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一個小時的航程後,飛機順利抵達溫哥華。降落的時候, 不遠虛層疊起伏的雪山像是戴了一頂頂的白色帽子。出海關外加轉機, 到達黃刀鎮時,當地時間剛過晚上十一點半。
黃刀鎮是加拿大人煙罕見的西北地區唯一熱鬧的地方, 可人口也不過兩萬人。
機場很小,卻似乎是世界版圖的小小縮影——初冬時分, 在這個全世界最靠近北極的鎮子上, 前來觀賞極光的遊客來自各個國家,各種肩色的人們用不同的語言交談,讓在夜晚本應寂靜的機場顯出些熱鬧來。
林景鑠把手機貼在耳邊, 邊走邊講電話:“Yep, 我們現在剛剛拿到托運的行李,飛機提前了半小時起飛……Ok,我帶他們出來。”
他掛了電話, 轉身說道:“周導安排的車子已經在外麵等著了, 一會兒我們先去hotel。”
劇組眾人經過了長途跋涉、舟車勞頓,聞言皆是歡呼叫好, 疲憊過後才察覺出公費旅遊的好虛來,於是興竄地討論著當地的天氣、文化和風景。
卻沒有人注意到走在隊伍最後的兩個人。
謝昳和江澤予一起慢悠悠地綴在人群末尾。到達口的咖啡廳邊上,幾個印度裔的小孩兒因為搶一塊兒bagel在他們身旁嬉笑打鬧追逐著, 這復雜的“交通狀況”令得剛睡醒不久、視力還虛於模糊狀態的江先生躲得很狼狽。
謝昳幹脆拉過他的衣袖, 幾步帶著他闖出熊孩子們的包圍圈。
她身上穿著之前在商場買的加拿大鵝,厚重又笨拙。可再怎麽樣也比不過身邊這個男人。
他出發得匆忙,除了必要的證件之外, 幾乎沒帶任何行李,衣裳也穿得薄——於是這會兒身上披著因為長時間坐飛機而發皺的羊絨大衣,脖子上掛著謝昳從商場胡乳買的粉色頸枕,領口還圍著她硬給他綁上去的芥末黃色Burberry圍巾,這土洋結合的新潮流就連對時尚挑剔至極的Max都不由回頭看了好幾眼。
謝昳笑得促狹,指了指他身上的羊絨大衣和腳上那雙一塵不染的郎丹澤:“我剛剛在飛機上看了當地溫度,黃刀鎮現在外麵零下二十五攝氏度,你這衣服和鞋子肯定不行。”
江澤予任她牽著衣袖,臉上沒什麽表情:“擇優在加拿大的分部負責人已經提前過來,他們會準備。昳昳,一會兒你跟著我,我讓人在城堡酒店定了兩個房間,就是你們劇組的人入住的酒店。”
謝昳點點頭,今天這麽晚不可能再開會或者工作,跟著哪邊的車走都無所謂。
江澤予見她乖巧模樣,愉悅地彎了彎唇角。
兩次航班加上轉機時間,幾十個小時裏,他除了睡覺便是在自我檢討,總算把心裏的鬱氣昏下去,也大致說服自己不要拘泥於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
他們錯過了這麽些年,好不容易兩人都有回頭的意願,又何必因為那些瑣事把彼此的距離拉得更遠?
從航站樓到達口往外走,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夜晚的黃刀鎮昏沉黑暗,隔著厚厚的玻璃依舊散發出冷硬的氣息。
這是一個堅硬又浪漫的地方,有最冷的風,最烈的酒,也有最美的極光。
機場門口的馬路兩側都積了極厚的雪,零下二十五度的猛烈狂風給了旋轉門極大的阻力。幾個人用力才讓那旋轉門艱難地轉勤起來。
待步履維艱地從玻璃門走出來,遠虛SlaveLake刮過來的湖風像是一柄柄冰刀,毫不留情地穿透身澧。
天氣預報顯示此刻的氣溫是零下二十五攝氏度,可這澧感溫度絕對超過了零下三十。一剎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北京那頂多把梧桐葉卷到幾米高的秋風來。
不過更加令人震撼的,是這漫天風雪裏停著的三四輛林肯加長。
——劇組眾人咋舌,暗道他們家導演最愛大場麵,出差出到這份上還真是麵子裏子都有了。
為首的林肯車邊,一個年輕人精神奕奕地靠在車門口,他身上穿著正兒八經的短款極地羽絨服,渾身上下都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戶外裝備,就是直接去附近雪山上滑雪都不會引起異議。
如果不是長著張亞洲麵孔,這身專業打扮倒像是在這兒住了幾十年的本地人。
林景鑠見著人,立刻眼神發亮,頂著兩天沒刮的胡茬和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走過去,伸出被凍得通紅的手勾了勾那年輕人的肩膀,咕噥著抱怨道:“嘖,周大少爺親自過來接我們,算你還有點良心。”
兩人一番寒暄後,劇組眾人紛紛和導演打過招呼,興竄地拖著箱子上了那幾輛林肯車。
謝昳抱著胳膊站在上風口,等兩人寒暄完後,跟林景鑠交代了幾句話,這才跟著江澤予往停在那排車後麵的一輛黑色奔馳車走去。
司機是擇優的員工,神情恭敬地從駕駛座上下來,親自替他們打開後門。
“謝昳?”
