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獸塔與四牙將
不度城向東約行八百裏,又見到一座孤城,名為“揚武”。揚武城地屬朔州,踏入此城,便算是進入了人間社會。此言何故?原來不度城在茫茫荒野之外,太過偏僻險惡,難以管轄,因而,那裏自古以來就是不法之地,沒有規則,更不存在秩序。普通人不會涉足,更不能夠在那裏生活。
在不度城之外,寰瀛大陸分為十二州,各州所轄的城池,數量不一。寰瀛之西北角,便是朔州,朔州之西北角,便是揚武城。
野風從昏睡中醒來時,發現自己仍然飄在空中。他癱軟於車廂內,不得動彈,腦子裏還想著剛才的夢境。夢裏無數妖豔的女子在他身邊糾纏,她們眼神柔媚,紅唇皓齒,言語輕薄露骨,惹得他心潮翻湧,麵紅耳赤。直到清醒過來時,他方才感到渾身酸痛,力氣像被抽走一般。
真是一股怪異的香氣,隻輕輕一聞,就陷入了這樣的窘境。他心中這樣想著,感到又羞又憤。一睜開眼,便看見尹流春詭異的笑,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野風又恨恨地閉上眼,暗自在心中罵著這個不男不女的家夥。
不久,飛廉緩緩下落,收起雙翅,車廂正停在揚武城下。彼時,日頭西垂,色漸暗,城門半開著,其間行人稀稀落落。行人見到空中飛來的車廂,竟然也不感到驚怪,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了。
野風被一名大漢拖著下了車,隨後被扔在一旁。與此同時,城門內走出兩個黑衣男子,他們臉上戴著麵具,身材十分矮。見到尹流春,他們恭敬行禮,齊聲道:“大郎將一路辛苦,人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尹流春道:“這家夥跟平常的不太一樣,抓他廢了點兒力氣,僅憑你們兩個,恐怕應付不來。不死不休,你們跟著去吧,記住,不要誤事。”
原來,跟隨尹流春的壯漢,一個叫“不死”,一個叫“不休”。他們兩個收到指示,便架住野風的胳膊,提起身體,一左一右扯著他。野風雙腳觸地,漸漸感到力氣恢複了一些。
尹流春不知怎麽的,出現在野風的身後,拍了拍野風的肩膀,道:“自己走吧,不然他們會拖著你,不好受的。”罷他揮了揮手,跳著步,徑自入城門而去,不見了蹤影。
野風低垂著腦袋,雙腿無意識地向前邁著。他不辨方向,隻好任由他們擺布。三個人沿著主街走了一會兒,很快便進入偏僻路,不見半個人影。初時,路上的草木駁雜不堪,繼而愈發平整有序。他們走進一條林蔭道,遠遠地看見一座花園坐落在路的盡頭。
園中山水錯落有致,各類花草點綴其中,色彩也是雜而不亂,頗有雅趣。一眼望去,可以看見亭台樓榭重重疊疊,高低有序,排列整齊。
“大郎將了,將他關入獸塔。”不死低聲道。
其中一個黑衣人似乎有些疑惑,道:“通常都是扔進食魂洞了事,這次為什麽要關入獸塔?那裏可不是能夠隨便出入的地方。”
“這人特殊,大郎將特別吩咐了。”
黑衣人還是搖頭道:“要開獸塔,必須有將軍的令牌,再退一步,也需得四位大郎將一齊出麵才行。”
“令牌自然是有的,隻管帶我們去。”
“那好,你先亮出令牌,我就帶你去。”
“令牌莊嚴,不可輕易亮出,到了地方,自然會給你們看。”
“可是……”
“莫要再廢話!獸塔有四個牙將守衛,令牌要給他們看才作數。牙將不放行,難道我們能強行闖入嗎?”
兩個黑衣人互相點了點頭,道:“好吧。”
這幾個人口中的獸塔,佇立在花園中心,高九層,一眼便能望見。隻是獸塔外圍有一層結界,不能輕易進入,因此必須黑衣人引路才行。
一行五人很快來到結界前,臨到此時,黑衣人又開始遲疑,還是要見令牌才肯放行。
不死怒斥道:“你們兩個人哪有資格見將軍令牌?速開結界,放我等見牙將,之後的事情不歸你們管。”
黑衣人見他們動怒,便不再言語。二個人在結界前扭動身體,跳起奇怪的舞蹈,一左一右,動作相反,整整擺出十八套不同的姿勢方才停下來。隻見結界內閃出一道白光,匯聚於地麵,形成一道光門。
“請吧。”黑衣人道。
“你們在外等候。”
此時的野風力氣已經完全恢複,然而在不死、不滅的挾持下,仍然無法動彈。一路上他對自己的處境也有所猜測:這裏大概是食魂獸的飼養地,而自己就是為食魂獸準備的飼料。當然,食魂獸吃的是靈魂,而非肉體。
至於靈魂,乃是地精華的一部分,匯聚於一體,則形成生命。力量強弱,壽命長短,皆與靈魂有關。人死之時,則靈魂消散,重新歸於自然。食魂獸這種生物,便是在靈魂將散之前,將魂魄吞食,以此為生。當然,食魂獸同樣有壽命,這與它們吞食的靈魂強弱有關。
野風卻是特殊的。他的肉體已經死亡,靈魂卻沒有如正常人一般消散,反而通過長期的修煉,形成了新的肉體。也就是,野風是一個重生者。這樣的人,普通的食魂獸是無法吞食的。至於獸塔裏麵是些什麽樣的家夥,野風就不得而知了。可是他知道,如果不反抗,隻能坐以待斃。
