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泄密
公孫佳回到府里,正遇到榮校尉。
公孫佳已然能夠從他的表情里讀出情緒來了,問道:「有不開心的事?」
榮校尉:「接到了幾個人回來。」
公孫佳想了一下,記起來了,她說要照顧戰死舊部的遺孀遺孤來著,榮校尉就趕在人家過年關的時候搭一把手,讓人受點苦才能想起公孫家的好來。今年是正月初九,離得近的也差不多該到了。
公孫佳問道:「人怎麼樣?」
榮校尉:「沒了頂樑柱的人家,又能如何?他們家可沒有像您這樣能撐起門面的人。」這些舊部的家眷里也有能吃苦耐勞、撫養子女的,也有為了撫養子女改嫁、為保夫血脈的,也有十四、五歲的孩子謀生的。但是公孫佳的存在很自然地拉高了榮校尉的眼光,跟公孫佳一比,這些就都不算什麼了。
公孫佳道:「怎麼會呢?我還想從中找幾個可造之材呢。怎麼這些人里,一個能夠子承父業的都沒有嗎?這些人可不是普通小卒的後人。」至少是個小頭目呢。
榮校尉的話讓公孫佳驚訝極了,怎麼可能一個都沒有呢?那豈不是比鍾家還慘了?普通士卒可能是徵發,中層以上的軍官可謂「世業」。
其時無論是何職業官職,「子承父業」四個字都是非常重要的,拋開樂戶、匠戶之類身份固定的不提,平民、官員人家的子孫也多半是走著父祖的路,讀書的後代還讀書、習武的後代還習武,一則家學淵源便於教導,二則這一領域裡做熟了的有人脈。鍾家這樣勛貴的子弟里有想走文職的,身上也都還掛著武職,每代也都能教導出兩個合格的武將。容氏這樣的詩禮大族就更不用講了,人家就專一干這個,並且以此為榮。
無論換了誰,贍養了一批烈士遺孤,也會往這方面想。這些遺孤如果可以選擇,他們中大部分人的第一選擇,也還是從軍。
榮校尉意識到自己由於帶了情緒,說話有些偏激了,掩飾地清清喉嚨,說:「倒有兩三個身強體壯,有點樣子……將帥之才就是不是屬下能夠看出來的了。」
公孫佳道:「身強體壯?腦子好使嗎?」
榮校尉勉強地點點頭:「還成。」
公孫佳道:「講仔細些。」
榮校尉這次統共接回來四戶人家。一戶姓張是寡婦帶著婆婆和一雙小兒女。一戶姓楊是寡婦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兒子。一戶姓趙則是七長八短從高到低六個孩子,由最年長的十六歲的姐姐撫養,她是因為拖著五個弟妹與夫家退了婚。最後一個就只有一個寡婦,自己切了半隻耳朵打消了父親讓她再嫁的念頭,榮校尉派的人到的時候,她正在與族人對峙。
公孫佳問道:「對峙什麼?」寡婦、無兒無女,與丈夫的宗族對著干?圖什麼呀?
榮校尉:「她的丈夫品級夠了,依例,即使戰死,後嗣也有蔭官。」因為這個,族裡人支持她守節希望她能過繼一個繼子,這樣官職就能保留在宗族裡了。然而,她想要個聰明伶俐又健康品格好的孩子,族裡不那麼想,族中長老更願意讓自己的兒孫過繼。這寡婦又看不上肥頭大耳的傻孩子,兩下僵住了。
「堆了堆柴在祠堂里,自己站在柴堆上舉著火把。」榮校尉說。
公孫佳道:「性子夠烈的。」
榮校尉:「腦子不好使。」
公孫佳道:「看看去。」
榮校尉很快收拾好心情,:「已安置在城外別院里,請您先歇息,明天我安排您出城的行程。」
公孫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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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公孫佳睡到自然醒,本該去別院,卻又被另一件事情打斷了——容逸攜妻來拜訪。
公孫佳衣服穿到一半,驚訝地問:「他們來做什麼?拜年不是都拜完了嗎?」
阿姜一面給她系帶扣,一面說:「別急,還沒出正月,他們出來玩路過咱們家也不意外。」
公孫佳心下狐疑,她與容逸、江仙仙關係算不錯的可也沒有好到這種大清早堵她被窩的程度,江仙仙是知道她的生活習慣的,這麼大早過來,一準有事!
