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平之不平
魏之和和許易安眼見月亮地下,兩人拳來腳往。魏之和扯起門口一條長棍,飛身躍上屋頂,與半無師兄合戰那蒙麵人。魏之和一動起手來,才最為心驚,一來是對手太強,打得自己隻有招架之功;二來是半無師兄,這個看似隻會讀經的人,似乎不亞於半緣大師兄。那蒙麵人武功真是高強,以一敵二,如同鬼魅,絲毫不呈敗像。
許易安也要上前相助,互見東偏殿又跑出一人,那人身影一見到許易安,鬼鬼祟祟地一閃。許易安忙跑過去,隻見門後立著一人,那人竟然是季平。季平臉色陰晴不定,懷裏抱著一個錦布包袱,死死地盯住許易安。許易安見到季平,道一聲,“季師兄,你拿得什麽東西。”
季平雙眼像是要瞪出血來,抬起一腳狠狠地揣在許易安腿上。許易安大叫一聲,摔在門口。季平越過他,雙腳一登,躍過屋頂,許易安隻見觀外的梅花微微一晃,季平便走了。
許易安剛要扶著門框站起來,回頭隻見那偏殿裏東西淩亂,那幅《三清圖》也丟在地上。許易安顧不得腳上疼痛,搶進火裏,撿起那幅珍貴的繪畫,隻聽到轟隆一聲,東偏殿塌了下來,一根著火的椽子直砸在許易安的腳上。許易安呼喊一聲,掙紮著滾在雪地裏。
眼見那幅《三清圖》沾了灰塵,但所幸未毀。抬頭看去,見半無師兄、魏之和與那蒙麵人鬥得正緊。半無師兄右掌揮出,袖風卷起屋頭殘雪,好像滿樹冰霜,直擊那蒙麵人胸口;那蒙麵人身姿在空中一卷,行若飛龍,迅如狡兔,似乎不見其動,已經移形換影道半無師兄身後,雙拳如同飛來巨石,直砸向半無。
魏之和眼見半無師兄身處險境,隻能采用“圍魏救趙”的計策,長棍淩空一出,使出玄武棍法徑直攻向那蒙麵人的麵門。蒙麵人見眼前見那長棍襲來,夾著風聲飄雪,尚且又七八般變化。
蒙麵人變拳為掌,一手抓住眼前木棍一擰,魏之和隻覺得棍上傳來一股大力,將自己的身子擰得翻起來。魏之和口中一陣甜腥,吐出一口鮮血,從屋瓦上一摔,掉進殿裏。蒙麵人另一手也早已攻向半無。半無轉身時刻隻見那一掌早已襲來,屋頂積雪被掌風帶到,四散紛飛,半無出手一掌。兩掌相交,半無隻覺得那人的掌力十分剛猛,就像山崩地裂,自己身子一斜,被擊倒在地昏死過去。
那蒙麵人也是十分震驚,半無的掌力雖稍弱,但是勁力忽放忽收,如同潮起潮落,綿延不絕。眼見星星火把朝著玉虛觀趕來,當下不敢多待,飛身朝著梅華坡下去了。
如此的暗夜大火,驚心動魄的一戰,武當幾名弟子相繼受傷,玉虛觀燒了大半夜被毀去大半,半緣道長隻得提前出關。
許易安躺在床上修養。季平這幾一直沒有露麵,許易安不出的心驚肉跳。他始終覺得這件事與季平牽連重大,想想自己與季平多年來朝夕相處,而季平竟然如此絕情,心中無限難過。忽然屋外闖來幾個弟子,道:“許師兄,扮無師兄醒了,半緣大師兄請你到紫霄宮去一趟。”
許易安的腿受了重傷,拄拐走進紫霄宮的時候,隻見代理掌門半緣大師兄端坐在殿中。半無師兄、魏之和師兄,以及其他的師兄弟都站在殿下。
半緣大師兄拍案道:“許師弟,你與季平竟敢勾結歹人,火燒玉虛觀。”
許易安聽了十分惶恐,道:“師兄此話怎講,我怎敢有這樣的歹心。”
半無站在殿下,道:“季平那廝早已承認,你還抵賴。”
許易安驚怒交迸,道:“季師兄在哪裏?我要和他當場對質。”
半無道:“那日夜半,我走出房間,忽然看見季平鬼鬼祟祟的。我便一路尾隨他,隻見他潛入玉虛觀,點了一支蠟燭進入東偏殿。他在師父房裏一通亂翻,我正要出言責問,忽然見他從那幅《三清圖》後麵的牆內拿出一個錦布包袱。他長在武當這些年,竟然沒看出來他是個盜賊。我便闖進去,攔住問他。他矢口否認自己偷竊,是你和他好了,要他來師父房裏取這個包袱。”
許易安道:“我沒有過,我都不知道什麽包袱。”
半無怒道:“你還敢抵賴。”
半緣道:“半無師弟,你將那日的事情細細來。”
半無道:“當時我問季平包袱裏是什麽,他也他並不知道這包袱裏邊是什麽,隻是聽了你的話,要拿去清洗,想來應該是一些衣物。我見那錦布華貴,正要叫人,忽然門外飛身進來一個蒙麵人,他向我攻來一掌,我立刻用本門的罡掌法回擊。沒想到那人掌力淩厲,掌風一帶,將季平打暈在地,便要搶那包袱。我飛身過去與他相鬥,後來玉虛觀的大火便衝而起,你又是負責看管玉虛觀,你和季平合謀放火,還想抵賴嗎?”
