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永別
林漣漪默歎一聲,這下倒好,好不容易重獲師長信任,到了這裏負責守衛“妖女偽屍”,卻不料如當初一般,栽在了同一個妖女手中。
所幸這次沒有帶酒,不敵妖女,也不會被冤枉了。
既然明善在這裏,那麽……
三人走進石屋,將門關上。林漣漪指尖點染一撮白芒,石屋被照耀得通亮。
果然,為善也在這裏。還有另外的兩個弟子,看麵貌很是青澀,定是有些能力值得大力栽培的年輕弟子了。
江非雪仍舊吹著簫,站在石門之後,目光緩緩抬起,眼中含淚。
她放下了紫裳簫,勉強著泰然,將紫裳簫別在腰間。
簫聲本是聽不見的,此刻石屋中卻似乎突然寂靜了下來。
她的視界傳染著渾身的顫抖,看得視界裏的石屋、林漣漪、無垠,和最終因她目光上移而進入視界的棺中女子,都隨著她身體,一起顫抖。
而後,視界潰堤般,被洪水衝刷成一片模糊。
她死死地盯住籠著一層模糊的薑悠樂,仿佛她隻是平靜地躺在三重紗簾後沉睡片刻。
她腦內空空,思緒頓止。眼前模糊的視界忽然黑了一黑,隨即察覺到胸口窒悶,便努力大口呼吸,呼吸得粗重。
劇烈的心跳,將全身血液收放得紊亂,心底裏似有一根筋抽搐著,心跳一下,便痛苦一分。
她抬起頭,雙腳無力地靠在了門上,冰冷的門上傳來惡寒,猶如急病之人蓋著三床被子還是覺得冰冷。
一個呼吸後,她夢魘般地調整了一身出錯的血肉,清幹淨了腦海裏的恐怖,頭顱順著沉重的壓力,緩緩下壓,直到目光對準了那一口黑色如這冷夜的棺材。
她心中輕聲喚著“義母”。
義母,我來看你了。
看你……
最後一麵。
林漣漪見她緩了過來,便也看向棺中女子,躊躇著還是沒有上前。
無垠悄悄走到昏迷的三人前,以防萬一,將三人手腳禁錮了起來,又合上三人之嘴,才放心地轉過頭,與另外二人一樣,目光落在棺中薑悠樂身上。
薑悠樂已死去八年了。經竺煙堂、千羽林之手,其麵容仍然是這般富有生氣。唯一不同的,便是這具身體,失了三魂七魄,終究成了一件死物。
她似乎從未溫柔過,也隻有**失去了力量,成為一件死物,才勉強地於緊閉雙眼的麵容中顯現出一些不屬於她的溫柔。
不甘之甚,便是這樣一位高傲的女子,帶著別人的麵容,死了八年。
到這個時候,還是帶著別人的麵容。
或許她心甘情願,身為輔佐三傾門的簫女,為了超越神的大業,作出這點犧牲,根本不算什麽。
可是江非雪、林漣漪不願。
林漣漪察覺到江非雪走來,連忙輕輕地讓開一片空間。
江非雪走到棺邊,小心地跪下,跪得端莊矜持,幹脆利落。
一如棺中女子生前教導的那般。
修煉如何,鬥法如何,以及,分離如何。
她手臂交疊,放在棺口厚厚的邊緣上,下頜倚在手臂上,就這般凝望頂著別人麵容的義母。
片刻後,聲淚俱下。
這張臉再也不是義母的臉了。
她終究不能見到她最後一麵。
義母裹著一身使命,成為了天宮下的犧牲。
她江非雪,也將要如此嗎?
江非雪忽然發笑,從鼻間噴出冷笑。聲淚未斷,周身顫抖。
林漣漪擔憂,緊緊蹙眉,卻不敢上前打擾。
薑悠樂,你為我三傾門付出一生,我記住了。三傾門世世代代的人,都感恩於你簫女一脈的奉獻。
有人前行遙遠,必有人左右守護。
“義母。”江非雪輕輕念著,緩緩坐直了身子,右手顫抖抬起。
顫抖著,便堅定了起來,最終歸於平靜的冷漠。
手掌之中,從無到有,緩緩地浮起熾熱的光芒,亮白的顏色如同白晝的光明。
林漣漪心中一個哆嗦,下意識地想要移開目光,卻又立即忍住。
手掌中的白芒,隨著手掌忽然移動,明滅了一下,隨即恢複正常,跟著手掌移到薑悠樂胸口正上方,停留一下,指尖微顫,還是堅定地落下。
江非雪咬著嘴唇,忍著艱難的哽咽,淚水奔流,猶如平原上疾行的災洪。
義母,義母。
我下得了手,你高興嗎?
她睜大眼睛,死死盯著沉睡中的薑悠樂。
迅速地,手掌落下。
“啪!”
輕微的聲音響起,手掌邊緣泛起了微弱的白芒。緊緊相觸的胸口衣衫毫無變化,卻有一圈光芒,於衣衫之下微微透出,以手掌為中心,泛濫開來。
微弱的光芒,猶如白日下淺水底斑斕的水紋倒影,於薑悠樂全身的皮膚上流淌閃爍。手上、麵龐上、脖頸間,為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白色的火焰於屍體內部燃燒,空中泛著淡淡的焦糊味。
她輕輕按著薑悠樂屍體的胸口,感受一具冰冷的屍體漸漸融化。
三人盯著棺中女子,望著她漸漸融化於白晝之中,最後消逝。
剩一件衣裳,作為遺物,覆著白芒的餘光,漸漸歸於平靜。
江非雪輕輕撫了撫空空如也的衣裳,深深呼吸,收回手。她久久俯視那件幹幹淨淨的衣裳,那是千羽林上的服飾,原來的衣服早就被換下來了。
義母已然不在了。
八年前就不在了。
她心裏輕輕地提醒自己,卻放不下那種莫大的悲傷。
便這麽悲傷著,隻覺渾身空無,仿佛是隨著屍體的消散而一起去了。她站起身,不再留戀,轉過頭,望向林漣漪和無垠,麵容中凝固著緊張恐懼的神色。
林漣漪雙手微曲,欲安慰,卻介於自己身份,無法上前安慰。
如今她已恢複林漣漪的身份,成為了教子,蛇妖族鼎立於人族之中,幻瀾死了。人族聚居地上,暫且無人可以殺害她。
薑悠樂的努力,也算成就了。
江非雪深深望著她,令她忍不住臉色微白,隨即聽江非雪平靜地道:“我回東林了,你們去西林。分道揚鑣。”她平靜的話語裏藏著時現的波瀾。
林漣漪臉色更白,卻也知曉,她說的是氣話。
擦肩而過,這位滿心盛著痛恨的女子,悄悄離開了石屋。
“我們走吧,在這三人醒來以前。”無垠提醒道。
林漣漪點頭,二人立即離開此處。因不熟悉道路,不敢亂走,便還是原路返回。
不料半路之上,竄出來一個人影,遠遠地攔在二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