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姜息vs韓生 五
我不知道是那天那句話觸到韓生的神經,他在辦公室就要了我,索性長航已經下班,不然我會覺得沒臉見人。
近一年,我記憶混亂的程度嚴重了不少,身體似乎也越來越容易睏倦了。從長航回來后,我有整整一周沒出門,韓生還是很忙,每天早出晚歸,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總能感覺到身側床墊一塌,韓生有力的臂膀將我箍住。
有時候韓生只是單純抱著我睡,有時候他會拉我進入一場魚水之歡,他對我的身體無比熟悉,我的身體在他指下顫慄,指尖扎進他背上的舊疤,痛苦又快樂。
韓生身上有很多舊疤,有句話說男人身上有疤更性感,但我卻不覺得韓生身上的疤有多性感,反而只覺得心疼,看他身上的那些疤就知道,他在國外吃了多少苦。
韓生身上的疤是怎麼來的,我知道得不多,唯有背上的那條,讓我記憶猶深,因為那是因為我落下的疤。
十八歲那年,有位地頭蛇看上了我,想要我當他的女人,我反抗不過被他帶回老窩。韓生得到消息,單槍匹馬闖入地頭蛇老窩談判,最後用背上深可見骨的一刀,將我帶了出來。
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時候愛上韓生的,經歷精神和身體上雙重打擊內心已經滿目瘡痍的我,看到一個男人豁出血肉和性命來救我,又如何能不動容?
於是我假裝自己喝多了酒,把自己送給了韓生,我的身體,連同破碎的靈魂。大概是我的奉獻換來韓生的憐憫,又或是我作為他女人換來的尊嚴,韓生帶我脫離了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把我送進學校,塑造成為了今天的姜息。 .
今天韓生回來得比往常要晚,我也在床上輾轉難眠,幾分鐘前,江素給我打電話,說姑姑不行了,吊著一口氣,嘴裡一直念叨著我。
睡不著,我起來翻護照,前年舅舅在獄中病死後,我就只剩姑姑一個嫡親的長輩了,如果見我一面,能讓她心安地咽氣,那我何不如去見她一面,圓了她最後的心愿。
剛把護照翻出來,韓生就回來了,我回頭看他,說:「我要出國一趟,就幾天。」不是徵求,是陳述。
韓生盯著我看了幾秒,問:「去哪裡?」
「墨爾本。」
「什麼時候?」
「馬上。」我也不知道姑姑能等多久,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沒有解釋,韓生也沒有問,他從口袋掏出手機,交待陳景訂兩張去墨爾本的機票。
凌晨,我和韓生一起坐上了飛往墨爾本的航班,上飛機前我給江素打電話,十幾個小時的航程,我也不知道姑姑能不能等到那時候。
韓生向空乘小姐要了條毛毯蓋在我身上,聲音溫和:「睡一覺吧。」
他似乎察覺到我焦躁的情緒,態度都比平時耐心了不少,我任由他用毛毯將我裹得嚴嚴實實,說:「你其實不用跟來,我會回去。」
我不會逃,如果要走,我會幹乾脆脆跟他說,我早就厭惡了逃亡的生活,只是他並不知道,他生怕我逃離他的掌控,近一年更是,我稍微脫離他的掌控,他就會派人來逮我。
韓生沒搭腔,正打開筆記本電腦,借用飛機上無線網路專心致志的處理公務。
我也沒有再開口,偏頭看向窗外,幾千米的高空夜裡黑漆漆的沒有一點人情味,耳邊只有飛機自身的引擎聲和韓生敲打鍵盤的啪嗒聲。
迷迷糊糊便睡著了,我做了一個美夢,我夢見韓生帶我去歐洲國家旅遊,有美麗的極光和皚皚的白雪,可終究只是個美夢,我還沒來得及在夢裡好好享受,就在飛機的顛簸中驚醒。
飛機遇上了氣流,顛簸得歷害,機組人員一遍遍溫聲安撫乘客,只是遇到氣流,讓大家不要害怕。
毛毯從我身上滑了下去,我低頭本想去撿,手卻突然韓生握住,他的手掌結實有力,我聽到他說:「別怕。」
愣了愣,我抬頭迎向他的視線,四目交接,我從他眼底看到溫存和愛意,我想我是瘋了,韓生對我怎麼會有愛意?他就是想困住我,折磨我,讓我好如同困頓小獸四處求助無門。
