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喂!齊焱!你等一下!”


  齊焱停下腳步,洋洋自得地看著我,似乎早預料到我會一下課就跑來找他。


  “你怎麽做到的?”我追上去,氣喘籲籲地看著他。細碎的陽光在他的臉上跳躍。


  “我好歹是個高級孤靈,做到這個並不是什麽難事,”他滿不在乎地說道,繼而又問,“怎麽樣?開心嗎?”


  我點點頭,說:“我是個瞎子,從小就是,雖然我的第二視覺可以告訴我一切,但是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看到。我不認識顏色,盡管我最喜歡的顏色是薄荷綠,我隻是知道它是一種淡淡的清冷的顏色,但卻沒有真正見過它。還有媽媽喜歡的暖橙色,我隻知道它是一種溫暖的顏色,但也不曾真正見過……所以,謝謝你。”


  就在剛剛的課堂上,齊焱帶我們學習了雷諾阿的畫作,一位詩意地活在色彩斑斕中的偉大畫家,尤其擅長光影變化及顏色的捕捉和處理。他的畫靈動、閃爍、夢幻、迷離,總是散發著奪目的光彩,是印象派畫家中很受歡迎的一位。陽光、空氣、大自然、女人、鮮花和兒童。這就是雷諾阿一生用豐富華美的色彩所彈奏的主題,他筆下的的世界很甜美、明麗、純淨。那是我一直在向往的光與色彩。


  齊焱展示了《達威爾小姐像》、《彈鋼琴的女孩》、《青蛙塘》等等,那一片絢麗的顏色毫無征兆地闖入了我的視線,我似乎被卷進了這個奇妙的世界,一個我一直在旁觀卻從未真正進入的世界。顏色由深至淺,由清晰到模糊,最終與光融為一體,像是親人的吻,溫暖明亮。我似乎看著了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在貧困的生活中用顫抖的手握著畫筆,嘴角卻是最溫和的笑容。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那些畫,似乎能將這個世界照亮。


  “你第一次和我說這麽煽情的話還真有點兒不習慣。還以為你這份溫柔隻給安隱一個人呢,”齊焱又露出了一臉玩世不恭的笑,“不過呢,你不必謝我,這些是安隱求我幫你的,他知道我作為一個高級孤靈可以在畫上施靈力使得那些畫像我一樣可以讓你看到……”


  “你說是安隱?是他?”


  “對啊,不然我怎麽會那麽閑搞這些?”他挑了挑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又很認真地說道,“安隱說他曾經答應你讓你看到,但是他並沒有真正做到。他也知道,看到是你最大的夢想,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幫你實現它。孤靈是世界上最單純也是最忠誠的一種存在,好好愛你的孤靈吧,他值得你深愛。”


  說完,齊焱便離開了。我突然覺得想哭,一個人站在那裏,好久好久。有時候,我們可以獨自擁抱著最冰冷的黑暗咬著牙堅持好久,但卻因為一點溫暖而淚流滿麵。世間最強大的一種力量,其實是柔軟。握住了它,便可所向無敵。


  齊焱曾經說過,每一種顏色都是一種感情或是感覺。比如說我媽媽所喜愛的暖橙色是一種溫暖的媽媽的感覺,我自己所喜歡的薄荷色是一種孤獨寂寞的感覺。那麽,安隱在我心中,是什麽顏色呢?陳稚是我的光,她照亮著我也溫暖著我,但安隱卻是黑色的,他是我最熟悉的,也是始終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的。其實有時候,被黑暗圍繞並不代表著孤寂,它也可以很溫暖。最終,當所有的顏色重疊,它們終究會匯聚成永恒的黑色。


  我又來到了齊焱的畫室。


  “就知道你還會來找我。”畫室裏沒有開燈,光線略暗,不過這樣的昏暗反而讓我覺得舒適。齊焱坐在一個畫架前專心致誌地盯著畫板,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他的手並沒有接觸畫筆,而是畫筆自己在完成著畫作。顏料在畫紙上肆意潑灑著,狠狠地摔成各種破碎的形狀,又在畫筆的引導下迅速形成一個優美的圖案。眨眼之間一幅畫已經成形,是一片草原,目之所及都是黃綠色的草,它們在風的肆虐下東倒西歪但又顯得猙獰,似乎想要宣泄什麽。那些草又憤怒又悲傷,充滿著力量,又不堪一擊。齊焱盯著這幅畫,一動不動,似乎在認真地想些什麽。


  這樣的安靜讓我有些慌張,過了許久才裝作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說道:“是你話沒說完就走了。”


  “你還想知道什麽?”齊焱直接問道。畫筆重重地落在地上,那幅畫作上的所有色彩也瞬間碎成粉末,那麽劇烈地破碎,頃刻間便什麽也看不到了。幹幹淨淨的似乎根本就不曾出現過。齊焱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完全無視那副畫的變化,出神地望著遠方,臉上難得的麵無表情。


  “我想知道安隱的心願。”


  他冷笑了一聲,道:“這個你應該去問他才對,我怎麽可能知道。”


  “我問過好多遍了,從他成為我的孤靈開始我就在問,但是他什麽也不肯多說。你也是孤靈,應該比我更了解這種生物,或許你能猜到安隱的想法。”


  “所有的孤靈最大的心願就是實現自己主人的心願,至於他們自己的小心願,大多數孤靈會與自己的前世有關。孤靈生來就帶著自己前世不完整的記憶,在其馴靈師成年的時候,他的記憶會變得完整。或許,你可以想辦法找到安隱前世的記憶。”


  “安隱根本就不肯多說,我該怎麽去找他前世的記憶呢?”


  齊焱聳了聳肩,一攤手表示不知道,然後坐下來繼續畫畫。他的眼睛微眯,臉色有些陰沉,任憑畫筆在畫紙上任意揮灑,一片狼藉。


  “你似乎不太高興?”我問。


  “沒有。”齊焱果斷地說道,那麽幹脆利落。


  之後便是長長的沉默。他完全沉浸在繪畫之中,似乎已經忘了我的存在。他的樣子讓我有些害怕,見他許久不理我,隻好悄悄地向門口溜去。


  但是,就在我離開的時候,齊焱突然開口說話了:“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幫你這麽大一個忙,你是不是該請我吃個飯什麽的表示一下啊?”


  “別以為我不知道孤靈不需要吃飯。不過我倒是不介意請你上陽台喝喝西北風,可惜你要再等兩個季節。”我白了他一眼。


  “你欠我好多呢!你看你什麽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我們才認識一個月而已。”我說著,但心裏卻有些發虛。是的,我好像真的忘了些什麽,似乎是很重要的一些事情。它們隱蔽在某個角落裏,總也找不到。


  “我以前教過你畫畫呢,還帶你去草原上玩,還有好多好多,你居然一點兒也不記得了。”齊焱的畫筆又在畫紙上加了重重的一筆,並沒有看向我。


  “什麽時候的事?”我茫然無措地看著他,心狂跳。


  “哈哈!”齊焱扭過頭看著我,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騙你呢!我們才認識一個月而已怎麽會有從前呢!”


  我不再理那個神經病,轉身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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