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當年
丁晞眼睛赤紅,胸脯不停的起伏,鼻翼一扇一扇地喘著粗氣,喬靈蕙也是一得放行就提著裙子狂奔過來,髮鬢都跑鬆了。
鍾秀娥一點準備的時間都沒有一雙兒女就殺到了面前,對親生的兒女無計可施的時候她有一張王牌,搶先發脾氣大罵:「怎麼著?你們倆要造吶?!跑到老娘的屋裡來撒野!」
一通罵,丁晞自是不能認自己威親娘,一撩衣擺當地一跪。
鍾秀娥被兒子氣到了:「我還沒死呢!不用來哭靈!」孝子在靈堂上就是要跪著哭的。
丁晞帶著些委屈帶著些怒,這時又不好發作了。只好說:「我來看看阿娘和妹妹。」
喬靈蕙到底也沒挨著弟弟的打,抄著手站著,依舊是一聲:「哈!」
丁晞有火不能沖親娘發,也不好跟比他年長的姐姐說太過份的話——主要是也吵不過,只好先說妹妹:「聽說妹妹與人起了衝突,這樣不好……」
艹!鍾秀娥本來感傷兒子確實是算是受了虧的,畢竟一個男孩子在繼父家裡,外姓人,怎麼看也不是個事兒。被兒子這一句屁話頂到南牆上,鍾秀娥抬手一巴掌就掀到了丁晞臉上:「畜牲!你還敢說她!要不是你眼瞎心瞎,用得著讓你妹妹吃苦受累嗎?你娘受了欺負,你不說出頭,反而來說起自家人的過錯了!」
丁晞跪了下來,語氣硬梆梆的:「兒知道是紀氏冒犯在先,可是阿娘,咱們行事當有禮有節,先禮後兵,否則會讓人議論……」
「啪!」又一聲響脆,鍾秀娥破口大罵:「紀四是你親娘嗎?她罵了我,你倒叫我來忍?」罵完又一聲冷笑,「她就算是你親娘,也得是你的仇人,爹比娘親,對吧?」
丁晞屬於被鍾祥放到「平庸的孫輩」里的那一類,但又與鍾佑霖不同,他比鍾佑霖還要入世一點。腦子轉了一下,震驚地問:「什麼?阿娘!難道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公孫佳也是微驚:「阿娘?究竟怎麼一回事?這話可太大了。」
公孫佳開口了,鍾秀娥的腦子也冷靜了下來,三個兒女都看著她,她也是騎虎難下。只有長子長女,她能一個掌一個巴掌讓他們滾,小女兒問了,她就只好低聲道:「當時亂的很,後來都不說了,只說叫辛酉之亂。」
這事大家都知道的,算是皇帝登基前的一次比較有名的危機,丁晞也知道他爹是在這個辛酉之亂里殉職的。
當時皇帝快要登基了,派太子一家三口回賀州祭祖,帶走了部分護衛的兵力,其中包括鍾祥。臨走前,把沒帶走的妾侍庶出拜託給了最信任的表弟、鍾源的親爹。拜託的時候也覺得不過是白囑咐一句而已,畢竟愛妾愛子都在親爹跟前,還是很安全的。
誰知道出了叛亂,而兵馬離得最近的紀炳輝部救援遲緩。
鍾秀娥道:「有人說,不怪紀炳輝,當時道不好走。我也不懂這個,我只知道,你大舅舅受了重傷,後來許多人說他虧了底子所以早逝,」將目光從長女身上移到長子身上,「你爹力戰而死」,再對幼女說,「你爹拚死退敵,護衛陛下,初戰成名。」
丁晞追問道:「紀炳輝真的有這麼大的膽子嗎?他是故意的嗎?」
鍾秀娥癱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問過你外公、問過陛下、問過你舅舅,我要他們給我報仇。可是我親爹、親舅舅、親哥哥,都對我說,是意外,紀炳輝不是故意的,他頂多是拿喬。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意外,就像不知道我的姐姐……」
她忽然住了口:「好了,都聽好了,既然陛下都不追究了,這事就過去了。不許再提!」
喬靈蕙點頭:「哦。那,我看普賢奴去了哈,藥王啊……」
「我與你同去,普賢奴今天真的說要譙豬,我覺得吧,要不就給他頭豬玩玩吧,又不是什麼大事。玩夠了他也就歇手了。」
