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擔當
馬車越來越顛簸,吳宮人伸手?撩開車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三角形的?視野里,一片青翠。吳宮人覺得?心裡好像有點事,又想不起來是什麼。忽然之間,她猛地將車簾整個兒扯了下來!
吳選吃驚,問道:「阿姐?你怎麼了?」
吳宮人將頭湊到車窗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深深地吸著帶著夏天熱度的?空氣,再吐出?來。吸氣的?時候腰背跟著挺拔,呼氣的?時候腰隨意地弓著。喘不幾口?氣,低低地笑了出?聲,笑著笑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吳選湊近了她,將她拖離車窗:「阿姐?」
吳宮人抬手?擦了擦眼淚:「我沒事兒,我沒事兒,我好久沒見過?人間了。」
吳選低聲道:「九重宮闕,確如仙境。」
「呵呵,」吳宮人低笑兩?聲,「你不知道。」
吳選與這?位姐姐分離十?余年,已稱不上熟悉,猶豫著,並沒有接話,換了個話題,問起母親與其他的?親人。吳宮人默然:「都死啦。」吳選想起母親,那個慈愛賢惠的?女人,總是將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從來都關愛他,如今母親也沒了,他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吳宮人又陪著哭了一場,哭得?累了才收了淚,說:「會?好的?。」
吳選心中更悲,他姐姐也是個柔弱女子,「會?好的?」這?種樂觀的?安慰沒有一個字落在實處,如何能好?他自己身上還背著個賤籍,現在知道呂氏才是廣安王的?正室,他突然想起來當初公孫佳身邊那個毀容怪人說過?的?話「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吳小郎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了」。以?前覺得?這?種事落不到他的?頭上,他是個小人物,不值當呂氏、容太常對付的?。如果算上他姐姐與呂王妃之間的?恩怨情仇,那就?很?有可能了。
吳選身在樂籍,常年行走高門大戶,知道許多內宅的?行事,自己個兒也帶點兒內宅習氣,很?是擔心呂氏再拿他動手?。
但是姐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像是個能頂事的?,跟她說了,她大概也只是個哭泣。還是等安頓了下來,與計叔父商議吧。或者……
吳宮人也在思索接下來的?生活,離開章昺身邊,算是暫時保住了一命。雖然不知道要去哪裡,但是她提的?那些條件篩選出?來的?寺廟,一定是最?不起眼、京城內外數量最?多的?一類寺廟。就?算有人有心找她的?麻煩,光找她都需要費一些時日。且這?樣不大的?寺廟,遊人香客也不會?很?多,盯著她的?人也少。
她現在也不知道下面?的?路要怎麼走,無論章昺最?後會?不會?來接她,她都能夠得?到一頓安寧的?日子,好好為將來打算打算。還有弟弟,弟弟淪落賤籍,這?十?幾年雖然有計叔父照顧,終究是荒謬了歲月,趁這?段日子,也好叫他重新將書本撿起來。從王府里支取了不少的?錢帛,生計如今也是不成問題的?,如何從中截取一部分,至少置辦一處小屋子、幾畝薄田,攢個小康的?家業出?來作為退路……
吳宮人在宮裡的?歲月,最?初幾年是與母親等親人在一起的?,母親昔年是掌過?家務的?,不自覺也會?教她一些。過?過?小日子,她還是會?的?。
車到廟前的?時候,吳宮人已經規劃好了未來一兩?年內的?生活,只要不被打亂,她就?能把這?小日子過?下去。至如章昺的?寵愛,他能想起她來,自然是好事,如果想不起來,就?當他做了一件好事,將她放生了吧。她就?在這?廟裡,日日為他頌經,謝他好生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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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座翻新的?寺廟,舊有的?僧人被打發走了,新的?可靠的?僧人尚就?位,阿姜口?中的?「張翁翁」雖沒有度牒,卻也暫時管理?著這?里。聽到有動靜,他先?出?來。
計進才先?前給這?里又是寫匾又是寫碑,張翁認得?他,客客氣氣一拱手?:「計先?生,這?是來進香?」
計進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聽說這?里是收留人的??」
張翁道:「是收留我們這?些陛下的?老家奴的?,不留外人。」
章旭從車裡跳下來,問道:「什麼『陛下的?老家奴』?」
計進才趕緊對張翁介紹了章旭,張翁跪下行禮。他是皇帝的?老奴,章旭是皇帝的?孫子,他比一般的?大臣還要恭敬,跪下來將公孫佳建這?個廟的?理?由講了。章旭先?就?對公孫佳有了一個極好的?印象:真是一個心善的?好姑娘!