我垂下眼瞼,說:「我撿毛毯。」
韓生眼底的光芒晃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放開我,甚至攥得更緊了,我的手被他攥得有點疼。
罷了。
他愛攥就攥著吧。我沒有再去再撿毛毯,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我不怕死,死亡有什麼可怕的?世界的另一邊有爸爸媽媽等著我,可在這世上,我孑然一身,無數夜裡我從夢中驚醒,總不知道自己身歸何處,應該在何處。
人吶,最怕的是毫無希望的活著。
機組人員說得沒錯,就是普通氣流,幾分鐘后,飛機就慢慢恢復了平穩飛行狀態。
韓生終於放開了我的手,他撿起毛毯,又重新給我蓋上,他似乎還在我耳邊說了句什麼,可我沒聽清,本是想睜開眼睛問他,後來還是忍住了。
我在墨爾本的醫院見到了姑姑,她被癌症折磨,瘦得不見原來的樣子,見到我時,她渾濁的眼珠轉了一下,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姑姑發黃枯槁的手搭在我的手上,嘴唇蠕動,卻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輕輕拍著她的手,說:「姑,我不怪你,爸媽也不會怪你。」
姑姑眼睛亮了一下,然後眼裡的生機一點一點散去,她在我眼前斷了氣。
我以為我不會難過,可事實看到姑姑的手從我掌心脫離的時候,我的心臟就好像被什麼楔了一下,痛得腳步踉蹌。
韓生從背後撐住我,他抿唇看著病床上的姑姑,眼底又深又沉。我不知道他是否認出姑姑就是曾經給予他第一份工作的人,但這些對我來說卻已經不重要了。
姑姑死了,從今以後,席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離開墨爾本前,江素對我說:「姜息,謝謝你能過來。」
江素說,姑姑在昨天下午就被宣告病危,但聽江素說我要來見她后,憑著一口氣吊到了我來。
沒有參加姑姑的葬禮,我和韓生當夜就回了國,連續長途飛行讓我的身體疲憊不堪,一回國我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韓生因為陪我去了趟墨爾本,誤了不少事,回冀城后就去了公司,我一覺醒來他也沒回來。
十一月份,冀城的秋天已經走到盡頭,牆根的木芙蓉已經謝了,冀城冬天是不下雪的,但濕冷得歷害,寒風能順著衣服鑽進骨頭縫裡,寸寸刮骨,此時晚間的風,已經有了入冬的端倪。
窗戶被一隻手推上,隔絕屋外湧進的寒風,一個熟悉的懷抱攏住了我,韓生回來了,但他身上卻多了股若有若無的女人香水味。
我不喜歡,於是在他吻我耳廓的時候,我從他懷裡掙開。
韓生察覺到什麼,抬起袖子嗅了嗅,皺眉進了浴室。
聽著浴室里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我裹了條披肩下了樓。夜已經很深了,阿姨做完飯就回家了,見我沒醒,她大概也不敢吵我,飯還溫在廚房。
我把飯菜熱好,韓生也洗好下樓了,他看我從廚房出來嚇了一跳,連忙進廚房檢查了一遍,見煤氣什麼都關好了,這才鬆了口氣。
他的擔心並不無道理,以前有一次我在國外做實驗,藥物遇上明火產生化學反應產生了有毒氣體,我差點就死在了實驗室,從那時候開始,韓生就不怎麼讓我進實驗室了,更不讓我接觸與火有關的東西,就連煙都不讓我抽了。
所幸,我並不熱愛做飯,不接觸也就不接觸,但不讓我抽煙確時讓我難受了好一陣子,我那煙其實是葯,我本來就記性不好,戒了煙后,我的記性就更不好了。
吃了飯,韓生切了水果,我和他靠在沙發上看電視,韓生選了一部國際大片放映,看著電影里代表正義的主角和惡勢力搏鬥最終光明終於戰勝黑暗的結局,我沒忍住嘲諷地扯了扯唇角。
韓生偏頭看我,面露困惑。
我說:「挺感人的。」
韓生皺了皺眉。
