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音樂王子
明朗的陽光折射在教室裏,透過幾株大樹的遮擋,勾勒出許多斑駁的光暈。一陣微風吹過,大小不一的光點輕微的晃動,宛如一群光頭小夥兒在跳著動感的舞蹈。
趴在桌上的江若離有趣的盯著這一個個晃動著的光點,仿佛在觀看一場熱鬧的晚會。稍後,許是看膩了,她扭頭看向捧著書本泰然自若的同桌,凝思片刻後,柳眉微微蹙起。
“小婷,你就這樣放棄了嗎?那你的任務怎麽辦?還有大家的期待又怎麽辦呢?”
葉昕婷看向好友擔憂的目光,輕歎的放下書本。
“世上有太多空負盛名的例子,如要一一揭開,人們心目中美好的期望也會一一破碎了。”她輕輕歎息:“雖然有個不好的開始,但我還是會相信,既然傳說能盛行的流傳下來,必然有它一定的存在價值。不是還有其他的三位‘王子’嗎?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是的,”汪若離振奮精神道:“我也相信下一個一定會更好,能創造出如此神奇故事的人,一定都是些非常出色的人物吧!”
葉昕婷心有餘悸道:“我希望下一個不要那麽難纏了,這一個幾乎耗費了我所有的精力,結果卻是一無所成。我……”
話說一半,外頭忽然鬧哄哄的——
“嘩,好帥、好英俊的男生哦!”
“他是誰?又來找誰呢?總之好羨慕哦!”
“他好象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
這時,教室裏也一陣議論紛紛,所有學生們麵向窗外不停地指手劃腳。
“啊!他不就是……”終於有一名女生認出他來,她驚喜的“噌”一下站起,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外麵的人。
“葉昕婷,外找!”一位男同學大聲喊道。
葉昕婷忙扭頭往外看,霎時睜大了眼睛,竟然是——奚仲卉。
新聞係教學樓後方的一處空地,茂密的枝葉已將這塊空地化為清涼的聖地。不知名的蟲兒輕輕叫喚,似乎很滿意這片幽靜的空間,那份自然和恬靜的感覺,吸引了從校外來此的奚仲卉,下意識在這個地方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一貫冷漠的目光已由真誠的色彩所覆蓋,他靜靜注視她,眼神帶著深刻的誠懇和歉意。
“很抱歉我之前的失禮,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道歉!”他彎下腰,誠摯的向她致歉。
葉昕婷嚇了一跳,沒想會是這樣,有些慌:“當時我也是一時衝動,口不遮攔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也請您原諒。”
他直起腰,心平氣和地說:“我今日來除了道歉之外,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實,一件埋藏在我心底很久的事實。這些年來,我在人們讚美和關愛聲中長大,漸漸懂得了盛名背後的涵義,這件事,有人比我看得更早、更通透。如今我厭倦了,我不願背負別人盛名的擔子令人恥笑,也不想負上對別人的諾言日夜煎熬。原本我願意背著這個沉重的包袱一輩子,可是你的出現,你的真誠和勇氣打動了我,就算是失信於他人,我也想告訴你你一直想知道的事實。”
她雙腿直挺挺站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心情沒來由的有一絲緊張。
他頓了頓,繼續說:“其實,葦卡斯音樂學院裏有一個人,他簡直就是音樂神之子,無論是小提琴、鋼琴、單簧管、雙簧管、長笛等等,甚至是一片小小的樹葉,他也能吹出美妙的音樂來。可是,他卻為了盛名所累甘於隱藏自己的才華。”
聽到這裏,葉昕婷不禁屏住氣息,心髒也在此刻卟嗵卟嗵地狂跳。她知道真相終於要揭曉了,她緊張、興奮,還有輕微的不安,她知道她現在隻能靜靜聆聽,絲毫不能打斷他的話,因為那激動人心的一刻就將要來臨了。
許是感應到她焦急的內心,奚仲卉沒有停下來,他繼續說:
“我隻是一個幌子,一個為了隱藏真正音樂王子的道具,這是一次比賽我輸給他時所付出的代價。雖然我在音樂方麵的造詣在國內音樂學府來說算是極高,但有一個人,他從小到大一直站在我的前麵,無論我怎麽努力,永遠也無法跨越那道鴻溝,他的音樂造詣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葉昕婷的腦子突然閃出一個影子,終於,她忍不住了。
她心情狂亂,雙手緊緊地捉著他的一根手臂,聲線因極度的緊張而開始發顫:“他……盛傳的‘音樂王子’……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奚仲卉挺起胸膛,很自豪的說:“宣翔!他的名字是宣翔!‘音樂王子’的稱號他當之無愧!”
