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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江州總舵

  卓青颺和彩箋劃著船,逼近島。兩人將船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跳上岸去。


  島上山石聳峙,之間亭台軒榭,花木扶疏,燈火通明。兩人知道這裏是九江幫的總舵,想來會是守衛森嚴,繞著島觀察情勢。行不多遠,忽然看見臨水一處木屋,十分僻靜,兩人便靠過去。


  隻聽到屋裏一個女子哭泣道:“幫主明日就要逼我成婚,這可如何是好?陸哥,我們連夜逃走吧。”


  一個男人道:“我已被免去舵主職位,出島需要層層盤查,再總舵人人都知道你是這九江幫的十一夫人,一旦被他們撞上便是死無葬生之地。”話之人正是九江幫原九舵主之一陸息。那女子名叫曾蕙心,本是贛江江畔綢緞莊曾老板的千金,三年前在江畔洗衣服,與陸息一見鍾情。


  蕙心歎口氣,起身凜然道:“陸哥,我十五歲那一年在贛江遇見你,便將自己的一顆心都給了你,雖然這幾年我爹幾番反對,但我都不後悔,我覺得你是值得托付的人。哪成想幫主老賊寡廉少恥,逼我做九江幫十一夫人,別是十一夫人,就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我也不甘。明日華堂之上,我便用這一把剪刀當場自戕,讓那老賊也知道烈女肝膽,可昭日月。”


  陸息忙叫道:“不可,蕙心,萬萬不可。亓大哥出去尋藥了,還沒回來。他足智多謀,我去求他拿個主意。你千萬等我回來。”陸息正要出門,又拿出貼身的刀,遞給蕙心,道:“留著防身,我定在寅時之前回來見你,要死我們也一起。”


  蕙心見陸息心意堅定,兩行眼淚又流了出來,道:“陸哥,你我同心,便是去死,蕙心也毫不畏懼。”陸息便推門出去。


  卓青颺和彩箋隱在屋外,兩人都怔怔的,心裏都羨慕他們二人兩情相悅,堅貞不渝。彩箋輕聲道:“我們剛才進島的時候,似乎並未嚴守,我們趕緊去救了許易安,帶他們兩人乘船走吧。”


  卓青颺點點頭,道:“這就去吧。”


  兩人繞過木屋,又向東行去,島上的道路有些複雜,加上河浜水港縱橫交錯,兩人竟然走到島的中心地帶,那裏長了一叢叢桂花樹,此時已經臨近八月,有幾枝桂花樹開了花,所以卓青颺走過的時候忽然便問道一陣甜香。彩箋道:“這是桂花,葉子中間的花。”


  卓青颺這才看見翠綠欲滴的葉子中間藏著許多米黃色的花,閃閃爍爍,欲語還休。桂花樹前邊則是一大所華堂,紅色的燈籠掛在廊上,四周的菱花格子窗灑在地上柔和的燈光。彩箋伏下身子靠近窗戶,抿濕手指,捅破窗紙,朝裏看去。


  堂上正中坐著一人,彩箋見是季平。堂下躬身立著一人,那人四五十歲,青絲之中已經夾雜一些白發,道:“季大人,陳豫章得罪大人,就算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隻是他是南昌知府大人的侄子,知府大人舉薦他過來,若有閃失,薛振鴻不好向知府大人交代。”


  季平雙眉一軒,道:“薛振鴻,你怕得罪陳與千,就不怕得罪我,得罪葉大人嗎?”伸掌一拍堂中桌子。那紫檀木桌子,竟被拍得“喀嚓”一聲折了一條腿塌在地上。


  薛振鴻匆忙跪在地上道:“人不敢。人的意思是季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饒恕他一次,不如打他三十大棍,把他吊起來餓上三,給大人您出氣。”


  季平怒不可遏,道:“薛振鴻,你如果不想當這九江幫的幫主了,我就如你所願。”


  薛振鴻見季平滿臉怒色,不敢再辯,道:“人這就把陳豫章帶過來,聽憑季大人處置。”


  季平又道:“還有一件事,彩箋姑娘可是京城的紅人,也是在你這九江幫的地界下落不明。你可給我心地找。”