他想起了競技場上的鐵不如,那家夥麵臨絕境,選擇燃燒血液,釋放身體的潛能。這種方式,也成為野風當前唯一可用的辦法了。而他比鐵不如優越的地方,就在於他的肉體更加堅韌,擁有強大的恢複能力,隻要控製得當就不會死亡。
這時,不死和不休已經準備進入結界。野風知道,要逃走隻能趁現在,否則進入獸塔,又將麵對更多未知的強敵。他聚氣於內,開始喚醒身體的潛能。體溫上升得極快,帶動著血液沸騰起來,他的整個身體緊繃著,湧出一股強大的力量。
不死和不休當然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們連忙釋放出強壓,同時緊鎖著野風一躍而入。不死環顧四周,確定沒有旁人,便按住野風的後背,附耳道:
“不要妄動,保持沉默,對你有好處。”
野風吃了一驚,轉頭看時,兩個漢子不再言語,隻有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氣,漸漸壓製住體內的躁動,身體逐漸恢複常態。
不死的話,以及他們臉上的笑,都意味深長,似乎在告訴他,整件事情有些不可言的內幕。
“我怎麽相信你們?”野風也低聲問道。
“我隻能,你不想死就不會死。”不死答道。
這個承諾聽起來頗為可信,野風也就不再掙紮,靜觀其變。
卻他們三人進入結界之前,腳下仍然花草茂盛,再往前行,便是寸草不生了。地麵上鋪著厚厚的石板,這是他們能夠看見的,而看不見的,是石板下麵隱藏的一片毫無生機的沙地。等他們走近一些,不死便大聲喊道:
“四位牙將何在?”
話音剛落,塔門訇然大開,從中竄出四個人來,排成一字。從左至右,一人頭上戴羽冠,兩臂披羽翎,體態豐滿,麵容姣好,是一個成熟女子;一人身披虎袍,腰係獸骨,雙耳掛金環,嘴間獠牙外露,分不清是人是獸;還有一人身穿黑甲,背生雙翅,雙目大而有神,體格瘦輕盈,是一個中年男子;最後一人則上半身裸露,背覆鱗片,兩臂生鰭,七分像人,三分像魚。
輕羽、狂獠、孤蛩、逆鱗,這四人便是守衛獸塔的牙將。四人各懷本領,但性情孤僻乖戾,唯獨輕羽溫和一些。此刻,其他三人抱臂而立,不願多一句話,而輕羽則認真打量著不死、不休,不一會兒目光又停在野風身上,眼神逐漸變得柔媚起來。
“嘖嘖,是不死不休啊,老娘多久沒見過像樣的男人了,真是難得。快來,陪老娘耍耍。”罷,輕羽一手搭在不死的肩頭,另一隻手便開始四下亂摸。
一番挑逗之下,不死仍然麵色如鐵,他緩緩推開輕羽,道:“好了,有正經事。”
輕羽麵色一沉道:“怎麽,不給老娘麵子嗎?”
“哼,給你麵子,就要丟了大郎將的麵子,你看看,這是什麽?”不死從懷中取出一隻盒子,打開來,隻見盒中又盛放著一株銀花。
輕羽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道:“這可不是將軍令牌呢。”
不死冷笑道:“四位安閑久了,莫非忘了與大郎將的約定?”
場麵忽然沉默,野風敏銳地察覺到,自己正涉身於一場密謀之中,他此刻隻能觀望。輕羽臉色變得嚴肅,隨後與其他三人對視了一眼,轉頭道:“我們沒有忘,隻是害怕時間久了,大郎將自己忘了約定。”
“放心,大郎將話算話。”
“如此便好,吧,大郎將有什麽吩咐?”
“眼下不便多言,你們隻管收下此物,並將此人帶入塔中,大郎將會親自吩咐。”
輕羽接過盒子,又看了野風一眼,道:“這子來做什麽?我看他恐怕不夠那些畜生塞牙縫的。”
“這是大郎將特意請來的客人,你們不得虧待。”罷,不死和不休鬆開野風的胳膊,向後退去。野風知道自己無法逃脫,也不做多想,泰然處之。
輕羽卻笑著挽住野風,道:“哎呀,原來是貴客,你們兩人且去吧,老娘會照顧好他的。”
離得如此之近,野風也免不了多瞧了她幾眼。輕羽的臉上並無一點脂粉,顯得略微粗糙、泛黃,眼角更有幾絲不明顯的皺紋,看來不算年輕了。盡管如此,風姿猶在,野風想著,若是她妝扮一番,仍然稱得上是美人。野風並不討厭她,甚至有些好感。
他又在心中想著:尹流春在時,不死和不休不發一言;待到不死話時,不休又不發一言;輪到四名牙將,則隻有輕羽話,其他三人又不發一言。在這個地方,也許地位高者才有資格話吧,可笑又可歎。
輕羽同野風一起,並肩進入獸塔,其他三人依次跟隨,塔門也在瞬間關閉。野風不久前登上極樂塔,那裏可以是富麗堂皇,極為精美,這番踏入獸塔,則大不相同。獸塔分明是座陰暗潮濕的監獄,中間空曠,四周分為七層,並且沒有樓梯連接,偌大一個地方,僅有十餘盞蠟燭照亮。
野風深吸一口涼氣,忍不住道:“常年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你們可真夠慘的。”。
四名牙將聽了這話,癡癡地望著野風,欲言又止。僵持了一會兒,其餘三人各自跳開,隱藏在黑暗中了。
身旁的輕羽則道:“還好,這種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