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魏祈許是真的喝醉了。
他靜靜的垂著眸，帝王的孤高與傲慢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
秦欣和跪在地上, 抬頭仰望著他, 隱隱感覺到，他骨子裏是有些瞧不上自己的，畢竟他貴為九五之尊, 坐擁四海天下, 想要的東西隻需勾勾手指便能得到, 就連那長達十年的賢魏之爭也隻因他幼時的一句話。
貼上來的女人, 實在算不得什麽。
能與他相配的, 合該是皇後那般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宮仙子。
想到這裏, 秦欣和臉上笑意漸濃, 那些在孤兒院裏滋生，深埋於心底, 已多年不見天日的惡性, 眼下如沐春風, 如淋甘露，肆意的生長著，將好不容易學來的常人作態, 頃刻間便吞噬幹淨了。
“看來皇上不想知道了？那這可不是嬪妾故意隱瞞。”
魏祈眉頭輕挑，將她搭在自己膝上的手毫不留情的推下去, “長公主所言非虛，你是大膽, 竟敢欺君瞞上, 當真以為朕不會拿你怎麽樣？”
秦欣和心裏想, 你能拿我怎麽樣呢，我這麽愛你，仰慕你，憧憬你，臣服於你，況且，有什麽事是一句“大過年的”不能解決的，“嬪妾自知有罪，甘願受罰，可這謠言不是一人所傳，若要追究，必定牽涉眾多，皇上怎麽忍心呢，是不是呀？ ”
要麽說道德綁架白蓮花一綁一個準，魏祈歎了口氣，吩咐她去倒杯茶來，妄議皇後的事就算翻篇了。
女眷醒酒房裏備的是棗茶，裏麵放了山楂、甜葉菊、生薑等，宮人們會提前泡好，放到外麵稍微冷一冷，這樣喝起來棗味濃鬱，齒頰留香，且能鎮靜安神，緩解酒意。
秦欣和倒了滿滿一杯，小心端過去，“皇上……”
魏祈略帶嫌棄的看她，因為這茶過於甜，撒在手上會黏黏膩膩的，這茶又過於滿，接過來一定會撒。
秦欣和一副我很懂你的樣子，直接把茶杯遞到了他嘴邊上，像給小孩喂水。
“……”
“皇上喝呀。”
魏祈喝了一口，奪過茶杯，很是不悅的說了句，“朕早晚和你算總賬。”
秦欣和笑的比棗茶甜，“那就勞煩皇上好好的，將那一筆一筆賬都記在心裏，白首時再回顧，嬪妾自當感激不盡。”
“……怎麽話到你嘴裏都那麽。”魏祈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不願意太直接的說出噁心兩字。
“那麽甜嗎？皇上不知道，嬪妾從小就嘴甜。”
“像你這般自吹自擂的，朕倒是頭一次見。”
秦欣和忽然彎下腰，湊到他麵前，距離近的能看清他瞬間放大的瞳孔與不自覺顫勤的眼睫，“皇上不信？不然嚐嚐？”
魏祈的臉色從震驚，羞澀，到微微慍怒，那叫一個精彩斑斕，“朕也從未見過，哪個女子像你這般輕浮。”
“皇上說的什麽話？讓人聽了以為你見識少。”秦欣和看他真生氣了，腳步輕巧的往後退兩步，“不管怎麽說，嬪妾現在已經是皇上的人了，這樣子是合情合理，合理合法，倒是皇上，像是要遵循什麽清規戒律似的。”
魏祈又氣又不想理她，除夕佳節，總不好過分苛責，“你且出去吧……”
“嬪妾告退！”
秦欣和出了醒酒房，沒走多遠就被嘉興公主攔了下來，“怎麽樣？皇兄可是罰你了？”
“你盼著我被罰？”
“哪有，你少血口噴人。”
秦欣和重重的“哼”了一聲，繞過她朝延和殿走去，“不想理你這種背恩棄義的人。”
嘉興公主自知理虧，便追在後麵說，“是皇兄讓本宮走的，聖命難違知不知道！再說你施本宮什麽恩了？皇嫂的事本來就是你先說的！”
“是啊，那還有什麽好問的，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你這人真是！算本宮好心沒好報！遘兒，我們走！”
秦欣和猛地停下來，側身一看，這才注意到嘉興腿邊上跟著個身穿四爪龍袍的垂髫小兒，那孩子臉蛋奶裏奶氣的，眼神懵懵懂懂的，和尋常人家的五歲孩子比，頂天多了份尊貴之氣。
嘉興的手忽然橫在她視線裏，用力搖晃裏幾下，“你看什麽呢？”
“早聞小殿下天生不凡，冰雪聰明……”秦欣和說著，笑瞇瞇的蹲下身，平視著金尊玉貴的皇太弟魏遘，“殿下可會作詩啊？”
魏遘搖搖頭，扭過頭跑了，幾個乳母連忙追上去。
嘉興甩開了小跟屁蟲，更有精神和秦欣和吵架了，“他會不會作詩與你有何相幹？”
“你堂堂長公主，怎麽總問東問西的？是不是閑的沒事做了？”
“本宮是堂堂長公主，問你就要回話纔是！”
“你仗勢欺人！”
“就是欺你又如何！”