她像一下子被閃電擊中,整個人僵化在當場。
鄰家男孩宣翔!
天!枉她千辛萬苦追尋了這麽久,原來音樂王子一直就在她的身邊。
奚仲卉仍在一旁說:“如果當年宣翔不是突然放棄總決賽的機會,我也根本不可能得到全國少年音樂大賽的第一名,我們之間的水平相差太遠、太遠了……哎,葉昕婷,你去哪兒?”
此時的葉昕婷再也聽不進任何的聲音,她已經跑出了校園,跑出了學校,她迫不及待要見到一個人,她心裏一直渴望要見到的那個人……
十年前。
一九九九年十月。全國少年音樂大賽複賽會場。
寬敞明亮的音樂大廳,閃爍耀眼的聚光燈把大廳照成了白晝,黑鴉鴉的人群充斥著典雅高貴的每一處空間。音樂大廳裏,沒有人說一句話,所有人都屏住氣息,一瞬不瞬地凝望著舞台。經過一個星期前的初賽,他們驚奇的發現一個音樂天才少年的誕生。隨著報幕的主持人喊出了他的名字,所有人的心髒都在此刻劇烈的緊縮,目光裏流露出殷切的祈盼。
他出來了……
他們心目中的少年偶像……終於出來了……
台上,一位年僅十歲的少年緩步走向舞台中央。他身穿一件黑色的小禮服、白色的長褲,他的脖子上係著一條殷紅的小領帶。他柔順的短發揮灑在臉頰的兩側,白皙的皮膚細嫩而光澤,琉璃般透明的眼睛如星夜般璀璨。他長而細的睫毛這時輕輕地顫動,他向觀眾席鞠了一躬,隨後,他優雅的拿起手中的小提琴放在肩上。一會兒,美妙的音符頓如天籟般的在音樂大廳裏回蕩。
他的音樂旋律明澈流麗,華麗雅典。仿佛在星夜璀璨的時刻,一位英俊的青年男子對著情人的窗口歌唱,向她傾訴著愛情。他的歌聲優美、委婉而纏綿。女孩聽到他的歌聲,感動於他的真誠,來到了他的麵前。男孩邀請女孩宛如童話裏的王子和公主一般在森林裏跳起了輕盈和歡快的舞步。那種青春活潑的氣息,那種幸福和快樂的感覺令每一個聽眾都沉迷於其中。
少年的音樂最終將曲子收於一個美妙的休止符。
忽地“嘩啦啦”一聲巨響,觀眾席上所有的人均熱淚盈眶的齊唰唰地站了起來,他們轟然抱給了最熱烈的掌聲,掌聲如洪湖巨浪般久久沒有停息。
在少年身後紅色的帷布下,一名同樣英俊的少年望著這一切,目光中流露出羨慕和渴望。
台上的少年深深的鞠了一躬,觀眾席上又是一陣如巨潮般的掌聲。少年在熱烈的掌聲中退至了後台。
這時,突然一道激動的身影伴著晶瑩的淚花向他撲了過來,將他緊緊地、緊緊地抱著。
“小翔……你爸爸……你爸爸他……嗚嗚嗚……”美麗尊貴的少婦把少年緊緊的摟在懷裏,似要抓牢這一輩子僅存的唯一依靠。
看到媽媽痛哭流涕的樣子,宣翔心中突然劃過一道不祥的預兆。
“媽媽,爸爸到底怎麽了?他不是要從法國飛回來觀看我五天後的總決賽演奏嗎?”他慌亂的問。
“哇……哇……小翔……小翔……”媽媽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你爸爸……你爸爸遭遇到大霧強氣流……飛機失事了……”
“什麽?”他驚怔了,心髒如刀絞般疼痛,指尖忽然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手中的小提琴頓如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叭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寒風橫掃過荒涼的原野,刮起了瑟瑟冷洌的氣息。在葦卡斯音樂學院的後山坡上,一片平整的地方新添了一座墓碑。
一位年僅十歲的少年,佇在墓碑前,手中捧著白色的菊花,明亮如星芒的眼睛流淚不止。
少年的身後,同樣是一位年僅十歲的男孩,眼神遲疑和擔憂。
“宣翔,你真的不參加三日後的總決賽嗎?在我們複賽出線的五人當中,你的成績是名列第一的。如果你參加總決賽,全國少年音樂大賽的第一名肯定是你。”
宣翔緩緩的回過頭,眼底裏的淚水如珠簾般流之不止。他失神而淒然的說:“奚仲卉,音樂……是什麽?我們從小到大,一直向往的,一直努力追求的音樂……到底是什麽?如果……如果音樂是可以讓家庭破碎、讓家人離散……那麽,這樣的音樂我不如不要!”
