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斜靠在椅子上猶自沉思,不知何時梅兒輕手輕腳的走了過來,給她換掉了桌上變涼的茶水,猶豫了一下後才謹慎的道:“殿下,雖然齊公公是宮裏的老人,可眼下眼下遭此大變,萬事還是多加心些吧,畢竟……”


  到底隻是臨時被派來伺候的,以前和公主本人不熟,梅兒的話了半截便咽了回去,抿著嘴唇仿佛是在懊惱自己的一時衝動。王微多少帶著些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她隻是個自身難保的公主,能出這樣的提醒,梅兒已經很不錯了。


  因為根本就不太了解身邊的人和事,連基本的常識王微都不清楚,平時都非常注意別在言行中露出馬腳引來懷疑,所以任憑身邊圍繞著的宮女太監越來越多,她卻沒怎麽動過去收服他們弄一兩個心腹的打算。看著梅兒她倒是有些意動,隻是僅僅將此想法在腦海中繞了一圈,沒有出言試探。


  誰又知道梅兒是誰派來的人,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為了換取她的信任呢。王微以前最多就經曆過職場傾軋,但拜那些無所不在的電視劇和所賜,她從不吝惜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身邊的每一個人。


  心裏這樣想著,對於梅兒的暗示她卻不能不有所表示,皺眉道:“唉,從前有父皇庇護,我可以什麽都不想,現在可沒人護著了,我會心的。不管齊公公有什麽圖謀,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就是了。”


  著王微看著窗戶苦笑了一聲:“反正我現在哪裏都去不了。”


  梅兒見她神情沮喪,急忙安慰道:“殿下不必這般憂慮,他們不敢對您無禮的。”


  對於這種話王微就聽聽,並不是很相信,落地的鳳凰不如雞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不過梅兒得也對,她背後的王朝還沒有覆滅,名義上各地的節度使以及諸多大臣官員還是得服從皇帝的命令,即便是有蠢蠢欲動的人,也不會傻乎乎的跳出來當被槍打的第一隻出頭鳥。她這個公主的生命安全應該沒問題。


  不過齊公公的出現大概意味著她的這段軟禁生活快要結束了吧,王微不確定的猜測著。


  果然,第二就有她沒見過的太監上門,恭敬的詢問她身體是否大好,可否接見外臣,畢竟現在皇城裏她才是唯一一個能代表皇權的對象,不管實際上掌管著大權的幾個節度使怎麽想,表麵上的功夫還是得做一做。


  王微對此早就迫不及待,被一直變相囚禁在這個院子裏什麽都不知道,她快被憋死了。但是為了不招來懷疑,她還是裝模作樣的猶豫了一陣,這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


  “我對前朝的事情一概不知,究竟是那幾位大人?”


  她裝出有些畏懼的樣子聲的詢問那個太監。


  比起麵白無須一副標準太監嘴臉的齊公公,這個太監可就長得好看多了,要不是因為穿著太監的衣服,王微很難相信這麽一個身材高大麵容英武的男人會是太監。他一直垂手侍立在一邊,微微低著頭,沒有多看過王微一眼,聞言後便口齒清楚的道:“有宰相李大人,冀州節度使鄭大人,平洲節度使江大人,以及襄州節度使王大人。”

  王微飛快的將這幾個名字跟平時打聽到的消息對照了一下。


  大多數文武百官以及宗室都跟著皇帝一起跑了,皇城裏留下的官員不多,本朝官製,一共有四個宰相,好像那位李大人平時並不是占主導地位的那個,沒多少存在感。因為眼下能找到的官員大臣不多,所以他姑且算是代表了文臣一邊的勢力吧。


  至於其他三個節度使,毫無疑問,手握兵權的他們才是皇城裏真正的掌權人,三股勢力相持不下,反而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那位鄭大人王微聽宮女們私下議論過,出身似乎很不好,母親隻是個被搶奪回來的女奴,為了上位手段凶殘的弄死了前麵一堆兄弟,連他的親生父親都有傳言是被他暗殺的。不過三家中他手裏的兵最多最強,也最遭戒備,現在他的大部分軍隊就駐紮在皇城外,磨刀霍霍,弄得城中氣氛十分緊張。


  江大人的兵力比不上鄭節度使,不過他管轄的平洲距離皇城最近,算是半個地頭蛇,和朝中不少官員平時來往密切,在人際關係這方麵又占據了上風,風評不錯,很多官員都隱隱站在他那一邊。


  而那位王大人大概就是公主的未來駙馬了,和前兩位節度使相比,他的兵力和人情都大大的不如,但他卻占了個出身,這方麵穩穩壓了前麵兩者一頭。畢竟從古至今本國的傳統裏,出身都占據很重要的地位。


