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言殊往更深處的晦暗走去,他的步伐堅定,仿佛有什麽指引,亦或這裏他曾經來過。


  沒錯,這裏的確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火折子照亮的地方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生物。言殊蹲下身用手拂開地上的沙石,露出的地麵幹涸而支離破碎,是長久沒有養分滋潤的後果。回過身再走幾步,不遠處的溪流早已經斷流,裸露的河床連淤泥都已經沙化,可以看出這裏的生機已經泯滅許久了。


  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可以完全隔絕所有生機,隻剩一片死氣?

  言殊懷裏的木珠散發出柔和的暖黃色光暈,那是一粒用檀木鏤空雕成的佛珠,言殊曾聽聞,這世上除了諸多有形的結界,還有鳳毛麟角的無形結界,這些結界才是真正殺人於無形的存在。而今日言殊能對這裏產生如此熟悉的錯覺,極有可能是這個木珠的主人將他前世的回憶遺留到了這個木珠裏,形成了一個無形的記憶結界,一旦現在珠子的擁有者步入曾經回憶發生的地點,回憶結界就會被自動觸發。


  而那顆今早被鹿羽拾起的佛珠,正是幼年的言殊送給空桐的生辰禮物,但因早已經隨其主人遺失多年,今日從鹿羽手裏失而複得,言殊震驚之餘,心裏更是五味雜陳,物是人非,不外如是。他從懷中摸出閃爍著幽光的木珠,這原本是當年名震一時的空桐法師的手串上的一顆佛珠,今日卻淪落至這輞川的無邊晦暗,還真是諷刺。


  木珠仿若搗碎時光的石子,於記憶深處投下一片漣漪。言殊在輞川的一片晦暗中尋找到了片刻屬於他的回憶,那時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玄裔神宮的神官長,而空桐也隻是他心目中那個永遠存在的背影。


  夕陽西下,古鎮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上,陽光將兩個身影拖得很長,空桐身著一襲紅色袈裟,身形欣長,眉宇淡然的轉著手中的佛珠手串,身後跟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瘦小的男孩一隻手拿著空桐寬大的袈裟下擺,一隻手藏在袖子裏,手中緊緊攥著什麽東西。


  “累了嗎?”空桐停下腳步,低頭問道。


  男孩眉宇間已經褪去當初在輞川裏的戾氣,搖了搖頭道:“不累,這個給你。”說完一股腦的將手中的東西塞到空桐的手裏。


  空桐的手心裏靜靜的躺著一顆木珠,木珠做成了佛珠的模樣,外表鏤空,上麵刻有細細的紋路,湊到跟前細嗅,還能聞見檀木的幽香。他一愣,道:“你做的?”


  言殊點了點頭,眼神亮亮的盯著空桐:“是我做的最好的一個,你若不喜歡——”


  空桐溫聲打斷道:“喜歡。”手掌清涼攜著些許暖意揉了揉言殊額頂的碎發。


  “以後不要做了。”空桐將木珠妥帖的放入懷中的布包道。


  見空桐將木珠收下,言殊咧嘴笑了,小跑兩步追上前去,拉住空桐的衣角輕輕搖晃了兩下。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古鎮的青石板路上漸行漸遠。


  那些最初相遇的時光,如同午後和煦的陽光總在不經意間點亮心底的角落,後來的兵荒馬亂與顛沛流離仿佛都觸及不到溫暖似定格的當時。沒有複仇,沒有妖神,沒有天下蒼生的古鎮青石板路上,迎著夕陽漸行漸遠的兩人,仿佛逆著時光行走,走向時間的盡頭。

  而別離的時光猝不及防,空桐孤身一人前往那深不見底的輞川,他回身道:“風雪一程,終有一別,你且請回吧。”


  從此的時光,言殊再未見到空桐,他連同那微不足道的木珠一同消失在輞川深處,再見他是玄裔神宮的神官言殊,空桐卻隻剩下遭天下人唾罵的皮囊,他目光猩紅,麵目猙獰,眉宇間再不是往日間喚他“阿殊”的那個淡然溫暖模樣。


  言殊知道,他的空桐不在了,他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時過境遷,這顆木珠突然又被鹿羽發現交給自己,是輪回還是因果?言殊在黑暗中閉上了眼睛,將木珠放在胸口的位置,另一隻手空空的向麵前的虛空探去,空桐他想訴說什麽?這輞川是最後埋葬他的地方嗎?


  一陣喧囂聲打斷了言殊的思緒。幾聲重物墜下的聲音在輞川神樹所處的死寂深淵想不聽見都難。


  須臾,衣服摩擦地麵的聲音與對話聲斷斷續續的傳來。


  “這是什麽鬼地方?”一個年輕的男聲道。


  “這裏好黑啊,我們怎麽會到這裏?”一個甜膩膩的女聲怯生生的道。


  “剛走的好好的,眼看著就要出輞川了,怎麽會——”另一個聲音著急道。


  “都閉嘴,我們是中了圈套了,被直接傳送到了這裏。”一個聲音將三人的爭論打斷。而這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鹿羽心裏千萬次祈禱不要再出現的人——鹿子坤。


  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另一側,鹿羽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本來還想著可以結伴而行的他左腳剛邁出,便聽見鹿子坤的一聲輕喝,心裏泛起陣陣心酸,這冤家路也忒窄了吧?要不要這麽有緣?


  而另一邊,鹿子坤等人也是看見了一個急轉彎背過身去的鹿羽,大喜道:“這不是那夜斬殺頭顱鬼的小兄弟嗎?怎麽?你也是被傳送到這裏來的嗎?”


  鹿羽此時背對著他們,咬了咬牙,急中生智用衣袖擋住臉回身道:“好巧啊,諸位也在啊。那個,黑子在前麵,你們快去尋他吧。”


  鹿子坤疑惑道:“小兄弟的臉是怎麽了?受傷了嗎?”


  鹿羽心裏翻了一計白眼,就是為了不讓它受傷才要擋著,信口胡編道:“哦,這裏的氣候太過詭異,我一向過敏體質,因此擋著還能好些。”


  鹿子坤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那小兄弟在此處是?”


  鹿羽弄不明白這個鹿子坤怎麽這麽多問題,敷衍道:“路過,路過而已。”


  鹿子坤想了想,還欲開口再問些什麽,鹿羽已經大喊一聲:“黑子原來你在這裏啊。”捂著臉就往遠處奔去,仿佛見了生離死別的親人一般。


  言殊遠遠的就看見鹿羽捂著臉,像看見救命稻草一般向自己撲來,連忙讓開一步,他疑惑地望向鹿羽原先站的位置,鹿子坤和他的三個師兄妹映入眼簾。言殊心下了然,怪不得鹿羽這般反應。


  不過,他心裏也升起淡淡疑惑,照常理說,鹿羽他是青鹿道宗的弟子,一個弟子該是犯了多大的事才會如此怕麵對師門之人?看鹿羽這樣子,他的身後哪裏像是同門師兄弟,分明更像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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