  薛振鴻擦擦額上的虛汗,道:“人把九舵的兄弟全都派出去了,定能找到彩箋姑娘。人這就讓總舵的兄弟出去找人。”著躬身退出門去。

  窗外卓青颺看看彩箋,彩箋在燈下,眼裏閃著光,嘴角漾著微微笑意,如獲至寶,好像是樵夫采到靈草,又好像漁翁釣上金魚。卓青颺失神一下,扯住彩箋袖子,兩人又向東摸黑行去。


  前方是幾座假山,山上擺了好多花團錦簇的花盆。山後則是一處房子,前邊有三五個幫眾守衛,卓青颺伸手撿兩個石子,伸指彈出,那石子擊在假山一側的花盆,那花盆一下子摔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幫眾忙追過去查看,卓青颺一攜彩箋飛身躍到房前。屋子裏傳出幾聲哭叫,兩人一聽,則是之前追擊自己的黃億沉舵主、彭守元舵主,想是被蜂子蟄傷,毒性發作,疼痛難忍。


  陸息也在裏邊,道:“亓大哥去了這麽久,怎麽還不回來。”


  一人道:“亓舵主本已拿了解藥,不知因何,歸而複返。”


  彭守元道:“亓玉符這個人真是心眼,前年中秋推舉幫主,我沒有選他,他定是懷恨在心,故意拖延時間。”


  陸息道:“彭三哥,亓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他與我們親同手足,一定是遇到了別的事情。”


  彭守元呻吟幾聲道:“老九,你年紀最,看事情最淺,哪裏瞧得透人心。”陸息任舵主之時,排於第九,所以兄弟總稱呼他老九,即使他後來被陳豫章頂替,大家還是“老九老九”的叫。


  躺在旁邊正是那麵容大五官的黃億沉,道:“三哥,你莫再了。我信任亓大哥。正如老九的,不定真是遇上什麽事情趕不回來。”


  正著,門外進來一人,正是前去求藥的舵主亓玉符,亓玉符進來道:“水窮居士不在,有人冒充給了這個草藥,不知道有沒有效。”


  彭守元指個受傷的幫眾,道:“先給他試試。”


  亓玉符無奈隻得讓人拿去草藥,給那受傷的幫眾擦拭。那幫眾叫得鬼哭狼嚎,覺得蜂蟄之處如同被灌了鹽水,痛得不能自已。亓玉符歎口氣道:“那人冒充水窮居士,給我草藥的時候,我便有些奇怪,三更半夜還穿著鬥笠蓑衣,話雖是低沉,但是卻沒有瞧見喉結。果真被她騙了。”


  卓青颺和彩箋躲在窗外,聽那亓玉符言語,難怪陸息評價他是足智多謀,連這些細枝末節都關注得到。


  彭守元又道:“郎中又治不了,那個什麽什麽居士又找不到,這可如何是好。”


  亓玉符道:“我已經留下人在那裏等候,一有水窮居士的消息,會火速稟報。”


  彭守元躺在床上,急得哇哇大叫。陸息起身,扯扯亓玉符的袖子,亓玉符,手持著佩刀,隨著陸息走出門。亓玉符問道:“九弟,有事?”


  陸息看看亓玉符,似乎用盡了勇氣,點點頭,道:“嗯!”


  亓玉符了解陸息為人驕傲,從來不肯輕易低頭,就連薛振鴻幫主撤掉他扶植陳豫章當上舵主都沒有服軟。亓玉符知道陸息內心的失落,但是他還是驕傲地舉頭讓出舵主一位。如今他主動找上自己,必定是有什麽重大的事情,也好趁著這個機會收伏他,道:“我們到湖邊去。”


  兩人便走到湖畔,郎朗明月照在湖裏。陸息雙膝一屈,跪在地上,哭道:“亓大哥,弟一向敬重你,佩服你,今日弟走投無路,望大哥瞧一瞧多年的情分,助我一臂之力。”


  亓玉符見他如此情狀,忙一把扶起他,道:“到底是什麽事,要你如此。大哥必定盡力。”


  陸息一聽破涕為笑,站起身來,看著月色茫茫,道:“三年前我當上了九江幫的舵主,掌管贛江一帶。那一日,我乘船出巡,在贛江邊上遇見一位姑娘。她穿著一身黃色的綢緞裙子,和三四個姐妹蹲在江邊洗衣服,她真是出眾,我一眼便看上了她。”


  亓玉符一聽,笑道:“就為這事求我嗎?她瞧上你沒有?”