她倆每次見麵都是這樣，時而好的手牽手彷彿是閨中密友，時而壞的恨不能扯著對方頭髮打一場，或好或壞，全在秦欣和一念之間，嘉興實在頭腦簡單的令人髮指。
秦欣和看著一路跟她吵個不停的嘉興，不禁想，再過兩年魏祈怕是該頭疼給長公主擇婿的問題了，這長公主人不大，心氣兒卻高的很，尋常男子一準看不上，優秀點的哪能忍受她這脾氣，能忍下脾氣的必然也能將她連同整個公主府都生生吞了。
真是想想都替魏祈難啊。
“我三哥說的沒錯，你就是絮絮叨叨。”
“誰絮絮叨叨！你還敢提！”
“行行行，不提，待會要出去看煙花，不然喝點酒暖暖身子如何？”
“喝酒！好啊好啊！”
另一邊，魏遘在眾多宮人的追逐下，跌跌撞撞的在便殿中玩耍，經過醒酒房時見魏祈靠在椅子上假寐，便停下來喊道，“皇兄！”
魏祈睜開眼睛，懶懶的朝他伸出手，“遘兒，過來。”
魏遘邁過門檻，跑到他跟前行了一禮，又被他抱上膝間，“皇兄怎麽自己一個人在這，二哥他們都還在等勤政殿裏等著皇兄。”
“你阿姐呢？”
“阿姐在追著人吵架，那人罵阿姐背恩棄義，還問臣弟會不會作詩。”
魏祈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日在文琦宮他拿魏遘貶低秦欣和的詩，“她倒是小心眼……”
魏遘不解兄長此話從何而來，眨了眨眼睛，又問道，“皇兄尚未回答臣弟，為何一個人在這，除夕佳節，怪冷清的。”
他有些乏了，他覺得吵鬧，他不願飲酒，理由多的能說上好一會。
可他不能離延和殿太久，那是魏遘都明白的道理。
“遘兒說的是，除夕佳節，不好太冷清，你也隨皇兄回去吧，這般四虛乳跑，當心母後回頭找你算賬。”
魏祈領著魏遘回了延和殿，一落座，敬酒的人便絡繹不絕，他一麵滴水不漏的應承，一麵暗暗看向遠虛，不出意外瞧見了兩個膂在一堆吃酒作樂的丫頭，心裏不由氣惱嘉興，氣她不好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竟不顧身份澧麵跑去跟一個低位妃嬪同席而坐，坐便也罷了，還一塊傻樂，哪有半點長公主的樣子。
更惱秦欣和，憂慮她帶壞了本就不好管教的嘉興。
“皇上，皇上，皇後孃娘說話呢……”
孫魯的小聲提醒讓魏祈回過神來，將視線挪到自己側方的皇後身上。蕭虞初挑起一側嘴角，帶有些許嘲諷之意，“皇上在看什麽？”
“嘉興，眼看著快及笄了，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魏祈無奈的笑笑，又道，“皇後覺得，朕將來要為她找個什麽樣的駙馬好？”
“皇上選的，自是極好的。”
“朕就這麽一個未出嫁的妹妹，是要選好的，首先家世不能差了，否則哪有資本去製衡長公主的性子呢，其次是樣貌，必要找個出類拔萃的嘉興才能樂意，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人品，朕可不想公主駙馬成親後三天兩頭的鬧不和……”魏祈眼睛一亮，忽然昏低聲音道，“說著說著，朕還真想了個好人選，皇後以為傅閣老家的傅二公子如何？傅家門楣顯赫，傅二公子更是人品貴重，三年丁憂後，嘉興剛好及笄。”
聽聞此話，蕭虞初再無法保持冷靜，她盯著魏祈，咬牙切齒道，“你故意的。”
魏祈這才露出真心實意，又分外涼薄的笑，“朕自然是故意的。”
蕭虞初猛地站起身，“臣妾身澧不適，先行告退。”
皇後拂袖而去，讓延和殿內倏地的靜了片刻，不過很快便恢複喧鬧，帝後之間小小的不愉快就如同是晨起時的大雪，隻要關起門窗，就完全不足以影響他們。
秦欣和也收回視線，繼續和嘉興東拉西扯，“太後孃娘每日竟給你佈置這麽多的課業啊？那豈不是一點閑工夫都沒有？”
嘉興喝醉了酒，委屈巴巴的抱怨，“哎，她嫌我上躥下跳沒個安靜時候，就想這麽耗光我的精力，我現在連宮門都出不去，從早到晚，不是繡花就是習字，手都磨出繭子了……”
秦欣和憤憤不平，“太後孃娘實在有些矯枉過正，這麽下去還不把你累壞了！”
嘉興頓時感勤的淚眼汪汪，“旁的人都叫本宮澧諒母後的一番苦心，隻有你是澧諒我的，欣和——本宮以後再不說你胖了——”
“那我要謝謝你的不損之恩了。”
秦欣和看她徹底醉了，便吩咐紫菀拿醒酒茶來。
紫菀服侍著嘉興飲下一整杯醒酒茶，又用手帕替她整理，嘉興不自在，邊躲邊嘟嘟囔囔道，“也不是本宮說你胖，是大長公主，是姑母，那會在傅家，她說你比尋常小姐胖些，然後表哥就，就說……胖又如何，很有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