章旭道:「進去說。」
老主人的?孫子,要進自己昔年同?僚的?女兒蓋的?廟,就?是主子要進奴才家,這?是沒法拒絕的?。
張翁留了個心眼兒,將他讓到偏房裡去,說:「才修葺的?廟,到處亂糟糟的?,只有這?里才收拾了出?來。」然後才問計進才有什麼事。
計進才聽了張翁的?介紹,也有了底氣:「這?里正有一位從宮裡出?來的?宮人,不知是否夠格寄居在這?里?」
張翁看了一眼吳宮人,連連搖頭:「這?里是留給老人養老的?地方,都住了年輕的?,老人來了就?沒地方住啦。且主人家也沒打算開多久,只要全了當年一段情誼而已。等我們這?些老貨都死了,人家也不必再管這?里了。」
章旭道:「我看你這?里也沒幾個人,讓她先?住下!過?不多久,大哥還會?接她回去的?。」
張翁不敢當面?阻攔,又不敢出?言質疑章旭的?身份,只好拿計進才和吳選說事:「這?兩?位呢?可不是宮裡出?來的?吧?」
吳宮人比章旭、吳選等人更明白如何與人打交道,出?言道:「只賃幾間屋子居住,您只管開價。」
「那也不行!這?里是我們老人養老送終的?地方,不是給宮裡或者王府收留犯罪宮人的?地方!」張翁對吳宮人就?沒有對章旭那麼客氣了,直接將疑問說了出?來,「你年紀輕輕看起來也沒病沒災了,莫不是犯了什麼忌諱才打發出?來的??怎麼敢來擾我們老人家的?清凈?你若不講明白,我是不敢招惹是非的?。」
吳宮人低頭道:「是妾命薄,前番小產,自請出?家為尼。」她含糊給了個理?由,公孫府與鍾府是親戚,今天的?事虧得?鍾源在,才沒有鬧得?太難看。公孫家想要查證,也是很?容易的?,不如自己先?說一點。
接著,吳宮人命人擺上了從王府裡帶出?來的?錢帛,將上面?蓋的?印子亮給張翁看。張翁識得?印子,知道東西是對的?。章旭恍然,將自己的?一方印也給張翁看了。張翁道:「您暫住可以?,可是這?里不是王府的?別院,使奴喚婢隨您,只要您自己有奴婢。帶過?來的?奴婢要是多了,這?里也沒有多餘的?住處。」
吳宮人一口?答應了下來。她對京城已經不熟了,有個地方就?不錯了。雖然這?位老翁明顯不快,是計進才做事失計較,如今也少不得?厚著臉皮先?賴下來。當即定了靠邊的?一處小院子,三人居住,留了兩?個奴婢,一個小丫環是伺候吳宮人的?,一個小廝是打雜兼伺候吳選和計進才。
吳宮人先?取了豐厚的?錢帛給張翁。
張翁連連擺手?,只取了他們五人的?房租與一些柴草之類的?費用,然後對吳宮人說:「小娘子既是宮裡出?來的?,有些事兒比我老頭子明白。給人錢財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再者,無論日後有多麼富貴,如今你還是要些錢帛傍身的?。記著,細軟自己收著,多親近的?人都不要給。」
說完,搖頭離開了。
他拖著腳,鞋底一直擦著地面?拖行,哀聲嘆氣的?。圍過?一個彎兒,吳宮人的?視線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腳步輕快了起來,抓著一個小廝:「快!去府里找阿姜!」
小廝從后廄里牽出?一頭驢來,翻身騎上,趕在關城門之前進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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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長,天還沒有黑透,小廝就?進了府里,被引到一處小院子里見到了阿姜。
阿姜道:「你怎麼來了?是出?了什麼事了嗎?」
小廝道:「阿姜姐姐,咱們家廟裡來人了!」
「嗯?我怎麼不知道?」阿姜是與這?類人直接聯繫的?人,無論是有舊人來投靠,又或者是經舊人介紹的?宮中人出?來養老,都是先?找的?她,她來給安排。現在廟剛建好,只有張翁等兩?三個人,也沒聽說過?有誰打算介紹別人來的?。
小廝道:「張翁翁讓我來告訴您,麻煩來了!今天,那個姓計的?死窮酸……」如此這?般一講。阿姜怒道:「這?個死王八,當初就?該叫姓呂的?拿去打死算完!」