  陸息苦笑道:“她一定也瞧上我了,她就那樣地看著我,手裏的衣服都沒有抓住,隨著水漂走了。她忙起來去追。嘿嘿,她還赤著腳,踩在江邊的泥裏,濺起許多水花。她沒追上,就噘著嘴站在岸上。”


  亓玉符道:“你個傻子,還無動於衷嗎?”


  陸息道:“我看見她的臉上,似乎很失落,又似乎很高興。我可不願意看見她失落的樣子,便紮個猛子跳下水去,替她追上那被水衝走的衣服,等到遊上岸,見她一臉驚慌,繼而又是滿臉歡笑。”


  亓玉符鐵石漢子,聽到陸息娓娓道來,想他們年少純真,有些動容,道:“她一定是在擔心你。”


  陸息又道:“我身在草莽,以前從沒有那樣的感覺,直到見到她,我忽然覺得我可以放下刀劍,放下殺念,放下江湖,放下我所有的一切,重新做回一個平凡人。亓大哥,你能知道這種感受嗎?”


  亓玉符道:“兄弟,你不用做回平凡人。她是哪家的姑娘,忙過這幾,大哥帶你上門提親去,定可讓你們如願以償。”


  陸息道:“那之後,我便常常借著出巡的名義去見她。我們就坐在贛江邊的大壩上吹風,我們一起看江上飛來的鷗鳥,下雨的時候我們就找一家偶遇的酒館吃飯,她最愛吃的是銀魚炒雞蛋,是時候她的母親常做給她吃。可是,她的父親知道了我的身份,死活不肯同意我們的婚事。我多麽渴望有一,我能重新做回一個平凡人,我們能在贛江邊種田養蠶,紡織捕獵,不再過問江湖世事。那幫主命我讓出舵主,我還暗喜,這定是上垂憐我們,讓我有機會退隱。”


  亓玉符道:“你定是想要我替你向幫主求情,讓你退幫吧。沒問題,明幫主辦喜事迎娶十一夫人,他一高興,沒準就答應了。快告訴大哥,兄弟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陸息道:“她的名字叫曾蕙心,就是贛江邊上霓裳綢緞莊曾老板的女兒。”


  亓玉符手上的佩刀脫手掉在地上,道:“曾老板,曾老板的哪個女兒?”


  陸息盯住亓玉符,道:“曾老板隻有一個女兒,你聽的沒錯,正是幫主要迎娶的十一夫人。”


  亓玉符如同五雷轟頂,難以置信,他是九舵主之首,素日見到的那個少言寡語的九弟,竟然看中的姑娘是幫主即將迎娶的十一夫人。本來還打算向幫主求情給他們一條歸隱之路的,如今一看,隻怕會當場勞燕分飛,鴛鴦斃命。


  亓玉符撿起佩刀,定定心神,道:“九弟,你聽大哥和你,這女人,你還可以遇到更漂亮的,更溫柔的,更善解人意的……”


  陸息輕聲道:“可沒有比她更好的。”


  亓玉符不出話來,陸息道:“亓大哥,陸息從來把你視作親兄長,今日才敢冒死求大哥指教。大哥如有顧忌,弟也無話可,弟告辭了。”轉身便要離開。亓玉符忽然叫住他,道:“九弟,且住。”


  亓玉符在月下沉吟一刻,道:“你們有何打算?”


  陸息道:“我們自然想要逃出島去,找個沒人找到的地方落腳。如果一旦失手,我們二人同生共死,絕不獨活。”


  亓玉符道:“我倒是有一個主意。幫裏抓來了好幾撥人關在地牢,我趁人不備放一兩個出來,他們勢必會在幫裏大鬧一場,你們兩人趁亂便奪船逃出去,記住千萬不可被人發覺。事後找不到蕙心,我便找個由頭推給牢裏的那些人吧。”


  陸息一聽,連叫大妙。亓玉符道:“此事牽連重大,可千萬不可被人發現,否則我也死無葬生之地。記得要走得越遠越好。”


  陸息見亓玉符為自己的事情冒死籌謀,跪下道:“哥哥大恩,受弟一拜。”


  亓玉符也是眼中泛淚,仰起臉望著明月,道:“一願事成,九弟你與蕙心姑娘結為連理;二願心安,九弟你重歸平凡之心長久恒安;三願人長久,從今往後你我兄弟,遠隔萬水千山,兄長再也不能庇護於你,願你們餘生共守,不負真心。”

