒悟，一指許瞎子道：“好啊，原來那天你偷聽到我和楚姑娘說話，知道她要刺瞎我雙眼，所以才故意騙我們，原來是挖苦我的，是不是？”
許瞎子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待笑聲甫歇，忽然又喟歎一聲。
“你怎麽了？怎麽一會兒笑一會兒歎氣的。你這人的脾氣，可真捉摸不透！”柳三更隨口一問。
“有時候想想，上天待我太也不公。你們有兩隻眼睛可以看見這世間萬物，可是我連一隻看得見東西的眼睛也無。哪怕是給我一隻眼睛看得見，也算是老天的恩寵……可是他偏偏將我生來就是瞎子，什麽也看不見。”許瞎子忽然歎息道，隻是他言語之中充滿了許多無奈，許多對上天的不滿。
柳三更不禁心頭一軟，對他有些同情，當即慰藉道：“這就像你說的，這是命。是一個人的宿命，是無法改變的。”
許瞎子搖了搖頭，忽然咬緊了牙關，道：“所以我為你算了一卦，說你命中多厄，十年之內必有血光之災。即便躲過這十年，再一個十年，也要有飛升之災。說你是一世孤獨，孤老終生。可是我偏偏不信，偏偏要將你帶到昆侖山。命運如此不公，我們為什麽不逆天改命？”
柳三更從未見他如此偏激過，這時聽他所言所行，不禁張大了嘴巴，半晌才道：“可是，你不是說命乃天地注定，不能更改嗎？”
許瞎子道：“不錯！我是說過，可是我偏偏不信！我這一生是不能逆天改命了，可是我不服，我不想讓你也和我走上同樣的路！”
柳三更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竟然從一個算命的嘴裏聽到“他不信命”四個字。既然連算命的都不信命，他還能相信麽？
可是，命運真的存在。從人出生開始，又已經注定了這一生。倘若你生來就是皇帝，那麽在你是農民期間，你所作的每一件事，無論對錯，都是對的。都是為了在你將來的日子中，幫助你走上皇帝位置的決定。
許瞎子信命，可是他偏偏要與命運為敵。他在天地麵前，懦弱了一輩子，他再也不想像個懦夫一樣了。他要反擊，他要報複，他要與天地為敵。所以他找了一個和自己命運一樣不公的人，求自己的好朋友，傳授他世間最厲害的武功，最好的修真玄法，最好的煉丹術，要他和自己背道而馳，去對上天做出最大的反擊。
人，是不是總是很矛盾？明知不可為，偏偏要硬著頭皮去做。是啊，這不就是人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