小廝道:「誰說不是呢?我看那個宮人倒還是個標緻小娘子,說話做事也和氣,她那個弟弟,看起來不像個正經人。對了,翁翁還說,宮闈里的?事,別摻和!讓姐姐你上稟主人,來的?這?幾個人,不像是能靠得?住的?。」
「怎麼說?」
小廝道:「翁翁說,都知道春天種地,夏天鋤草,秋天收糧。累個半死好歹能糊口?。可要是一開始灑的?種子不是米麥,而是草籽兒……呃……」
阿姜道:「我知道了。你在這?住一宿,明天一早再出?城。來人,帶他去吃飯。」阿姜自己也先?去扒了幾口?飯,然後轉到公孫佳的?房裡等她,這?個時候,也是公孫佳與鍾秀娥、余盛吃飯的?時間。
等公孫佳吃完了飯,回到房裡了,才是適合彙報這?件事情的?時候。
今天公孫佳被章昺的?事倒了胃口?,吃得?有點少,鍾秀娥多關心了她幾句,公孫侍推說熱,不太想吃,鍾秀娥就?放她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裡,阿姜就?彙報了這?件事。公孫佳滿心的?厭惡,道:「怎麼他的?破事又找上我的?門來了?」
這?個「他」說的?是章昺。章昺的?破事,她是一點也不想插手?了。如果說當初讓榮校尉盯著計進才,將他從呂家人手?里搶下來,還是有點想做章昺後院的?文章的?意思。到今天為止,她已經徹底放棄了。章昺的?私情、人倫,就?是個笑話。倒不是說完全沒有利用的?價值,只是投入與產出?是完全不可能成正比的?。那還管它幹嘛?
現在的?問題是,別讓章昺這?堆破事連累到她!
阿姜道:「城門已經關了,為了這?件事設法出?城不值當的?,我讓人先?在府里歇了,您得?拿個主意了。我看張翁翁說的?是有道理?的?,他怎麼也是陛下的?舊人,雖然現在過?得?不如意,先?前看人的?底子還剩下幾分,又活了這?么些年……」
公孫佳道:「派個人,去跟哥哥嫂嫂說說這?個事兒。」她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從救下計進才開始,鍾祥就?沒有插手?的?意思,反而放手?給她和鍾源來辦了。這?事要是能撬得?動章昺,才是天上一道雷下來正好劈死仇人的?幸運。章昺這?種人,你幫他反而沒有什麼好下場!如果現在讓他給粘上了,以?後會?有無盡的?爛攤子,甩都甩不掉的?那種!
這?一夜,公孫佳的?頭疼又犯了,翻來覆去直到天邊發白才勉強眯了一陣兒。起床的?時候,鍾源已經從東宮回家,帶上延福郡主,夫婦二人來到了公孫府。
公孫佳披著頭髮,獃獃地坐在榻上,眼前擺著一碗粥、幾樣小菜,飯菜顏色清爽、精緻誘人,公孫佳捏著筷子,好像傻了一樣沒有動。
延福郡主見狀,好氣又好笑,上來拿起勺子:「張口?。啊——」公孫佳咬住了勺子。延福郡主道:「咽了。」又挾了點小菜拌在粥里,一勺一勺遞到唇邊:「嚼一嚼再咽。」
姑嫂二人一個喂一個吃,吃完一碗粥,公孫佳也回過?神來了。說:「知道了嗎?」
延福郡主問道:「什麼事?」
「阿姜。」
阿姜上前欠一欠身:「是昨天……」她將事情說了出?來。
鍾源與延福郡主聽了之後,也都不開心。延福郡主又說了一遍:「大哥真是沒有心!」然後問丈夫拿主意。
鍾源道:「吳宮人不能留在你那裡!」
延福郡主對吳宮人觀感不錯,說道:「她的?命是真的?不好,怪可憐的?。計進才是個什麼玩藝兒?怎麼這?般理?所當然?」
鍾源道:「不相干的?人也不要管了,我看這?個計進才也是個沽名釣譽之輩!腦子也是不好使的?!」
延福郡主道:「那可怎麼辦?現在將人送走了,大哥只會?覺得?是你不給他面?子。他才不會?想到你的?難處呢。日後這?幾個人死在你這?里,他還要怪你!」
鍾源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樣,你去東宮,將這?件事情告訴太子妃,對她講,請她不要擔心,吳宮人正在藥王手?里呢。」
「哈哈哈哈,」延福郡主正在心急都被逗笑了,「那樣她才會?擔心吧!」
公孫佳道:「不用這?么麻煩,我已有了辦法了。不過?要哥哥嫂嫂幫我個忙。」
「什麼辦法?」
「做什麼?」
