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言殊調息了兩周天,鹿羽還未歸來。在輞川,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他站起身,取下玄色鬥篷,銀色的發絲傾瀉而下。
鹿羽走時點燃的蠟燭還獨自立在角落散發著柔和脆弱的光暈,勾勒出言殊冷峻的側顏和微薄的雙唇。
他終歸是要死的。言殊這樣想著,手緩緩拂過岩壁。時間仿佛退回了百年前。
那是他與空桐的第一次相遇。
他被仇家趕入了輞川,十歲的孩子,被傷的體無完膚,縮在一處洞穴瑟瑟發抖。
周身堆滿了屍骨與蟲蛇,他不怕,眼裏隻裝滿了仇恨和不甘。他發誓要出去,要找到那些人將他們一個一個殺掉,一個不留。
他風餐露宿,不敢在輞川隨意行走,不敢避雨,不敢找吃的,小心翼翼的苟活著,隻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報仇。
即便如此,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還是吸引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妖邪蟲獸。當一群直立行走的幹屍向他包圍過來時,言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盯著那群不知饜足的幹屍,用全身上下唯一的一把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大腿。血流不止,他要以痛感激發鬥誌,逼自己麻木的神經警醒起來,終於他又站起來,緊緊攥著匕首,明明很害怕,怕的渾身發抖,可眼神卻狠厲而決絕,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
麵前的幹屍步伐僵硬,臉上毫無血色,眼神空洞,隻是一步一步逼近血腥味的源頭,預備著一場集體的美食狂歡。
言殊還沒動身,幹屍們便已經成群結隊的撲了上來。
他想拿匕首反擊,卻發現這些畜生根本沒有痛覺,也不會流血,隻知道屠戮與向前。可他,隻要被咬上一口,幹屍就會一擁而上把他吸幹,最終生機盡失,命喪黃泉。
言殊看著眼前晃動的一張張皺皺巴巴的、毫無血色的、猙獰的臉,覺得深深的惡心和恐懼。
這時,那個改變他一生軌跡的人出現了。
他就是那個靈雀禪寺的佛學天才,十歲講經名震東漠,十五歲出寺遊曆,救人無數,令妖邪聞風喪膽的空桐法師。
他不過弱冠之年,著一襲白色布製袈裟,頭上頂著戒疤,麵色溫和沉靜,右手持名震天下的浮屠禪杖,輕點地下,瞬間一道佛光蔓延開去,幹屍被震開幾尺遠,徘徊著不敢貿然靠近。
他就是那個靈雀禪寺的佛學天才,十歲講經名震東漠,十五歲出寺遊曆,救人無數,令妖邪聞風喪膽的空桐法師。
他禪杖一指,口中低頌往生咒,幹屍們初時偏著腦袋聽著,不多時竟留下了眼淚,成群結隊的排隊走了。
言殊跪坐在地上,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直到他們走出老遠,他才徹底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
空桐靜靜的盯著眼前這個孩子,蹲下身道:“眾生皆苦,我並非隻為救你。對了,你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怎麽闖入了這輞川險境?”
言殊用手默默圈住了膝蓋,下巴抵住膝蓋,眨了眨眼睛道:“我被仇人追殺,父母雙亡,你幫不了我的。”
空桐撫了扶他的腦袋,溫聲道:“那你可有親人?我帶你去找他們。”
言殊扭過了頭,道:“仇家很強,人很多,我的父母、族人都死了。你已經救了我一次,我會記著你的恩情的。”
空桐心疼的看著這個孩子,道:“既然如此,你便跟著我,可好?”
言殊低下了頭,肩膀輕微聳動了幾下,輕輕的嗯了一聲。
如今,言殊思緒翻湧,盯著眼前這個恰可容身的山洞,陳年舊事再次縈繞心頭。也許,今日看見鹿羽時毫不猶豫的出手相助正是因為多年前的因果吧,他終究放不下。
而與此同時,饑寒交迫的鹿羽決定要最後的垂死掙紮一下。
鹿羽把坑裏四周的枯枝朽葉撿到一起,決定效仿古人——鑽木取火,他一臉認真的左鑿鑿右鑽鑽,心裏盤算著待會先烤蝙蝠還是先燒老鼠,想著想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可惜半個時辰過去了,別說火了,連半點火星也沒有。
眼見著天上烏雲密布,輞川這說風就是雨的天氣令鹿羽徹底絕望了,把兩塊難成大器的木頭往地上一丟,鹿羽匆匆縮到一個角落避雨。瓢潑大雨緊鑼密鼓的淋著,不多時,坑裏便積了許多積水,且水勢仍有上漲之勢。
鹿羽從小生長在道宗,不識水性,看著這漫天大雨和坑裏的水,一時沒了主意。這下可好,火沒生成,倒是求來了雨,真是禍不單行。
水勢蔓延迅速,已經到了鹿羽胸口處,鹿羽不可思議的盯著偌大的坑,竟然連個排水的地方都沒有?他慌張的尋找出路,發現了三個通往地下的通道並無積水,他不假思索,準備埋頭鑽入通道。
此時,一個急促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出來!不要命了嗎?!”
大雨滂沱,鹿羽嗆了一口水,慌張的拍打著水回頭望去,一個青年男子在狹窄的洞口焦急的向下探著身子,銀色的發絲傾瀉而下,與夢境裏並無二致。
雨水打濕了言殊的玄衣,順著他的麵頰淌下:“憋氣,水會帶你浮上來!”
鹿羽點了點頭,卻被一口水嗆到快要窒息,雙手死命拍打著,卻找不到一個借力的地方,他的腦海裏出現了空白,和片刻的安寧,無意識的脫口而出喚道:“言殊。”
言殊愣了一瞬,不假思索的跳入了口袋狀的洞口,水勢更大了,已經蔓延出洞口,言殊潛入水中,抓住不斷下沉的鹿羽。
鹿羽雙眼緊閉,眼瞼微微顫動,不知夢到了哪裏。突然,他又慌張的睜大了眼睛,使勁撲騰著,看見近在咫尺的言殊,死死抱住了他。
水裏的言殊背脊一直,一隻手攬起鹿羽的腰,一手快速結印。
印法即成,霎時間,言殊所在位置的水退散幹淨,剩下一條狹長的通道,言殊抱著鹿羽,鹿羽縮在言殊的懷裏,飛升上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