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秦欣和在外頭玩到亥時將過,有家仆打著燈籠來尋了,才和趙通道別回家。


  “姐,老爺夫人這會還沒睡,讓你回去之後到書房去一趟。”


  “嗯?伯錚少爺回去了嗎?”


  秦欣和本以為是秦錚不地道,把今廟會上她和傅禮吵架拌嘴的事告訴了秦老爺,可家仆,“我出來的時候還沒,現在就不知道了。”


  離了長安街,四周忽而變得幽靜,腳下的路也有些看不大清楚,家仆為著照明便把燈籠線往下放了一寸,卻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邪風,吹得燈籠不住地晃蕩,兩旁牆壁顯出左搖右擺的黑影,配上鞋底踏在青石階上沉悶的腳步聲,氣氛甚是陰森詭譎。


  秦欣和是魂穿到這來的,用古代的法就是借屍還魂,因而怕鬼怕的要命,一點風吹草動都經受不起,“你扶穩一些。”


  秦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姐怕黑,後麵不遠不近跟著的幾個奴仆趕忙湊上前,把秦欣和圍繞起來,等快到了秦府大門,又紛紛低著頭退散開。這是盛京大戶人家的規矩,外院做粗活的低等奴仆幾乎都是同僚們為秦老爺修繕府邸送來的禮,雖各個有賣身契,但背景不如雇傭來的家仆清白,這樣的奴仆不能靠近主家女眷,更不能直視女眷,要是被人看到了,告訴府裏管事的,就要被一頓板子打發出去了。


  像這樣的階級製度秦欣和初來盛京時非常不適應,雖然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十餘年,但前頭八年都是生活在煙陽秦家。她爹秦章平那會在外打仗,整整十年沒歸家,她就跟著她娘在一塊過,她娘王英蓮是大字不識的鄉下人,因父輩對秦家祖父有救命之恩,為報恩情,秦家祖父提出讓王家女英蓮做他的孫媳婦,秦家是煙陽城裏有名的富商,王家自然樂不得,可這秦家攏共就倆孫子,長孫秦章原早已娶妻,就剩叛逆任性的幺孫。


  叛逆任性劃重點。


  秦章平一聽此事,是寧死也不願意娶,又是要上吊又是要跳河,差點把捅出個窟窿,就這麽僵持了三個來月,秦家祖父忽然生了場急病,不過三兩日就燈枯油盡,再無回之力,臨了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見到秦章平把王英蓮娶回家。因此秦家祖父孝期一過,秦章平便遂他遺願與王英蓮大婚,婚後秦章平算是過上了水深火熱的苦日子,王英蓮此女實在彪悍,雖沒大智慧,但聰明不斷,把驕縱著長大的混世魔王收拾的服服帖帖。


  沒多久,平涼王起兵清君側,秦章平急忙去投了軍,跟著平涼王的藩軍從煙陽一路往盛京打。他走後八個月,王英蓮生下一女,因不能識文斷字,王英蓮並未給急著給女兒取名,就這麽胡亂叫到了三歲,三歲時,這個還沒有名字,還沒見過父親的姑娘被一場風寒擄走了性命,同時秦欣和到了這具身體裏。


  秦欣和原是以網絡謀生的,即便穿越重生這種橋段沒少寫,輪到自己仍會感到無措恐懼,不過王英蓮的愛,秦家人的寵,讓她這個福利院長大的孤兒不由沉浸其中,這裏的夏是沒有空調iFi和西瓜,可太陽沒那麽曬,河水總是清清涼,樹蔭底下有微風,大伯母做的紅燒肉也特別香。


  秦欣和在煙陽無憂無慮的瘋玩了將近七年,那場爭權奪位的漫長戰場終於結束了,升為三品衛指揮使的秦章平風光無限的返鄉來,迎麵遇到妻女,卻沒被認出,上前相認後,王英蓮領他回了秦家新宅院,為他做了一頓熱乎飯,待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吃完,又遞了上一紙和離書。秦章平自然大為不解,王英蓮隻道“不論你為何投軍,此番去征戰沙場行的都是大義,過得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難保不會斷胳膊缺腿的回來,我是大字不識,卻也懂得一個義字,你在外打一仗,我就給你守一家,如今你全乎著,又做了大官,我也能心安理得的與你別過了。”

  秦章平回家是要在悍妻麵前揚眉吐氣,萬萬沒料到會有這麽個結果,一時惱怒壓過了心中深深愧意,就同王英蓮簽了和離書。秦欣和是被娘帶大的,當然她走哪跟哪,便收拾好行囊,連夜跟著王英蓮跑了。秦章平剛回家家就沒了,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偏偏兄嫂非常的“通情達理”,不僅不怪弟媳主動和離,還惦記著給她介紹一個新夫婿,又商量陪送多少嫁妝好,秦章平聽了就氣不打一處來,便揚言也要娶個媳婦,聘禮是數不清的金銀珠寶!名頭是衛指揮使正室夫人!


  他這麽“搖旗呐喊”了好些時日,偌大的煙陽,竟沒一個女子要嫁他,反觀王英蓮那邊,三兩頭有媒人上門,簡直要把木門檻給踩破了。


  秦章平背地裏一打聽才知道其中緣由,打仗這十年,處處民不聊生,看似富庶依舊的煙陽實則也未免於難,兩軍交戰最厲害那陣子,好多難民餓極成匪,東衝西闖的打家劫舍,最後盤在煙陽附近的一座山頭上,時常下到煙陽搶掠一番,鬧得好些人家都揭不開鍋,是王英蓮領著秦家三子外加一群毛頭子,夜裏摸黑上了山,剿了匪,平了難民,而後又以秦章平的名義給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難民施粥布衣,帶著有力氣能幹活的難民漫山遍野種土豆,足足兩年,煙陽的日子才好了起來。


  這種外能為你撐起半邊,內能與你同舟共濟生死相依,相貌又秀美的奇女子,哪個男人不想娶,而這樣的妻子都看不上,讓她守了十年寡的男人,哪個女人又敢嫁?