最後的一句話他幾乎是用心底最憤恨的聲音狂吼了出來。
“不!宣翔,你清醒一點!”奚仲卉擒著他雙肩,慌亂的喊道:“我知道你爸爸的事讓你很傷心、很難過,可是你是那麽愛音樂的一個人。從小到大,你的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音樂,音樂已經深入到你的血液、你的骨髓裏,你永遠、永遠也無法逃開音樂的追隨。我還記得你小時候說過:‘音樂是你的靈魂,音樂是你的生命!’難道……你連靈魂也不要、連生命也不要了嗎?宣翔,堅強的站起來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挺過這個難關,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嗬嗬嗬,挺過這個難關嗎……”宣翔忽然淒婉的笑了起來,晶瑩的淚花如斷線的珠簾紛紛滑落在澄黃的土地上,潤濕成一個個小小的旋渦。
他停住了淒笑,唇角勾起一絲的譏嘲:“奚仲卉,把小提琴給我,我證明給你看。”
奚仲卉困惑的凝望著他,片刻後,他將帶來的小提琴遞給他。
宣翔接過小提琴,沒有猶豫,他把它放在左肩上,開始拉奏著眾人熟悉的莫紮特《弦樂小夜曲》……
可是……
奇怪的事情出現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奚仲卉瞳孔驟然放大,心髒在急速的抽緊,內心如針紮般的疼痛。
他驚愕的後退了一步,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充斥著他感官的驚駭一幕!
變了……
完全變了……
宣翔最引以為傲的莫紮特《弦樂小夜曲》,打敗了所有對手的莫紮特《弦樂小夜曲》……音質……竟然完全變調了……
他的手……
他拉著小提琴的手……
在不停地顫抖……
“自從聽到爸爸遇難的消息之後,我已經是這樣了……不管我拉奏任何的曲子,我的指尖根本不聽我的使喚……我指尖的靈魂、它的生命早已隨著爸爸而去……”
沉痛的事實擊垮了他的一切,命運在演繹著一段驚心動魄的悲劇。
他淒然的放下了小提琴,又回過頭去看著父親的墓碑,眼底的淚水再一次無聲無息的滴落。
一場意外帶走了他的靈魂……也帶走了指尖的生命……
爸爸……
如果可以……
你也能……帶走我嗎……
宣翔的背影孤寂而悲涼,噬心的痛楚在奚仲卉的心裏不停地衝擊。
他趔趄的邁前幾步,臉容蒼白的看著宣翔,稚雅的聲線輕微的發顫:“有……有什麽我可以幫到你的嗎?我是真心真意的想幫助你,哪怕我將失去一切。告訴我,要怎麽樣才能幫得到你?”
宣翔回過頭來:“奚仲卉,永永遠遠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和爸爸的恩師離開國內,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和你相見……”
奚仲卉心一抽緊,情急的捉著他一手道:“你一定要回來!我們之間有過約定,這次大賽誰贏了誰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宣翔,我知道我永遠達不到你的境界,我輸了,我會答應你的,隻要是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的!那麽,請你一定要回來,我會在這裏等你!”
“我會的。奚仲卉,再見了……”
七年後。
二○○六年九月,一位從奧地利維也納回來的少年以一名普通學生的身份進入了葦卡斯音樂學院管弦係。
二○○七年七月盛夏的一天下午,一位音樂少年靜靜地在校園偏僻的林子裏,優雅的拉奏著貝多芬的小提琴奏鳴曲《春天》。
在他的左側十米的地方,三名葦卡斯音樂學院的學生一臉驚喜的向他靠近。
“同學,你演奏得真動聽,能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
如透明的泡沫般易碎的少年,宛如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鬆鼠,迅速逃離了三人的視線裏……
二○○七年十月,葦卡斯音樂學院創始人羽樸濱先生的忌日。一位年約二十歲的少年悄然來到父親的墓碑前,吹奏起莫紮特的《安魂曲》。
在少年身後幾米的槐樹下,一位國際盛名的大指揮家東方易老師,一臉的陶醉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