  根據王微套話的結果,現在的王朝還是走的士族庶族那一套,什麽科舉八股都還沒影子,想要做官,要麽出身士族,要麽投靠世家權臣,庶族妄想出頭千難萬難。


  建國時高祖皇帝製定了士族名譜,上麵除了皇族李姓排在第一,緊跟著便是王鄭盧崔四大世家以及其他有名的士族。之後的數十年裏,非名譜上的庶族寒族根本就沒有什麽步入仕途的機會。不過因為王朝本身已經開始山河日下,所以士族庶族的區分沒有最開始那麽牢固,什麽不得通婚不得出仕的戒律早就被打破了。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下大多數人心裏,士族跟世家還是自帶了一個血統高貴的光環。


  而被王微默默認定是個渣男的王姓駙馬,他出身自王氏直係一脈,從曾祖開始便是嫡係嫡子,祖父和父親都是國公,祖母和母親是一個是崔家的直係嫡女,一個是當時中宮世家女皇後嫡出的公主,論血統的話可比現在因為撿漏才獲得皇位的透明庶子皇帝以及宮女所生的公主本人高貴多了。


  ……當然王微從不覺得這些血統論有何高貴之處,又不是種馬種狗還得附上血統證明書,無奈現在的輿論就是這樣,原來的公主能跟王家的嫡長子定下婚約,在大多數人看來就是委屈了男方。估計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位王大人才對婚約充滿了怨念,以至於不心被其他兩個對頭抓住了把柄。

  所以渣男駙馬的背後是世家士族的利益共同體,同樣不可覷。


  理清了人物關係和背景,王微心裏有了底數,便示意可以接見這幾位大人物。她因為這個機會才第一次真正的踏出了這所牢房般的院子,來到了前院的正堂。


  雖這裏隻是江節度使一個私生兒子的宅邸,卻布置得極其精美華麗,一路上走來王微隻看到了好像望不到頭的重重院落以及曲折回環的走廊,以及到處都是重兵把守巡邏的嚴密布置。那些士兵早在她過來的時候都半跪於地,不敢抬頭直視,安靜得隻能聽見一群人的腳步聲,王微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權力的滋味。哪怕她自覺現在是個落魄的公主,毫無自主的權力全憑他人擺布,可在其他人眼裏,她卻依然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這對於現代人而言的確非常的新奇。


  就這麽前呼後擁的被數十個宮人簇擁著步入正堂,梅兒引著她到了上首的那張紫檀木扶手椅上安坐。下麵站著好幾個穿著官服的男人,在她進來的時候紛紛站起,下跪行禮,口稱千歲。


  王微早就被梅兒叮囑過,見狀雖然心裏覺得怪怪的,臉上卻很端得住,穩穩的坐著沒動,隻是輕輕點了下頭,梅兒肅穆的等下首的人們行完了禮後,才沉聲道免禮賜座。


  王微規規矩矩的坐著,兩隻手也擺在膝蓋上,第一次麵對這個時代的權臣,她著實有些緊張。她並沒有偷窺,而是大大方方的打量著下麵的幾個男人。右手邊第一個五十來歲穿著紫色官服的,大概就是那位李宰相,留著一把美須,一身文人的氣質,隻是臉頰上有兩條深深的法令紋,眉宇間帶著幾分愁苦之色。


  他身後還有幾個文官打扮的男人,從三十多歲到六十多歲都有,王微估計都是和他一個體係的,將每一個人都認真觀察了一番。


  而和這位宰相相對而坐的其他幾個人,氣質就截然不同,不論年齡大都帶著一股彪悍幹練,顯而易見都是武將出身。為首的那個目測三十七八歲,相貌英俊,上唇留著胡子,放在現代絕對是個成熟穩重類型的帥大叔。而後麵坐著的兩個男人就要年輕一些,一個二十五六歲模樣,皮膚白皙五官俊美,卻滿臉寒霜,眉頭因為常年緊皺已經出現了深深的紋路,一看就知道是個性格嚴肅不苟言笑的人。而另一個皮膚黝黑,像是長期在外奔波,麵容精悍,高鼻深目,帶著一股子桀驁不馴的意味。


  屋裏除了他之外所有的男人都沒有直視王微的臉,要麽看著地板,要麽盯著花瓶書架,隻有他毫不掩飾的上下打量王微,神情傲慢,嘴角還帶著一絲譏諷的嘲弄。不過其他人雖然都察覺到了他這種無禮的行為,卻沒有人站出來指責,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視而不見。由此可見,這些人雖然對著王微下跪行禮做出恭敬的樣子,心裏壓根兒沒把她當回事。


  嗯……王微大致能猜出這些人到底誰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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