  知道了緣由,秦章平心裏更酸澀了,他冷靜下來細細回想新婚之時,隻覺得那會王英蓮訓斥他的每句話都在理,都是為他今後考慮,王英蓮打他,強迫他圓房那些本覺得屈辱的記憶也成了閨中情趣,莫名回味甘甜起來。


  蹲在冷灶冰屋裏沉思了好幾日,秦章平背著皇上賞的房屋地契,騎著上過戰場的一匹快馬,殺到王英蓮租賃的院二度提親去了。王英蓮脾氣不好,自然要打人,秦章平死皮賴臉,任打任罵不行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對秦欣和更是百般討好千般疼寵,勢要把妻女迎回家門。


  又是僵持三個月,秦章平要回盛京任職的前一晚,大獲全勝了,主要是二十八歲的王英蓮著實難以承受他以美色相誘。


  就這樣,秦章平攜“新婚”妻子與“十一歲”的女兒美滋滋的回了盛京。


  他是美了沒錯,王英蓮和秦欣和差點崩潰,原因有三,一是盛京的夫人姐們竟然時興一隻手腕上戴一對玉鐲,為的是舉手投足間展現女性的嫻靜柔美,若玉鐲叮當作響,必然會讓人瞧不起。二是秦章平上峰家裏送來的邀貼,這種邀貼一般都是女眷出席,且從頭至尾哪哪都是繁瑣的規矩,稍有行差踏錯就要給人笑話。三是被瞧不起的,被笑話的,不是秦章平的妻女,而是秦章平本人。


  在盛京的頭一年,煙陽來的母女倆還夾起尾巴努力的學做人,等秦章平懼內之名傳遍盛京還高高興興的在飯桌上顯擺後,王英蓮就破罐子破摔,大有一副“我就這樣愛咋咋地”的派頭,受雙親影響,秦欣和也沒那麽在意旁人眼光了,隻要不當麵吐槽她,她就當自己是耳聾眼瞎,至於高門顯貴間私下流傳的那句“娶妻不娶秦家女”,秦欣和也是毫不在意的,她壓根沒圖高嫁,就想找一溫柔體貼的大帥哥入贅。

  所以當秦章平她可能會入宮時,她真的想死的心都有,這種感覺就像到嘴的鴨子不僅飛了,還掉過頭來把她吃了。


  “欣兒,你放心,這件事肯定還有周旋的餘地,明日我就給榮國公遞拜帖,你和他家五公子素來要好,或許他會幫忙。”


  “幫什麽忙啊……”秦欣和咬了一口筍燒鵝,鼓著腮幫子含含糊糊道,“我和趙通根本就沒那回事,而且太後提拔你是想要製衡誰啊,還不是居功自傲的榮國公,現在朝廷上文官有傅、蕭兩家分庭抗禮,武將裏榮國公一家獨大,先帝又是尊文崇武,給了榮國公大把實權,輪到承安帝想往回收,卻礙於先帝的體麵收不回來,自然要找人分權,你無子,懼內,我還和趙通要好,讓我進宮不僅可以用來鉗製你,還能拆了你歸於榮國公一派的重要橋梁。”


  王英蓮隻有聰明,看不清朝廷之間的激流暗湧,她有些真的,“那找榮國公幫忙不是正合適嗎。”


  秦欣和飲了大半杯茶,清去滿口油膩,這才不緊不慢的晃了晃腦袋,“榮國公又不是傻子,他再怎麽樣跋扈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和太後叫板,爹爹去找他,反而是暴露了太後的籌劃,榮國公要知道爹爹將來會和他作對,還不提前一步將威脅扼殺在繈褓裏。”


  秦章平聽到此番話是又欣慰又惋惜,他雖喜歡嬌憨可愛的女兒,但如此通透聰明的女兒,若是個男兒身,定能在官場上混出一番地來,“可現如今隻能冒險一試了。”


  秦欣和還是晃腦袋,“不值當不值當。”


  王英蓮眼睛一亮,又提議,“不如去找鄭國公!”


  見父女倆都看著她不話,王氏有點著急了,“我真的,潘大夫人前兒個真的主動向我打聽了欣兒的婚事,要是欣兒能和傅家二公子定親,有鄭國公相護,太後就算氣惱了也不能動秦家絲毫。”


  秦欣和歎了口氣,“娘啊,前兒個傅禮剛罵了我沒規矩,今兒個在廟會上我又因為這事和他拌了嘴,他是打心眼裏看不慣我,你真覺得潘大夫人,傅家那些,能看得上我?”


  “這丫頭,怎麽直呼其名。”


  “我叫他表字會起雞皮疙瘩,什麽少桓哥哥,肉麻死了,都不如爹你的字好聽,秦步高,你看,你注定是要步步高升的,太後要真打定主意提拔你,怎麽著也是個都指揮使吧。”


  秦章平苦著臉,活像是要被流放。


  秦欣和笑眯眯的安慰道,“也不必杞人憂,太後那邊隻一句話,離國喪期滿還有九月,不準會有什麽變動,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好……筍燒鵝也給我來一塊,晚上犯愁這事都沒怎麽吃。”


  父女倆都吃上鵝了,王英蓮還坐在那糾結,“可潘大夫人好好的為什麽要問我欣兒定親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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