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放下
一頓深深呼吸之後,他如重獲新生一般,精神振奮。抬頭望去,仿佛看見滿天曙光。
此等信心,落在了對手欒英姿眼中,她不禁歎氣一聲。
她本意是這方譚師弟也太容易受旁人影響了,旁人一唏噓則緊張懷疑,旁人一鼓勁則不知何處湧上來滿滿信心。
誰料這一聲歎氣被方譚聽到後,卻被理解為故意諷刺。方譚直視欒英姿,雙目有圓瞪之態,仿佛在說連我千羽林備受矚目的天才無垠師弟都說我能贏了,你歎個什麽氣啊?準備認輸吧!
欒英姿見他氣勢反而更足,不禁一臉無奈,若非眾目睽睽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大搖其頭了。
林漣漪和無垠旁觀場中二人的眼神交流,亦忍不住大搖其頭,相視一眼,心會一笑。
“早知道你一句話這麽頂用,就直接讓你來指導他了。”林漣漪凝視他側顏,打趣道。
無垠以一種莫名的眼神瞥她一眼,臉色微紅,看向場內,輕淡的話語帶著些傲氣,還隱隱夾雜著幾絲怨怪“本就該我來指點他,身為同門,名正言順!”
林漣漪臉色亦紅,強忍住笑,亦看向場內,反問道“我指點他便不是名正言順了?”
無垠不再頂話,左手悄悄觸及她的右手,她迅速閃開,往他左手上拍了一下,他追上,欲抓緊,卻被她反握在手心。
二人麵上不正常的微紅漸漸褪去,終究還是無垠掙脫開了,將她右手小心地攥緊。
她偷偷看向他,卻見他認真地看向場內,便趁他未發現,迅速留下一個白眼,才移開了目光。
林漣漪身旁的魯友信似再也看不下去了,突然輕咳兩聲。
林漣漪、無垠先後一驚,懷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二人舉止,忙鬆開手,隨後二人臉頰才緊隨手掌反應過來,再次飄起緋紅,色澤上比方才濃了許多,如分喝了一壇子酒。
停頓片刻後,二人才望向魯友信,見他一臉看戲看得好笑的神情,從前憨厚的麵容上也浮現出微紅。二人一驚,忙又轉過目光,偷偷相視一眼,心口之甜如蜜猛灌。
魯友信一個頗為年長的師兄,此刻亦覺羞澀,尷尬地移開了目光。他在北林生活許久,從來沒見過誰像今日林漣漪與無垠這般親昵異常。即便偶爾葉筱鈺來到北林,與他風晰天師兄敘舊,也沒有這麽……
他本還在奇怪,為何無垠師弟會出現在這裏,原來是跟著心上人一起來的。
這個無垠師弟,據說不善與人為伍,倒不是太高傲,而是真的難以與人相處。聽說幾日前還因為與西林師兄們相處不融洽,隻好被胡衷恣胡師兄安排到一人獨居處。
可是,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和林姑娘站在一起呢?
他有如此疑問,倒並非如其他許多弟子一般,將林姑娘看成什麽千羽林的恥辱,故千羽林弟子不該擅近。
三年前殺人一事,在他看來,不過是小孩子鬧鬧脾氣,聽說當時也是她娘親留給她的簪子發威了,才致人死亡。
韓朗嫣韓師妹將林姑娘帶到北林弟子住所後,他親自了解,林姑娘確非惡人,隻是外人過於聽信片麵之詞,將她傳得名聲有些不大好了。
可是外人傳揚其壞名聲如此,無垠為何還會舍下自身名聲,寧冒著影響個人前途的危險,也要與之並肩呢?
年少輕狂?血氣方剛?
即便如此,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眉來眼去的?呃——“眉來眼去”這個詞用得對嗎?
“唉,孤身清修是最好,師父他老人家明智。”魯友信想起師父風遠篷的教導,心中感歎一聲,隨即又惋惜地想起,可惜師父他在悟出這個道理之前就娶了裘師娘……
看台上,僅過了片刻,渚沙臉色已鐵青到僵硬,每到雙目盯久了幹澀不已,才匆匆眨一眨眼,生怕錯過什麽,待這不肖之徒結束了後部比試,他沒有充分的理由嚴懲他。
所幸無垠從始至終不曾有過分舉止,還算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他這個嫉惡如仇的師父留了些顏麵,這也意味著此事還有回轉餘地。
“年少不懂事啊!”渚沙心中苦歎。
盯久了,氣憤之中悲傷便越發顯現出來,他甚至開始反思,是不是他這個師父光顧著閉關,竟連弟子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好好培養,才導致如今愛徒是非不分。
一旁張承羽的表情也沒有好看到哪裏去。無垠一心向著那邪道之罪女,他的女兒哪還有機會?可惜了這最看好的女婿人選……
他昨日聽張珅詒哭訴,當時氣憤不已,尚未想明白,總想著這瓜還能不能強扭起來。然深夜沉思,幡然醒悟,他怎能舍得將掌上明珠拱手送給如此糊塗之人?
若無垠再執迷不悟,放棄便放棄了,想必如此劣徒,渚沙師兄也不會要他來繼承掌印人之位。
今日見無垠與林漣漪舉止如此親昵,張承羽無奈之下,隻有放棄無垠這個人選,為自己的掌上明珠另謀夫家。
他微微歎氣,往身後看了一眼,他的女兒,也正望著人群內圈中的無垠、林漣漪二人,咬牙難過。
張珅詒感受到其父目光,低頭看向張承羽。不料這一低頭,眼眶盛不住淚水,立即便有兩行清淚,委委屈屈地淌了下來,令張承羽看得更加無奈,心情隨著他女兒的低落一起沉下去。
她猛然意識到周圍師長、台下各派弟子都在,她豈能當眾落淚?慌忙轉身,來不及取帕,便以袖口拭淚,待麵上淚痕幹得勉強看不出來了,才又轉過身,麵對台下人群。
千羽林中,關注林漣漪、無垠的還有一人,便是林漣漪的唯一親人,林恬。
她端坐在上,儀容大方,於英姿之中透著溫柔,其一身氣質遠遠勝於即將比試的欒英姿。
自從無意間發現林漣漪與無垠並肩站立,且二人靠得很近,林恬便陷入震驚,久久不能回過神。
她心中所想,大抵與魯友信所想一致,但除此之外,還多了一條,即身為林漣漪唯一的長輩,對林漣漪這孩子的放心與緊張。一時間百感交集,麵容確是停留在震驚之中,隻因情緒複雜,不知該流露何種心情。
將一團思緒梳理許久,她才從震驚中緩緩恢複,多年不變的溫柔麵容之上,綻放了一片帶著些許擔憂的安心笑意。
仿佛高懸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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