魏之和道:“兩位師兄,當日許師弟和我正在房裏閑話,忽然聽到門外喊聲,這才知道玉虛觀著火。我可以為許師弟作證,當時他的確不在玉虛觀。”
半緣道:“那麽許師弟,季平潛入玉虛觀一事,你可知曉。”
許易安道:“大師兄,我真的不知道。那午後,季平師兄忽然過來,是我們幾個好久沒能在一起坐坐了,邀我晚上共坐。我吃了晚飯,便去找他。當時季平師兄並不在。”
半緣看看魏之和,魏之和道:“是的!季平師弟也是這樣和我的,我兩人在房間等許師弟過來,後來季平師弟是肚子痛要出去方便。”
半無道:“別是你們三個人搗鬼。”
許易安跪在當地,道:“師兄明見,我身受師父重恩,如有歹心,讓我死於刀劍剜心,死後屍骨無存。”
半緣聽他起了重誓,道:“定是季平信口誣賴的。許師弟,你先起來。”
許易安起身,半緣又道:“此事非同可。你們可知道打傷半無師弟的招數是什麽?”眾人都看著半緣,半緣道:“般若金剛掌。”
眾人一聲驚呼,般若金剛掌可是少林絕技,寺裏普通的僧侶都不能修習。沒想到那人竟然會般若金剛掌。眾人道:“是少林寺的?”
半緣道:“所以此事事關重大,少林武當,若起紛爭,必定是江湖一場浩劫。先將此事稟報給師父吧,聽他老人家示下。隻是不知道季平和那少林弟子盜走了什麽東西。”
長青真人知曉了此事,十分震怒,帶領半為等人,當下趕回武當山。少林方丈恒常大師得知此事,也十分驚異,寺裏能學七十二絕技的弟子不超過二十人,能修得般若金剛掌的又能有幾人。
長青真人聽了諸位弟子一番複述,感歎不已,道:“我還年輕的時候,曾結交了一位擅長文墨繪畫的朋友,他曾給我畫了一幅《三清圖》,並手抄了幾步經書給我。季平盜走的那個錦布包袱,隻是一些經書而已。”
座下弟子聽了長舒了一口氣,長青真人又道:“經書事,可季平這一生便就此毀了。”
半為道:“師父,大殿的經書,隻救下了一部分,大半都葬身火海。”
長青真人回到玉虛觀,隻見遍地焦炭,如同城破。雪坡的紅梅花還在風中搖曳,花香襲來,長青真人唏噓不已,歎道:“名利之心已起,這黃瓦朱牆築得再高,也擋不住萬丈紅塵。”
長青真人對著魏之和和許易安道:“之和,易安,聞到了嗎?梅花是不是很香?”
許易安道:“是的,弟子問到了,梅花清香撲鼻。”
魏之和道:“弟子覺得,雖然清香,但不如人間煙火氣實在。”
長青真人道:“你們三人,雖然身在武當,但是並未出家。並非山門不肯收留你們,隻是正如你們剛才所言,你們大好的人生,尤有許多難以平和的地方。你們都下山去吧,哪一,這香海的花香都被洗淨了,你們再回來吧。”
魏之和和許易安聽了,哭倒在地,央求師父收回成論。長青真人並不答應,師兄弟兩人強求不下,隻得打點行李,下山而去。
魏之和的時候被洪水衝到武當山下,被山上的道士救了姓名,為此留在武當山習武。如今下山,他隻想回到家鄉去。兩人行到山下,許易安哭道:“魏師兄,如何才能洗淨梅花的香味。”
魏之和道:“砍了它吧。”
許易安聽了魏之和的話,不管不顧地隻身上山,趕赴香海,拄著拐一刀刀把漫山遍野的梅花砍得幹幹淨淨,依然不解氣,更是踩踏上千萬遍。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許易安跪在雪地裏泣不成聲,他沒有家人,沒有故鄉,不知道將要寄居何處。江湖太大,自己孑然一身,卻不知道歸向何處。
許易安一個人走下武當山,沿著山路一瘸一拐地走,遇到好心的人便能有口熱湯熱飯,遇上不善的人,總放出狗來咬他。風霜一路,卻總是難擋許易安的一腔寒心,滿腹苦水。正如師父所的“經書事,可季平這一生便就此毀了”,許易安終於明白了,季平毀了,魏之和毀了,許易安也毀了。許易安要報仇,他要找到季平報仇雪恨!
