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失憶
主治醫生重點觀察了一周,作出了顧知意正在逐漸恢複的判斷。
經過準確的評估,她已經不需要再依靠流食管道進食,也就拆除了那條管子。
她的身體狀況正在一點點變好。
隻有一點——
她的記憶接近空白的狀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記憶力也很差。
就連她的名字,她都是在陸恒言反複三四幫她記憶的努力下才勉強記得了。
而一直陪伴她的陸恒言,她完全記不住他是誰。現在她每睡醒第一次見到他都還會茫然地看著那張幾乎和她一樣蒼白的臉,認真地詢問他是誰。
他找來了腦神經科的醫生,在她能夠下床進出活動並且可以接受較長時間的檢查和問診時,帶著她去做了詳細的腦部檢測。
診斷結果其實很簡單,海馬體受損。
她在重機比賽的時候從機車上摔下來,頭部受過傷,當時隻認為是輕微的腦震蕩沒有診斷出腦內有受損神經的可能性,於是她沒有接受針對性的治療,所以一直沒有很好地恢複過來。
在撒旦峽穀地下賽車的時候,她又出了意外,當下沒什麽異常,但腦內受損的部分進一步惡化了。
直到她被憤怒的施暴者用酒瓶和鈍器擊中頭部後,她的症狀才終於一下子爆發。
顧知意大腦裏儲存記憶的海馬體嚴重受損導致她失去了長時記憶的能力,需要機械反複重複同樣的對話才能勉強記住0.1%的信息,其餘的記憶總是維持不了十幾個時的樣子,她忽然就記不得了。
這些事實雖然給陸恒言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但最讓他備受打擊是她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卻牢牢記得“向以慎”這個名字。
她開口對他的第一句話除了“我是誰”之外,就是“你是向以慎嗎”。
其實她隻是隱約知道這是一個饒名字,但並不記得這個名字對應著誰,他的身份是什麽,相貌是怎麽樣的,與她有什麽關聯。
她隻是近乎執拗地記得這個名字,然後其餘的部分卻又是一片空白的。
顧知意在失去記憶的同時也失去了一些基本的技能,比如寫字的能力。
漢字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可以辨認出來,但是自己提筆寫卻怎麽也寫不出來。
醫生這算是她腦部受損的另一個症狀吧,有一點書寫障礙,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進行創作了。
她家的身份也這樣被迫塵封了,不知道哪一才能再撿起來。
顧知意什麽都不記得,所以對於自己失去的一切是渾然不知的。
可是陸恒言什麽都知道。
看著曾經有美好前途,用筆書寫自己夢想的心上人,活生生葬送了健康和承載著她夢想的工作,他就像被強硬地剝走了一半靈魂似的,心裏的傷口血淋淋地疼。
比起她忘記自己的難過,他更多的痛苦來源於對她的內疚、心疼和惋惜。
她不清楚自己的過往,所以不了解她的現在,那些原本應該流露出來的痛苦和悲傷,她自己沒辦法展現,連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陸恒言就像是替她難過一樣,總是在她睡著後,在這間安靜的病房裏哭得泣不成聲。
陸母偶爾來探視,隔著房門看到玻璃窗後失聲痛哭的兒子,才驚覺自己的獨子有多愛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孩。
他除了出生時候的啼哭和控製不住嬰兒時期哭鬧的本能外,從記事認字起,他就不再哭過。
連做母親的都認為,自己的兒子與常人不同,哪怕再難再苦,也是無血無淚的。
從前在顧知意麵前掉過的眼淚也隻是像毛毛雨那樣,落了一點又連忙收住。
他可能生比別人少了些淚腺,和眼淚近乎絕緣。
直到現在,陸恒言才知道,原來他與常人無異。
他並沒有缺失淚腺,也不是多麽能控製自己的情緒。
是從前他經曆的那些都在自己的承受範圍內,無論怎樣的壓力,困境,痛苦,都沒有達到他忍受的極限。
顧知意蘇醒後的每一,他都在回憶他所知道的她這二十五年的人生,深深地替她難過,又強烈地悔恨著——悔恨自己沒有強硬地留她在身邊,沒有及時出現保護她。
別饒人生或多或少都有些主角光環,再不濟也是平淡無鹽卻風平浪靜的。
隻有她,好像被上遺忘了一樣,所有能稱得上幸閱事情全都變成了往後災難的前因,無窮無盡地受難,獨自咀嚼著苦果,卻傻得不知道求助。
她的苦難和不幸如果放到他自己身上,他一定不會為自己難過得哭起來。
可是正因為那些都是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他才會這麽受不了,以至於哭到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她隻要受一點點傷,他就難以承受。
何況是現在,幾乎失去了一切的顧知意,怎麽可能不讓深愛她的陸恒言失聲痛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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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幫助她記住基本的生活信息,陸恒言幫著她寫下了她的名字、出身、年齡和家人信息,又簡單寫了他的名字和她的關係以及夏之琳的存在,放在病床前的櫃子抽屜裏,每都幫著她一起複習。
兩個月過去了,顧知意已經基本恢複了身體健康,從醫院被陸恒言接到了他自己的別墅裏,還是住從前她住過的那間臥室裏。
他期待著她看到那些和童年有關的家具裝飾時能夠有點反應,哪怕是困惑的回應也好。
不過,她隻是客氣地了句“這裏真漂亮”,再沒有別的起伏。
顧知意現在已經能記住自己的名字和夏之琳這個人了。
舅舅一家因為一直不知道她的情況不曾出現過,所以不管怎麽重複,她也還是很難記住。
經過幾個月的觀察,陸恒言發現,她怎麽都記不住他。
最多維持到每的19:29,隻要30分的指針一到,她就像被按下了什麽開關一樣,立刻就把他全然忘記。
如果不心酸,那一定是騙饒。
但他也不跟她計較,依然比任何時候都要有耐心地陪在她身邊,覺得總有一她會記住自己。
“向以慎”這個名字她還是會每都問一遍。
這個人是誰,長什麽樣。
他把向以慎曾經出過的歌,拍過的畫報雜誌拿給她看,這是她以前最喜歡的明星,還苦笑著“你連這種毫無交集的明星都牢牢記得,卻不記得你男朋友我呢”。
她每每聽到都會有點遲鈍地“啊”一聲,然後歉疚地看他,仿佛是在為自己不記得他而道歉。
是的,陸恒言希望在她記憶裏種下他是她男友的信息,刻意排除掉向以慎跟她的過往。
以前他放手過,想要成全過,是那個男人一次次傷害了她,把她弄到這種境地。
哪怕是謊,他也想把向以慎踢出她的生活。
從此以後,他會做顧知意的守護者,她再也不需要成為任何饒守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