  陸息感懷於心,俯下身子再三叩頭。


  忽聽到樹梢沙沙而響,院內飛入一人,叫道:“九江幫的人聽著,速速交出我派弟子。”


  亓玉符和陸息聽到叫聲,忙從湖邊跑到居室之處,隻見一人手持折扇,長衣飄飄,立在院中。有人認出來此人是華山派掌門駱飛蒼,七八名幫眾拎著刀斧一擁而上。


  原來九江幫薛振鴻自出任幫主以來,拉攏官府,擴大勢力,不但欺男霸女,壓榨當地的百姓,還通過為江湖幫派賣命賺取酬金,所以這次連連接了巨額酬金,在鄂東贛北的江域堵截來往的船隻。除了季平、彩箋的朝廷官船,卓青颺、許易安乘坐的船之外,華山派也被鑿沉了船,其中幾名弟子也被縛住。


  九江幫的幫眾被命令出去尋找彩箋等人,此刻留守總舵的人本就不多,駱飛蒼一派掌門對付他們並不在話下,隻見一把折扇又點又打,又劈又戳,將那些幫眾打得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亓玉符見總舵闖入駱飛蒼,真是賜良機,就不用到地牢放人了。他朝著陸息使個眼色,陸息心領神會,忙身子一閃,朝著岸邊的木屋奔去。


  亓玉符叫來一名手下,道:“此人是華山掌門,武功高強,我們怕是拿不下他。你趕緊去稟報幫主,速速調派高手前來助陣。”


  亓玉符罷,拔出佩刀,隻身跳到屋前,刀如烈風,刷刷刷地劈向駱飛蒼。駱飛蒼見這人出手非凡,一看便是練家子,當下折扇向前一送,身子向後一翻,躲過刀子。這招“鷂子翻身”險之又險,是反守為攻的險招。隻見那折扇已經直朝亓玉符飛去,亓玉符一看扇子便是正要點中胸前膻中穴,忙疾步後退。


  駱飛蒼鷂子翻身使罷,見亓玉符退後,一招“外飛客”,寬袍大袖,身影飄飄,向前飛馳幾步,伸手一抓,那扇子便又回到手上。亓玉符也早料到駱飛蒼會飛身奪扇,見他抓住扇子,便停下腳步,以退為進,手中的刀子由上到下砍向駱飛蒼。


  駱飛蒼張開扇子,看準刀的來勢,翻轉扇子一合,就將亓玉符手中的刀刃夾在扇骨之間。亓玉符心想必須要多爭取一些時間才能方便陸息逃走,務必要多纏鬥一陣,把總舵的高手都調到這裏來。亓玉符並不奪刀,而是一手出掌攻向駱飛蒼,駱飛蒼一手持扇,隻空出另一隻手,袖子鼓滿真氣,使一招“萬裏雄風”,亓玉符哪裏能受住這樣的攻擊,身子立刻被擊飛出去,倒在地上。亓玉符翻身躍起,隻見薛振鴻等人已經趕來了,身後除了亓玉符,受了傷的黃億沉、彭守元,被處罰的陳豫章之外,其餘的五位舵主莫杉、熊為斌、趙啟岸、潘望、公孫鶴也跟了來。五兄弟見亓玉符被打倒在地,亮起兵刃,飛身而起,團團圍住駱飛蒼。


  駱飛蒼哈哈大笑:“邪魔歪道,盡使一些卑鄙招數。駱飛蒼怕你們不成。”


  莫杉、熊為斌、趙啟岸、潘望、公孫鶴五人,手裏拿著的斧鉞鉤叉各種兵器,而駱飛蒼不過一把折扇。


  一方鋼鐵鋒利,一方扇長尺端;一方人多勢眾,一方獨影孤單;一方決心求勝,一方絕不膽寒。


  五人大叫一聲,一擁而上。駱飛蒼隻見周身都被各般兵器籠罩,飛起一腿,踢倒莫杉,伸扇抵住莫杉膝蓋,身子倒立猶如陀螺轉起來,將另外四人快捷無比地一一踢倒在地。


  就在此時,幫主薛振鴻越眾而出,雙手在身前瞬間打出七八招掌法,正是一招“九江入海”。駱飛蒼忙飛身退後,眼見那七八招的掌力緊隨而來,周身都將被擊中,急中將折扇插在後頸,也連連推出七八招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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