許易安再見到季平的時候,已經是五年後,季平穿著官服,但不過也隻是一個手下。許易安拄拐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們竟然都沒有認出來彼此,直到許易安聽到有人叫道季平的名字,他才如夢方醒,如同一條餓狼闖上前去與季平打在一起。
許易安本來就不是季平的對手,再加上一條殘廢的腿,和一身病軀。許易安被季平打倒在地,季平終於從那蓬頭垢麵中認出來那個人就是當年幫自己抄經書的師弟。季平不忍心殺他,給了他銀子放了他,他不知道他的師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師弟會拚了命地恨自己。
就這樣每過幾年,許易安便冒出來偷襲季平,每次出來武功都有進步,隻是季平武功也有長進,更慢慢地有了守衛,許易安得手的可能更是越來越渺茫。季平終於忍無可忍,他在又一次擊敗許易安的時候決心要殺了他,但是當他聽到許易安伏在地上對他哭訴和指控,他的內心猛然地一痛,道:“師弟,我們都是武當的弟子,我隻是想要修習武當最精深的武功,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我在真武大帝前道出心聲,師弟,你知道嗎?當時大帝供桌前的幔子晃了一晃,大帝是理解我的不平的。我隻想爭取一個公平的機會,我有錯嗎?”
許易安道:“你可以和師父,師父會答應你的請求的,你卻欺騙了我們所有人。”
季平道:“師父已經懲罰過我了,你可知道那包袱裏的是什麽,不過一部道德經,一部《莊子》和一部無字經。”
季平最終還是放了許易安,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他想通了,也講明白了,這次的放生是對他遭受的傷害的補償,也是最後一次補償。
卓青颺聽了許易安的遭遇,痛徹心扉,不覺地流下眼淚來。
許易安拿起手中的樹枝敲打他一下,道:“有什麽好哭的。”他如此教訓卓青颺,卻早已忘了自己當年的時候也曾經流著眼淚度過一年又一年的春秋冬夏。
卓青颺道:“晚輩覺得心裏難過。”
許易安道:“江湖上再多的臥虎藏龍,也敵不過人心多變。”
卓青颺暗暗地思索這句話,許易安又道:“這些年,我一直鬥不過季平,我記得師門對太極功夫的靈感來源於鬼蛇二山,因此便凳上黃鶴樓看個究竟,卻老不開眼,讓我一無所獲。今日,既然你已經領會太極精髓,你替我出手收拾季平吧。”
卓青颺道:“晚輩覺得他也可憐。”
許易安道:“你這個傻瓜,你不會沒有殺過人吧。”
卓青颺道:“晚輩也曾經失手殺死過人,內心也常常不安。”
許易安瞪他一眼,道:“你殺掉壞人,是鋤奸懲惡,有什麽好害怕的。”
卓青颺道:“晚輩不是害怕,隻是不安。”
許易安見與他不明白,當下站起身來,見廟外的雨淅淅瀝瀝,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道:“我也餓了,出去找點吃的吧。”兩人走出廟門,烏雲低垂,林間顯得黑沉沉的。
兩人穿過樹林,見江畔的兩艘蟒船已經拔錨起航離開江岸,在漢口找到一家飯店吃飯。
許易安問了卓青颺下山的事情,道:“我看你的那幾個所喂的朋友,應該也已經走了。不如我們兩個結伴下江南去吧。”
卓青颺道聲好,他心裏想起青螺,想起那晚上自己透過窗格看到的那個背影,寧靜平和地坐在月亮地下,讓人心裏覺得溫和而充滿暖意。他真願意永遠時間都停留在那個晚上,隻是時間如那滔滔江水,一刻也停不下來的。兩人吃了飯,卓青颺付完賬,身上銀兩已經所剩無幾。許易安道:“你且坐一坐,我去去就回來。”
卓青颺就坐在飯店窗前,下了雨,江上顯得霧蒙蒙的,看不清楚對岸的風光。他又想起來青螺答應帶他去上山采藥的事情,她那一顰一笑,躍然眼前。自己都還沒能隨她去爬山呢,真是遺憾,心中生出許多悔意。卓青颺伸手狠狠地敲自己的額頭,自言自語道:“又在胡思亂想了。”
青螺姑娘的頭發真好聞,卓青颺忽然又想起來青螺站在他的身前把脈,自己一低頭就能聞到她發間散發出來的茉莉花的香味,淡淡的,又香又雅致,就像是窗外濛濛的細雨,悄無聲息,潤入心間。
許易安回來的時候,就見卓青颺呆呆地坐著,嘴角微微地笑著,搖搖他,道:“走吧,有盤纏了。”
卓青颺這才答應一聲,跟著許易安走出門,見許易安已經另換了一支拐杖。兩人一前一後走上碼頭,好不容易租了一條船。
江上風浪不大,但是看不清楚太遠,艄公也不敢放帆,隻能慢慢地讓船順流而下。船足足行了一下午的時光,色擦黑的時候,終於到了大冶的一個渡頭。艄公不便夜間行船,當下三人便將船泊在渡頭歇宿。
睡至半夜,船外雨停了。卓青颺覺得十分寒冷,坐起來站在船頭,耳聽得江上一陣簫聲傳來,那簫聲和緩幽嗚,愁緒滿滿,在江上獨自徘徊。卓青颺竟然覺得那簫聲十分孤獨,像極了此刻的自己,心與曲相和,不由地聽得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