姐妹倆越走越遠,直奔公孫佳房裡了,壓根把余盛給忘了,公孫佳對小林道:「看好丁郎君,今天不許他走出這個門。不管你是綁了他還是打昏他,別打傻了就行。」
喬靈蕙一聲冷哼:「他不用打就很傻了!都怪他這個蠢貨!害得我普賢奴也是個傻逼!」
「啊?」
「外甥像舅!都怪他!」
「我看是兒子隨娘,你沒事兒找哥哥的麻煩幹嘛?」公孫佳也是才知道這些糾葛,不過道理卻是一套一套的,「他心裡憋著火,你去招惹,不是給自己找事嗎?」
「哼!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個假正經的樣兒!」喬靈蕙隨意地擺擺說,「哎,你說,真是紀家?」
公孫佳想了一下:「一半一半吧,事起倉促也是真的,事發之後他也可能起了點小心思。說是他謀划的,我不信,說他沒有想藉機擴大勢力打擊政敵,那也未免把他想得太純良正直了。」
喬靈蕙道:「丁晞那個死心眼兒,一定會記恨紀炳輝的,怪不得你要把他扣下來。行啦,那我走了。」
「哎,你不看普賢奴啦?」
「看什麼看?我看他看得夠夠的了,別慣著他,他要吵到你了,只管打!」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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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靈蕙沒跟鍾秀娥道別就走了,公孫佳送走她,轉到上房,見鍾秀娥與丁晞母子倆一人佔據了一張椅子,都陰著臉。
公孫佳道:「阿娘,阿姐回去了,說家裡忙。」
「哦,哦,知道了。」
丁晞站了起來:「那我也走了。」
鍾秀娥道:「你站住,你急著投胎嗎?」
公孫佳過來之前,丁晞就想走了,任誰得知了自己的父親殉難的背後居然是一場陰謀,他都坐不住!不過有公孫佳放話,他沒能走出這個門,鍾秀娥這回反應快,也攔著不讓走。母子倆原本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解開了十幾年來的心結,正是溫情時刻,又翻了個臉。
公孫佳訝然道:「哥哥不是請假了?」
丁晞放緩了聲音說:「是啊,有別的事。」
「他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去紀家送死!」
丁晞罵人的天賦沒有繼承到,犟脾氣還是有幾分的,梗著脖子道:「我豈能偷生?」
公孫佳對鍾秀娥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慢慢地對丁晞道:「那你丁家就真的絕後了,丁家阿翁和丁家阿婆,往後餘生,不過以淚洗面罷了。也說不好,不用哭,紀炳輝處理兩個老人的手段還是有的。」
丁晞的臉慢慢地冷了下來,又無可反駁。鍾秀娥趁機道:「我性子急,你好好跟這個犟種講講道理!先好好娶個媳婦讓我抱上孫子再說!再說了,你外公與紀炳輝磨了十幾年,才佔了一點點的便宜,你以為什麼人都能讓你外公這麼吃力的嗎?」
丁晞反問道:「難道我就什麼也不能做了嗎?」
一說這個,鍾秀娥就來氣了,指著公孫佳道:「她爹給你選的多麼好的親事,你非犟著不要,怪誰呀?你現在連個正經幫手都沒有呢。傻了吧?」
「娘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們兩個小畜生要不是今天鬧這麼大一場,我現在也不想說!把這件事給我爛在肚子里,聽到沒有?嗯?!」
丁晞卻另有一個主意,親娘說的沒錯,丁家是得有個后,祖父祖母也需要照顧。娶妻生子,為祖父母送終之後,再把妻兒託付給可信任的人,然後再報仇!