夫妻二人一起發問。
公孫佳道:「咱們受了這?么多的?辛苦和噁心,就?這?么白白地讓它過?去了嗎?」
鍾源道:「你不要節外生枝!這?件事情讓它平平安安地過?去,別再留尾巴就?已經是福氣了。」
公孫佳眉毛一揚:「那可不一定!聽我說,這?件事兒,只要關聯著廣安王,日後他要想起你來,讓你辦,你辦是不辦?要推,就?得?推得?乾淨徹底,還要饒些利息來。」
鍾源道:「就?你主意多,你說!」
公孫佳道:「還要請嫂嫂再將廣安王請出?來一次,帶到我那廟裡,當面?鑼對面?鼓我給他說清楚。不是嫌吳選出?身不好嗎?我也不用什麼狗屁太常,我直接給他把事兒平了!然後趕出?去!」
鍾源道:「恐怕不好辦!」
「我還沒說完,嫂嫂去請廣安王,哥哥可以?尋太子殿下,又或者是廣安王的?師傅,或者太子太傅,告訴他們,要出?些風流罪過?了。將『吳』這?個姓與他挑明了,將他帶過?來勸一勸廣安王,好讓他恰好當個見證。」
延福郡主道:「你還沒說你要做什麼呢,凈給我們派活了。」
「下面?就?是我要說的?,你們看那個,」公孫佳挑了挑下巴,「我從計進才手?里收的?書,海清河晏,本來打算獻給陛下的?,現在我不自己獻了,讓他們去獻。」
延福郡主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經憑直覺作出?了判斷:「阿翁多半能饒得?了他。你這?主意不錯!哎喲,大哥要是早些離姓紀的?遠遠的?,與我們多親近親近,我們早將事情給他平了。切!」
公孫佳一拍手?:「如何?」
鍾源道:「也不必直接去找什麼太傅、少傅的?,只要告訴太子妃,風流罪過?。她也會?派人去的?。」
公孫佳道:「不,不要她。」
「憑什麼呀?她也配?」這?是同?時出?聲的?延福郡主。延福郡主道:「我好好一個大哥,被她教成這?樣,你還想著她呢?」
公孫佳也說:「將她撂開吧。她已經廢了。」
鍾源道:「她還有廣安王!」鍾源的?臉變得?十?分嚴肅,「是我的?疏忽,總是說要照看你,結果自己總是在忙,連教導也都疏忽了,倒讓你跟個『書庫』學東西,沒什麼長進了。我今天就?教你一課,這?也是姑父在世的?時候教我的?!不到蓋棺定論,決不能鬆懈!你聽明白了嗎?藥王!」
聽到是自己父親以?前的?訓示,公孫佳爬起來站好了:「是。」
鍾源的?臉色這?才緩了下來:「好了,我們分頭行事吧。」
延福郡主道:「錯開一點兒,我先?去宮裡!幾個太傅少傅的?,如今也不大親自出?來講課了,多半回府了,你稍遲一些再去請王太傅,那是個老古板。」
鍾源道:「路上小心。避開太子妃。」
公孫佳道:「那我也準備動身了,咱們廟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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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郡主先?走,鍾源道:「你去換衣服,我也去找王太傅。」
公孫佳忽然說:「大哥,廣安王完了。」
「我剛才怎麼告訴你的?,你又忘了嗎?」
公孫佳搖了搖頭:「大哥,你要記住,不管什麼事,都不要為廣安王去做。切記!切記!哪怕他下定決心要族誅紀氏,你也不要動這?個手?!將這?個話,帶給外公,算了,今天事了,我親自去講與外公。」
「你怎麼了?」鍾源走近了,關切地問,「你是知道了什麼,還是……」
「一個人可以?蠢、可以?壞,但是不能沒有擔當。廣安王最?沒有擔當。哥哥想一想,自從他露出?與紀氏不合,有哪一件事情是他自己扛的??我先?前還納悶,他的?想法我都懂,他的?路子我都能看清,路子沒錯,為何他的?路越走越斜?現在我懂了,是擔當!」
鍾源也是恍然:「不錯!難怪我總是覺得?違和。」
鍾源自己有點做君子的?意思,雖然手?上不能沾點臟,自認心還是好的?。從君子的?角度來看,廣安王的?許多想法、露出?來的?做法也不能算錯。最?簡單的?,他到宮外居住,不想再受母親、外公的?控制,沒毛病!但是為什麼總是出?岔子?
