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解救
總算,命運沒有放棄一個天賦異稟的少年。
“草狗!扛著這袋東西,去給鎮外那些乞丐吃!”
無垠領命,彎腰,忽嗅得一股濃鬱的味道,似是餿了東西,哦,還有肉香,也是餿了的。
這可是……肉啊……
他悄悄咽了咽口水,扛起鼓鼓的麻袋,幾滴肉汁從肩前落下來,便是餿的發酸的肉汁,落地濺起幾乎看不清的數粒汁水,也叫他胃中難受,一團幹癟的腸胃擰了起來,攪得翻江倒海。
無垠麵上抽搐一下,便在另一個奴才的監視下,抬著肉汁,到了鎮外。
窮人們蜂擁而上,數百道目光猶如烈日一般火熱,奔著袋子裏的飯菜,就要把發餿的飯菜搶個幹淨。
他眼中含淚,待袋子打開,顫顫巍巍的雙手,拚命忍著沒有抓一口吃到嘴中。
“這些糧食,可都是我汪府省吃儉用,給你們剩下來的東西!你們這些刁民,給我看清楚了!饑荒之下,是誰最關心你們!”
“汪老爺仁厚!汪老爺長命百歲!”麵黃肌瘦的人們、步履搖晃的人們,感激涕零,仿佛沒有人嗅到飯菜透過打開的口子,猖狂地散發著的餿味。
那除了無垠以外離飯菜最近的人,首先借著雙腿無力發軟的勢頭,帶頭跪下,隨後眾人紛紛跪下,猶如大軍壓境之時軟弱投降的千萬士兵。
“汪老爺萬歲!”
“汪老爺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鬆軟的土地上,響起了一片求佛拜神般的敬意。
得意洋站立一旁的狗奴才滿臉主人樣的鄙夷,嫌棄地道:“還不快過來吃!等著我給你們喂呀!”
眾人齊刷刷地抬頭,欲上前搶個第一,卻因跪得久了,竟有些站不起來。
幾度掙紮,眼裏隻有汪老爺宅心仁厚的賞賜,眾人一哄而上。
無垠鬆開手,退後一步,眼睜睜見著他們衝了上去來,一時半會兒麻袋就空了。
像他的胃一樣空。
隻剩下沾著些許飯菜殘汁的袋子。
最後有兩個人上來,要將這袋子也搶去,無垠一把抓住袋子,麵上現出堅定的神情,毫不退讓地道:“這袋子留給我!”
二人麵露驚訝,但見他終究是汪府的奴才,便是身上一股子狗窩味道,那也是汪府的奴才,和他們不一樣的。
二人相視一眼,遲疑一下,還是鬆了手。
無垠稍稍鬆了一些勁,若是搶,他絕搶不過他們兩個人。:
邊上那人嘲諷地看著無垠,故作惋惜地道:“嘖嘖嘖,這就是那個一心想要進入江湖的可憐小子啊?你看看你現在,狗模狗樣。”
無垠聽著他的嘲諷,無謂,兩手捧著袋子,就往鼻間湊,細細嗅了一下,很餿,很臭!
他流著淚水,猛低下頭,雙唇便貼在了袋子上一點被勾住的碎肉上。
“哈哈哈……”身邊那人興高采烈地旁觀著,冰冷的嘲諷從齒間噴出來。
老唐,老唐,你不過也是個狗奴才罷了!
倏然,一陣琵琶聲於遠處響起,不過三兩碎碎的音,便落了心扉,擠出滿心的酸澀,湧上眼眶,又衝出更加放縱橫流的淚水。
悠遠的流水聲,汩汩淌來,浸著一路憂傷苦難,載著浮世風塵,從遠處,那片心心念念的幻夢裏,來了。
心跳猛地沉了一下。
他驀然抬頭,見遠方幾人抬轎,一女子走在小轎邊上,當為婢女。
小轎精巧,琵琶聲正是從中傳來。
他想起饑荒以前,那位曾教會了他“天街小雨潤如酥”的先生,也教過他,琵琶之聲,最是幽怨沉重。
他站直身子,凝望遠方。
小轎輕搖,琵琶聲越發流暢地淌落,似夕時的天空,又若江上的殘舟。
能夠在這饑荒之中活得如此之好的人,有兩種,一種是世俗之中有錢之人,一種是江湖之上吃穿不愁之人。
他忍不住笑了。
從土黃色的麵頰上。綻放出髒髒的笑容,笑容之中,卻久違地迸發著幹淨的喜悅。
有一半的可能,她是江湖之人。
若屬於這一半的可能,他確信,有十成的可能,亦即必然,她會願意幫他。
隻要跑過去……
“哪來的琵琶聲……”老唐抬頭,凝望遠處,嘿嘿一笑,麵色猥瑣,道,“這女子,一定和琵琶聲一樣漂亮!”他瞥見無垠也是一樣的神往,更生嘲諷,道,“一條草狗看什麽看!吃你的……”
無垠放下麻袋,沾著滿手的餿味,跑了過去。
“狗奴才給我回來!”
小轎放慢了速度。
婢女看見了無垠,她抬手,像命運一樣,放下無垠此生的判書。
他竭盡全力,在每天吃得酒足飯飽的老唐追上之前,跑到了小轎之前,跪下。
婢女、眾抬轎人驚訝,小轎徹底停了下來。
琵琶聲止。
婢女驚訝地打量無垠,一對杏眸中閃現明星般的光彩,驚訝之中亦有淡淡的可憐之色。
無垠滿麵淚痕,不能言語,便跪著,像方才對汪府老爺“汪蚊刖”磕頭的窮人們一樣,重重地磕著頭。婢女不令他起來,他便連著磕頭,不敢停下。
老唐終於趕了上來,氣憤不已,因這是富貴人家的轎子,便斷然狠狠地責備無垠,當先一腳踢了上去,將正磕著第三個頭的無垠嫻熟地踢翻。
他臉色鐵青,趁無垠還未起來,連續又踹了兩腳,直踹得無垠痛苦悶哼,口中怒罵:“狗奴才!竟敢衝撞這位貴人!”幾句便罷,更重要的是討好這位轎中的貴人。
他連忙彎了彎腰,比踢踹無垠還要嫻熟地堆起笑容,如青樓裏爛俗的脂粉:“這位——貴人,不知貴人到此,沒有管好手下的奴才,叫我這個奴才了衝撞貴人,實在有罪!”
婢女微微揚眉,看了眼小轎,那轎簾仍舊掩著,婢女也沒有向轎簾中的貴人稟告此事,她笑盈盈地看著老唐,道:“你可知,這小轎中的是何人?”
老唐自然不知,立馬道:“這個小的實在不知。貴人是從汪家鄉外來的吧?小的是這片地方汪府的奴才,從未出過汪家鄉。”
婢女輕蔑一笑,道:“汪紋鑰,汪蚊刖,這裏的地頭蛇,我倒還有些聽聞。”
老唐臉色微變,卻又立即恢複正常,仍舊陪著笑臉,語氣裏越發顯得恭敬:“貴人能認識小的府上,實是我府的榮幸啊。”
“那便把這奴才送給我們作為謝禮吧。”婢女趁勢道。
躺在地上的無垠身子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