丁晞重重地點頭:「兒明白了。」
「啊?你明白什麼了?」
「我還有阿翁阿婆要養活,不會想不開的。阿娘,我得回家,阿翁阿婆會擔心的。」好說歹說,就差拿死去的親爹發誓了,鍾秀娥才對公孫佳道:「那,讓他走?」
公孫佳道:「哥哥,路上小心,見著紀家的人要是會生氣,就別看他們,眼不見心不煩。」
「我知道,不會露出行跡的。」丁晞有了最大的仇人,以前心裡的疙瘩就不那麼重要了,對妹妹說話也更溫和了些。對母親一揖,快步離開了。
他一走,鍾秀娥就說:「藥王啊……」
「我派人盯著他。」
「那就好,那就好。」鍾秀娥這一天過得心很累,晚飯的時候話也不多。
余盛畢竟不是個真正的五歲男孩,再中二也會看點臉色,晚飯老實得緊,他的保姆也沒再往他的嘴裡塞香菜。余盛心中惴惴,決定觀察幾天再行動。
然而整個京城風平浪靜,並沒有什麼事發生,更不會有什麼傳到他耳朵里的事。紀、鍾兩家彷彿突然之間有了默契,鍾祥沒有逮著「教女不嚴」去發揮,紀炳輝也沒在同類的事情上進行反擊。余盛左等右等,發現公孫家穩如老狗、屁事沒有。
鍾秀娥日常處理家務、交際,公孫佳更絕,日常就是休養。宮裡派來了兩個御醫,就算長駐公孫家了。公孫佳在家裡也沒什麼正經事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要學的針線、化妝之類統統不沾。甚至在家的髮型都是披散著的,覺得不方便了也只是簡單扎系一下。首飾也不講究,手上只有一串紅色的數珠,腰間掛個玉佩而已。
琴棋書畫更是沒譜,她也很少碰,府內並沒有樂器的聲音。書好像在讀,但是余盛更常見的是她身邊放一個識字的丫環讀書給她聽。
看來要「養個代筆」所言非虛。余盛有點慌,如果是按照正史呢,這小姨媽是真的靠得住的,如果不是,那她就一定是個瑪麗蘇。眾所周知,瑪麗蘇身邊一定要有人為她犧牲,至少是擋刀,否則不足以顯示出她的金貴,無法刺激她黑化。離得越近死得越慘,效果越好。余盛想了想,離小姨媽最近的,可能是他這輩子的親娘。
這親娘脾氣糟糕,還打他,但是人真不錯,余盛還捨不得喬靈蕙死。
不行!得開始找小姨父了!那麼問題來了,上哪兒找?如果是個名門子弟,自然是容易的,大家至少是權貴圈子的,有交集。史書里寫元崢「不知何許人也」,這踏馬要上哪兒找?
小姨父,你在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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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崢縮在乾草車的角落裡,警惕地看著外面乾癟的老頭。老頭子身上的衣服雖然臟破,仍能看起來這本是一件頗為不錯的綢袍,他焦急地問車夫:「這位郎君,可見過一個男孩子?這麼高,類胡人,他的生母是胡姬。」
「沒有……哎,你是什麼人?打聽孩子幹什麼?」
「那是小老兒的小主人,走丟了,小老兒出來找的。」
「哎喲,那要遭罪了,這麼冷的天兒。快些報官吧。這京城周圍走丟了的,叫哪家貴人瞧上了,當心找不回來。」
「是是,我家主人一生積德行善,小主人一定會沒事的。」
呸!說的好聽!不過是元家男人死絕了才想起來我這個「胡人野種」罷了!我才不要跟你走!元崢撇撇嘴,摒住了呼吸,小心地摸了摸頭頂,將頭巾又裹得緊了些,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一頭小捲毛。
車夫卻彷彿被感動了,道:「你有年紀的人了,自己也當心些,天快黑了,快找個落腳的地方吧。」
「不瞞郎君說,小老兒從外地一路打聽追過來的,尚無住處,可能捎帶小老兒一程么?只住一夜,天亮就走。」
「那行,你過來我這裡坐吧,葫蘆里有酒,你喝口熱熱身子。」
元崢大急!他好不容易才脫逃出來爬上了一輛路過的乾草車,再跟這老砍頭呆在一處,得想個辦法逃到這老東西尋不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