因為他不扛事兒!有什麼事都甩給別人,愛妾自請出?家,五弟送愛妾出?家,妹夫去查二弟,他自己呢?幹了啥?
鍾源用力?點了點頭:「明白了,我去太傅府了。你……」
「我等一下也動身,與嫂嫂前後腳到廟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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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這?安排並不複雜,雖然說是三路,但是公孫佳這?一路是由自己控制的?,她只要配合章昺出?行的?時間就?好。王太傅那裡由鍾源控制時間,萬一王太傅有事,鍾源完全可以?再尋另一個「方正嚴明」、「忠臣愛國」、「恪守禮教」的?老臣,請他出?來擔當這?個角色。
也就?是說,都盯著章昺一人就?可以?了,節點就?這?一個。
所以?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章昺今天也有一點事,他要先?把呂氏從呂府接回東宮。呂氏從昨天開始已經在自家又鬧了一回,但是這?一回,往日寵愛她的?父母都翻了臉。呂宏搶先?把呂濟民打了一頓,理?由是他「不顧大局」,然後關進小黑屋。
呂氏是王妃,呂宏不能對她如何,卻很?明白地威脅:「你明天老老實實回府,廣安王為接你,已經給足了咱家面?子,你不別給臉不要!你再鬧,我就?打死你弟弟!」
呂夫人也不給兒子說話,也不幫女兒求情。
章昺很?順利就?把呂氏從呂府接了回來,一路上,章昺騎馬,呂氏坐在車裡,兩?人一言未發。一到東宮,章昺就?將呂氏交給太子妃,自己又冷著臉出?了府。太子妃已經知道吳宮人離府的?事情了,她只消找來章旭一問,也就?都知道了。
太子妃對鍾源這?個女婿還是滿意的?,雖然延福郡主有些不親近,但是太子妃對女兒一向沒有兒子重視,女婿上道,她也就?不計較女婿姓什麼了。鍾源為她兒子消除影響、公孫佳的?廟宇給他兒子善後,太子妃心裡對這?二人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兒子鬧彆扭,太子妃這?次特別的?寬容,由著章昺去了,轉臉來收拾兒媳婦。
章昺從宮裡一出?來就?被妹妹截住了,章昺也覺得?奇怪:「什麼?去了公孫家的?廟裡?」延福郡主當然要為公孫佳說好話:「是啊,那孩子厚道,也不忌諱出?身,可這?計進才也太不是東西了吧?就?把人往那裡領?大哥想想,藥王那身子骨,她怎麼能勞神呢?到時候,有個什麼人對吳宮人做什麼,她攔得?住嗎?」
章昺對吳宮人柔情仍在,也說:「是太失計較了!」接著問的?不是吳宮人,而是公孫佳如何了。
延福郡主道:「正往廟裡去呢,她是真當成一件大事來辦了,今天早上我過?去看她,哎喲,人都愁得?呆了,飯都吃不下去,還是我給喂的?呢。這?個事兒呀,沒有您,辦不下來。她一向敬重您,做不出?這?趕人的?事兒,可是我一想,不行啊,就?來找您了。」
章昺本以?為一切都安排好了,章旭回來彙報的?時候他也覺得?沒問題,被妹妹一講,又覺得?妹妹說的?對。公孫佳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她確實扛不住這?個事。
兄妹倆一到廟裡,章昺與吳宮人還沒訴完離情,公孫佳也就?到了。
吳宮人萬沒想到章昺還會?來,直到公孫佳等人趕到,她才有點覺悟:多半又是這?些貴人的?手?筆,但究竟是誰的?謀划,她就?看不出?來了。
章昺先?看公孫佳,她還是那副打扮,只是夏衫更單薄,顯得?她更孱弱了。行走都需要手?杖,還要侍女扶持,眼底微微泛點青,一副精神不很?好的?樣子。章昺難得?有點內疚,他對符合自己想象的?人總是比較寬容。柔和地對公孫佳說:「藥王清減了許多,辛苦了。我並沒有想到五郎辦事如此不仔細,給你添了許多煩惱。」
