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沾染了指尖血後的樹葉瞬間枯黃,霎時間,周遭的樹葉仿佛都被傳染了一般,一片一片紛紛枯黃。原本好端端的盛夏景象的樹如入秋般開始落葉,和周遭依舊青翠欲滴的樹形成鮮明對比。
微風吹來,滿樹枯黃的樹葉隨風雨下,仿佛滿目青碧的畫布上輕點了一滴黃,在綿延千裏的原始森林中隨風搖曳。
鹿羽眨了眨眼,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奇妙的畫麵。心道,原來,這棵低調的樹真是連通兩邊世界的關鍵,這樹難不成成精了?這麽特立獨行。
言殊若有所思的睨了鹿羽一眼,沒想到這個小啞巴誤打誤撞竟然真的打開了結界之門。不過,世間有能力開啟如此巨型結界之人可能不過一手之數,縱然是他也要耗費些心力與修為。這剩下的步驟,也隻有他這個玄裔神宮的神官長才能完成了。
言殊伸手觸向樹幹,口裏默念著咒詞,手印迅速翻轉變換,一圈湛藍色的結界懸浮出現,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片刻,那粗大的樹幹上緩緩浮現出蟲洞般的空隙,逐漸延展,形成一個星河流轉的結界。
言殊率先踏入其中,道:“跟上來。”
在鹿羽和言殊踏入結界後,星河流轉的結界立刻消失不見。而那顆樹像是消耗掉最後一絲生機般,連枝帶葉瞬間枯萎。滿目青翠、古木參天的原始森林再次恢複平靜,仿若什麽都沒發生過。
鹿羽跟隨著言殊踏入結界,本以為裏麵就是樹洞大小的空間,不成想結界中是一條狹窄漆黑的通道,曲曲折折蜿蜒一路向前,看不真切盡頭的景象,但目測距離不短。
言殊打了一個響指,自收納結界中輕車熟路的掏出一枚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在言殊手上散發著柔和的光暈,雖不甚刺眼,照亮前方的路卻是足夠了。做完這一切後,言殊便彎下腰走入了漆黑不見底的通道。
鹿羽初時並不覺得有什麽,跟在言殊身後一路向前走去,走著走著,他的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這裏實在太安靜了,是絕對的寂靜,沒有一絲聲音。腳步聲和偶爾的咳嗽聲在通道裏簡直就是震耳欲聾。況且除了言殊手上夜明珠微弱的光源,目光所及的前方漆黑一片,全是未知。人類的恐懼多半來自未知與不可掌控的感覺,此情此景對於從小待在青鹿道宗的鹿羽來說,實在過於陌生了。
鹿羽低著頭,緩慢的走著,即便如此額頭還會碰到通道頂部旁逸斜出的土塊石塊。狹小的空間裏,鹿羽感覺到被禁錮住般的呼吸困難。走到某些特別狹窄的地方,鹿羽甚至必須將身子縮成一團才能勉強通過。腳下的路時而土塊鬆動時而又是一片泥濘,鹿羽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言殊身後,也唯有抬頭時看見前方不遠處那個模糊的背影時,他才會略感心安。
言殊沒有察覺到身後鹿羽的異樣,隻專心查看著身邊環境是否有異常,大到通道的走勢與構造,小到土塊石塊的凹進突出,或是通道裏橫死的蝙蝠、老鼠。言殊有隱隱的感覺,這條通道沒有目光所視的這麽簡單。即便如此,這是通往輞川神樹的唯一入口,也是找到妖神的第一步提示。
作為輞川第一處被捕捉到異動的地點,言殊可以肯定,即將到達的輞川神樹將會是找尋妖神轉世的第一個重要線索。白澤君曾言妖神出世會伴隨著天地異兆,輞川神樹作為輞川生命之源第一個出現異動,必有蹊蹺。
鹿羽跟在言殊身後,一路磕磕絆絆,隻顧盯著腳下,走著走著額頭撞到了言殊的脊背上。他疑惑地抬頭,向前望去。
言殊停在那裏,打量著麵前毫無預兆出現的一分為三的通道。原本一直向下的路突然出現了分岔,到底該走哪條,才能到達輞川神樹本身?