我沒管他,裹緊披肩起身上了樓。
溫熱的水順著臉頰淌下,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的表情,迷茫又冷漠。
原本因為韓生的救命之恩,我對他心懷感激,他把我從地頭蛇手裡救出來后,我對他更是死心塌地。
上學期間,有不少男生追求我,我都婉拒了,因為我的心裡裝著韓生,縱使他幾個月都不會來找我一次,我想著我的身體和命都是他的,我沒有自由的權力。我偶爾也會任性,精心打扮出去和男同學出去吃飯,可韓生並不知道,我精心打扮只是為了他。
我自欺欺人地騙了自己好幾年後,發現韓生和當初那個地頭蛇來往甚密,兩人似乎還是稱兄道弟的關係,就連韓生公司的貨源,有一部分也是地頭蛇給搭的線。
這世上有種手段叫做「苦肉計」。
想要控制一個人,先要拿捏她的心,韓生用兩次救命之恩,將我的身心牢牢拿捏在手裡。
後來我去當商業間諜,在一堆糟老頭裡左右逢源,不擇手段竊取商業機密,無數次覺得自己噁心,可一想起當年韓生滿身是血將我從地頭蛇帶出來的時候,我就忍下了噁心。
我洗完澡出去,韓生也上來了,大半夜的,他竟然還有事忙,見我出來他合上電腦放在床頭上,然後抬頭看向我。
我走了過去,貼近他,順從將唇貼了過去。
韓生想要我,剛才回來的時候,他就將這種渴望表達了很明確了。
可這次韓生卻握住我的手,將我的身子推開,說:「先把頭髮吹乾。」
「不。」我將他推倒,「你不是更喜歡我這個樣子嗎?」
他喜歡我在床上大汗淋漓的模樣,喜歡用手指卷著我的濕發,一遍又一遍的失控。
韓生終究沒讓我有進一步的舉動,他從小在黑白邊緣遊走,力量不是我能抗衡的,他把我從他的身上拎了下來,起身去取了電吹風,坐在床邊朝我招了招手,說:「過來。」
韓生對我越好,我內心就越惶恐,他上次給我吹頭髮的時候,還是在我回冀城之前,那天夜裡,他替我吹乾了頭髮,又讓我縱情的汗一遍遍濡濕頭髮。次日我醒來,韓生已經離開了,床頭留下了一份長航的資料。
韓生以HAN的身份,讓我回冀城蟄伏在他身邊,竊取長航的機密,伺機將韓生搞下台。
我可以為了HAN對任何人下手,但是韓生不行,我對他是愧疚的。
更何況,我從踏進長航那一刻起,我就知道HAN是韓生,韓生就是HAN。
我可以期待HAN愛我,卻不敢期待韓生愛我,韓生恨我,更恨當年權勢滔天的席家讓他和母親陰陽兩隔。
我認出了韓生,但他並不知道,我暗中將蕭氏攪得天翻地覆,看著曾經害我和媽媽進療養院的蕭老頭死在醫院后,將辭職信連同蕭朗覬覦已久的靶向葯數據交給了韓生,對他說:「HAN,放我走吧。」
我至今記得當初韓生錯愕的深情,心想他真傻,他兩次救我的時候,我都是清醒的。我就算記憶再不好,又怎麼會忘記一雙愛人的眼睛?
可是韓生為什麼偏偏就是HAN呢?
韓生失了耐性,將我扯過去將我的頭按到他的腿上,我感受著他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頭髮,吹風機捲起的熱浪鑽入我的頭皮,燙得我有點疼。
韓生的手法真的不算太好,他大概從小到大都沒怎麼伺候過女人,都不知道吹頭髮前要先試試風的溫度。
我想埋汰他,但想想還是算了,任由他把我的頭髮翻來覆去折騰干后,等他下一步的動作。
「睡吧。」韓生卻只是將我擁入懷裡,在我額間烙下一個略帶涼意的吻。
我很意外。
他看著我說:「姜息,你還有我,不是一個人。」
我心尖一顫,心想韓生大概在墨爾本是認出了姑姑,還想通了一些事,不過這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HAN。」我叫他。
韓生箍著我的手臂驟然收緊,片刻后,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嗯。」
我闔了闔眸,說:「不要對我好。」
不然我會捨不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