公孫佳道:「我夏天就?這?樣的?。殿下,先?說正事吧,不是我推脫,這?里本是給他們養老用的?,先?父舊事,無須諱言,我只想將先?父未完成的?事做完罷了,所以?建的?沒想那麼許多,這?城外,我是沒力?氣守住的?。眼下的?事情,不是出?了事我擔不擔得?起,而是吳宮人不能出?事。」
章昺道:「不錯。」
延福郡主道:「要不,大哥將人接出?去吧,阿吳確實可憐呀。」
此時氛還好,然而鍾源又將王太傅給按時調了過?來。
王太傅一生所願,就?是教出?一個明君來。他先?是教了太子,繼而教了章昺,對二人是抱有極高的?期望的?。太子不消說,處處合規,章昺以?前也挺好的?,循規蹈矩,很?有未來明君的?范兒。最?近的?表現就?讓人不敢恭維了。
所以?鍾源一找他,他就?來了。鍾源也是缺德鬼,論絕對時長,他跟單良相處的?時間比公孫佳受單良熏陶的?時間都長。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焦慮,然後請王太傅為自己保密,然後他就?神隱了。
王太傅一頭扎進這?個大坑裡!
王太傅是老師,章昺必得?尊敬他,親自將他攙了進來,扶到椅子上坐了。王太傅也不客氣,扶著杖,苦口?婆心地勸章昺:「奈何為一婦人有損令譽?」繼而說美色不是什麼好事,正人君子應該遠離。接著是說延福郡主與公孫佳,你們兩?位皇親國戚,怎麼能不勸著章昺,讓他不要犯錯呢?
延福郡主小時候是真挨過?王太傅的?手?板的?,那會?兒她還小,國家初建,皇帝極其禮遇這?群文臣,總要有所優待。她哆嗦了一下。公孫佳從來沒挨過?任何師傅哪怕一句重話,王太傅的?話說過?也就?過?了。
王太傅成功嚇到了前學生,又說吳宮人這?是惑主。
再看底下跪著的?吳選,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男人,也毫不客氣地批了一通。
聽得?計進才悲從中來,悲憤地問道:「難道忠臣就?該受到這?樣的?懲罰,禍及子孫嗎?長此以?往,誰還敢做守節之臣?」
延福郡主小聲給王太傅解釋了他的?來歷,王太傅也噎住了。他一向提倡這?忠孝節義,前朝的?忠臣,那也是忠臣,甚至更純,因為不是為了什麼榮華富貴。
公孫佳布置了這?么老半天,終於等到了這?句話。慢慢地撐著手?杖走了過?去,緩緩地立到計進才的?面?前,抬起手?杖,杖尖點著計進才的?額頭,一張俏臉逼近計進才:「你,是誰的?忠臣?」
作者有話要說:哎嗨呀,聽話不要聽一半哈,有時候聽了一半覺得很有道理的話,你再追究一下另一半,會打開新世界的大門的。
比如章昺,他的一切思想都符合他所受的皇室教育,沒問題的,他媽也把他教得很好。本來么,未來的皇帝,封建統治階級的總頭子預備役,他講禮法沒有問題的,甚至他必須把這面子工程做到極致。但是他缺擔當。這就要命。
我一直說,章昺的邏輯是自洽的,他的思路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甚至可以說,他的堪稱陽謀。包括太子妃的想法,你覺得她有毛病,但是,她一個有兒子的太子妃,她有恃無恐啊,她沒有任何問題的。她不張狂誰張狂?沒爹的獨生病身子公孫佳嗎?
再比如公孫佳,她總是說,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然而沒有人問過她——如果誰對你不好,你咋辦?
最後是公孫佳嘲諷的計進才,對,他老師是前朝的官員,對前朝盡忠了,忠心可嘉,他是老師的好學生,用他的堅持和孤苦顯示出了高風亮節,但是呢?現在是本朝了!你他媽一窩子的敵人的雲孝子,就是敵人啊!本朝皇帝又不是sb,對敵人還不秋風掃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