在鹿羽看來,無論走哪條,在他眼裏都相差無幾,畢竟它們都同樣未知,還黑黝黝的深不見底、像張開嘴的巨獸,等待著筋疲力盡的獵物自投羅網,真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像是陷阱。鹿羽暗暗咽了咽口水,想著再怎麽說也都進來了,就這樣半途而廢打道回府似乎不太好吧?
言殊倒是很淡定,蹲身撿起地上的小石子依次投向三條通道,過了片刻底下傳來了回響,聲音雖不大,但在四下寂靜的通道裏卻是分外清晰。他又重複如此,在心裏計算、比較著三條通道中石子下落的時間。
鹿羽盯著言殊的背影,咬牙忍受著漫無邊際的死寂的黑暗,呼吸卻愈發紊亂。這個鬼地方連身子都站不直,連手臂都伸不展,空間狹小到讓鹿羽有錯覺仿佛回到被道宗禁錮在暗無天日的水牢不能移動半步的七年。空氣裏全是灰塵和腐肉的味道,還有一股空氣長期不流動的黴味,混合夾雜在一起,簡直令人作嘔。
言殊比較了三條通道的情況,最終走向中間那條最為幽長、最為黝黑的通道。他扯下衣服上的黑色布條,壓在中間通道前的大石頭下,以防歸途難尋。多年的降妖除魔的習慣,讓言殊時刻保持著警醒。
正當言殊一切安排妥當,準備繼續向前時,細心的他聽見了身後鹿羽呼吸的異常。
言殊回身盯著少年,眉頭微蹙:“怎麽了?”
鹿羽渾身輕微的發著抖,臉色慘白,一隻手扶著通道的岩壁勉強站立著,大口喘著氣。但他迎著言殊問詢的目光,還是拚命擠出一絲微笑,擺了擺手示意言殊他沒事。
多年道宗的囚禁生活給鹿羽帶來許多影響,好的、壞的,許多影響也許鹿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但它們確實存在著,而且很長時間內都難以改變。他可不想告訴言殊說,他怕黑,更怕狹小的空間,那種深入骨髓的畏懼,是年少積攢起來的,多年不化的堅冰,隻等恰當地時機和誘因便會再次輕而易舉的將人冷凍,將人拖入塵封的孤寂。
言殊幽譚般的眼睛平靜的注視著鹿羽,當他是盲嗎?明明怕的要死,卻還強撐著告訴身邊人他沒事,少年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原本應是最肆意最任性的年紀,是該有多麽缺少安全感、多麽怕被拒絕才會讓小小年紀的他學會克製,學會偽裝,學會告訴別人自己很好,然後默默忍受原本怕的要死的境地。
再開口時,言殊的聲音低沉而妥帖,直視著鹿羽躲閃的眼神道:“別怕,我在前麵,你跟緊我。”
狹小到轉身都困難的通道中,言殊離鹿羽很近,眸子裏寫滿一貫的堅定與冷靜,連呼吸聲都細微可聞。即便如此,鹿羽還是習慣性垂下眼眸,極力掩飾住眼神中的慌張,隻是笑著用力的點了點頭。
言殊不再多言,邁開步伐踏入中間的通道。不知是不是鹿羽的錯覺,他感覺到言殊明顯的放慢了腳步,一路上還會時不時故意弄出一點響動,或是咳嗽,或是拿劍柄敲擊地麵,令鹿羽耳邊的聲音不再那麽單調,雖說他懷疑言殊是故意為之,但心裏的確也安定不少,甚至泛起些許在他看來有些矯情又久違的溫暖。這樣冷漠又寡言的一個人,心思竟細密如此嗎?
如此又走了許久,也許並沒有多久,但在鹿羽感受就是度日如年的緩慢,就在鹿羽逐漸習慣了這裏的黑暗與寂靜時,言殊再次停下了腳步。
這次鹿羽機靈的和言殊保持了兩拳的距離,沒有像剛剛那樣一頭撞上人家脊背,而是及時止住了步伐,探頭緊張道:“怎……麽了?到出口……了嗎?”
言殊身形停頓在那,聲音依舊無甚波瀾,但說出來的話鹿羽耳朵裏卻怎麽聽怎麽詭異。
言殊平靜的陳述了一個事實,道:“這裏我們剛剛,已經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