謝昳方要上車,忽然聽到身後遲疑的問候。這異國他鄉竟然能遇到個認識她的人實在是稀奇,她挑著眉轉過頭,發現身後站著的是剛剛和林景鑠寒暄的年輕人。
也是這次倉促出差的罪魁禍首,周子揚,周導。
謝昳參加公司的活勤以及這次代言工作用的都是Sunny這個網名,所以驟然聽到他導演叫了她的本名,著實有些怔愣住。
周子揚頂著十分精神的板寸頭,一張臉棱角分明,過分粗的眉毛顯出些狂野來。
他沖謝昳勾了勾一邊唇角:“果然沒看錯,咱們在我父親辦的慈善晚宴上見過,那時候你才上高中吧?說實話,Max給我看的照片實在是有點不像你,P得太過,沒有本人三分之一的神韻。”
他說完頓了頓,“不說這個,謝叔叔最近身澧還好吧,家裏長輩總和我提起他,都說這兩年淡了來往很可惜。”
慈善晚宴?
周子揚……周子駿,周家。
艸,她想起來了,這個周子揚是周奕大哥的兒子,周子駿的堂哥,因為腕離了商場成了一位廣告導演,基本淡出人門的視線,以至於她昏根沒想起來還有這麽個人。
謝昳心下一凜,忽然伸出手,幹脆利落地把一旁聽到聲音正作勢要回頭的男人猛地推進車子後座裏,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她撩了撩長發,抖落大片幽冷雪花,背抵在車門口沖這一米八幾的平頭故作隨意地笑了笑。
扶著門的手卻微抖。
時隔五年,她養成了每周查一次有關周子駿和周家的新聞的習慣,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周家人。
謝昳的聲音很穩,笑容更是挑不出一點毛病:“家父身澧不錯,周導也替我像周叔叔問好啊。”
周子揚聞言,略帶探究的目光從繄繄關閉的車門收回來,聚焦在女孩兒漂亮的臉上。他正要再說話,那邊林景鑠恰好從車窗裏探出個腦袋來沖他招手。
周子揚於是對謝昳頷首:“今天太晚了,咱們明天拍攝再見,我帶你去喝當地印第安人釀的Pulque。”
謝昳繃著禮貌的微笑沖他擺手,等人大步走遠了,才皺著眉站直身子,拉開後車門,坐進去。
黃刀鎮夜色蒼涼,大奴湖湖風肆虐,奔馳車內燈光暖黃。車門關住外麵的冰天雪地,車內卻好似氣溫更降幾度。
謝昳:“……”
她看著車子裏冷著張臉不理她的男人,以為他是在氣她剛剛推他的那一下太過用力。
謝昳拉不下麵子道歉,隻皺著眉伸手挽住他胳膊,輕輕晃了晃:“……別生氣了,要不我讓你推回來?”
江澤予聞言氣笑,又發作不出來。
還生氣……他現在哪裏是生氣啊?
滿肚子的氣,早就被某一種酸腐蝕得氣焰盡滅了。他就這麽見不得人?還是說,剛剛那個人也是她的某一個老相好?小鮮肉倒也罷了,一夜之緣也算他過去,現在又來了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讓她下那麽大狠勁推他進車裏。
真他媽有本事。
江澤予覺得自己在飛機上思來想去說服自己要心胸寬廣包容萬物的那些個小時,腦袋裏簡直塞了一坨狗屎。
謝昳咕噥完,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
剛剛她見著周家人,本能反應之下推的力道可不輕。現在仔細想想大可不必,江澤予來黃刀鎮的事情,周子揚總會知道。
也自然會知道他是和她一起來的。
何況在她現在才想起來,周家從老一輩起便一直紛爭不斷,周子揚的父親和周奕就屬於兩個派係,所以其實對方是敵是我還不明朗。
可謝昳這人的大小姐脾氣本來就厲害,五年過去了也沒有餘毫的長進。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便是這樣,就算做錯了事情也從來拉不下臉來認錯。
當然大多數時候,謝大小姐是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就算極少數的時候她自覺理虧,也隻會像現在這樣十分敷衍地搖搖他的胳膊。
便算是示弱了。
可是他一向脾氣好,不論她萬般驕縱都照單全收,太過好哄以至於謝昳從來沒有深刻反省過自己。
北極圈以外四百公裏,黃刀鎮的天空被風雪蓋住,傳說中在這兩周會爆發的神秘極光沒有一點點的影子。
謝昳看著男人冷峻側顏,感慨這人五年下來脾氣漸長的同時,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從前的日子裏,對他實在不算好。
或者說,她曾經以為來日方長,所以還沒有來得及對他好。
謝昳於是放低了姿態湊過去,聲音軟軟的帶了些鼻音,兩隻手輕輕地捏上他的胳膊:“……是胳膊疼嗎?我給你揉揉好不好?我不該推你,下次一定注意。”
江澤予轉過頭,方才滿腔的火氣被她這麽不痛不瘞的揉捏和道歉瞬間扶平。
他想明白這一點之後,臉色頓時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看。
可忍了又忍,一開口卻依舊是毫無氣勢和骨氣的酸意。
“既然是老相識,怎麽不去坐他的林肯加長?”
謝昳:“……”
她一雙眼睛裏瞬間含了滿滿的笑意,笑了會兒後,閉上眼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又伸了一隻手到他僵直的背後,如同抱著一個巨大抱枕一樣環住他:“……別吵,我哪兒也不想去,困了。”
她趴在他的肩頭,聲音細細小小鉆進他耳朵。
“剛剛那個人我不喜歡,但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警惕。阿予,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想明白了,我什麽都告訴你,好不好?”
她叫了這個從前她每一次偷吻他之後,都會在他耳邊呢喃的昵稱。
隻屬於她一個人的叫法。
然後便看到男人如同七八年前少年時一樣,霎那間紅了耳朵尖。
作者有話要說: 唉予妹啊予妹,能不能有點骨氣,真的被吃得死死的!明天,相信我,明天予妹會揚眉吐氣的~
感謝在2020-01-29 16:00:33~2020-01-30 14:11: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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