匆匆洗漱過,又是在花廳見這二人。
一打照面,公孫佳就從二人的臉上看出有事。容逸勉強能控制得住表情,江仙仙還做不到不動聲色,公孫佳生來就是個安靜的觀察者,她倒不動聲色了起來。
先是請二人就座,然後說:「給容娘子換上蜜茶。」她再也沒幹拆人家鍋搬過來這樣的窘事了,倒是記得江仙仙冬天喜歡喝暖暖甜甜的東西。
江仙仙確實喜歡蜜茶,此時卻是無心飲茶,將茶捧在手裡,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丈夫。
容逸也無心喝茶,手都沒沾茶盞,反而口出驚人之言:「縣主,鐘太尉是否身體有恙?」
公孫佳的瞳孔縮了縮,點了點頭:「上了年紀又逢換季,是常有的。」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嗎?」江仙仙一時著急,搶了丈夫的話。
公孫佳眨眨眼:「什麼?我該知道什麼?怎麼了?」
容逸夫婦倆對望了一眼,由容逸開口說:「坊間傳言鐘太尉中風了,聽他們的描述是卒中。」
公孫佳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就說容逸這個時候過來有問題!猶豫了一下,公孫佳問道:「你們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可靠嗎?」
容逸完全看不透她,公孫佳一點「我靠山倒了」的天塌表情都沒有,你可以說她鎮定、可靠,也有可能是她之已經知道了,但是一直裝成沒事人一樣。無論是哪一種,雖然鍾祥出了事兒,公孫佳作為一個合作夥伴,個人素質都還是可靠的。
公孫佳還在看著他,容逸道:「我是聽太常家說的,據說是從鐘王府里傳出來的,唔,據說是個府內的管事……」
公孫佳問道:「可知姓名?」
容逸搖頭道:「那府里幾個大管事在京城都是有名號的,這一個以倒沒有聽說過,不過據樂平侯府的人說,是府里的人沒錯。」
又有紀家什麼事兒?公孫佳給紀家又記上了一筆,對容逸道:「我一時心急打斷了您,請您接著說。」
容逸道:「也是尋常。他在外面養了個外室,過年沒當值的時候出來喝酒喝醉了,就將這話說了出來,就是昨天的事兒。今天一早,京城就傳開了。」
正月里走親訪友的,消息傳得飛快。許多原本就懷疑有內情的人,頓時將這些消息合上了。比如容家,容尚書經驗何等豐富?又與容太常是本家,從紀府傳出來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鍾祥這個人干係太大,消息瘋了一樣的在整個京城飛,此時公孫佳還在睡覺。
公孫佳被噎得直拍胸口,心:單先生說得沒錯,這人吶,對這些陰私的勾當是得多經經多見見。這混賬玩藝兒沒吃過好吃的、沒看過好看的,一個外室就什麼都禿嚕出來了!這外室怕不也是紀炳輝安排的吧?若無推手,消息何至於傳得這麼快?不是紀炳輝乾的、也是紀炳輝乾的!萬萬沒想到,紀家這些年顯得像是被外公給壓制住了,連這二等管事都盯得這麼緊!背地裡沒少干噁心事兒!
江仙仙問道:「藥王,你可有什麼主意?要我們幫忙嗎?」
公孫佳道:「上了年紀又逢換季,也不是什麼大事不是?怎麼你們這個樣子,像是天塌了一般?」
容逸道:「縣主這話莫不是在開玩笑?天還沒塌,可好些人遮風擋雨的樹蔭禿了。」
公孫佳聽他話里已經不太客氣了,不過他能過來跑這一趟公孫佳就不能翻臉,認真地說:「我這就去見外婆。至於這件事兒,無論真假,都不是大事。」
江仙仙脫口而出:「那你怎麼辦?」
話里透著關切,公孫佳微笑:「我?該怎麼辦還怎麼辦。消息傳這麼快,我怕外婆已經知道了,如果是真,她應該需要幫手,如果是假,需要有人勸她不要太生氣。恕我無禮,我得去外婆家了。」
容逸和江仙仙也一同起身,公孫佳道:「有了確切的消息,我派人告訴你們。」
容逸搖搖頭:「此事非同小可。」
「好,我會留意。」
她將二人送出花廳,直往外走,容逸道:「你就不要送這麼遠了,準備去鐘王家吧。」
公孫佳道:「好。」目送二人離開,臉就突然變了色:「來了!請夫人和單先生、榮校尉!」
鍾祥出事鍾秀娥是知道的,猛然聽說消息泄漏,驚問:「不是說要出了正月再……」
公孫佳道:「對,阿娘,咱們現在就要去外婆家!」
單良道:「我來看家,小榮陪您去鐘王家。」
榮校尉也說:「城外的人先不急見。此事蹊蹺,像是紀氏手筆,倒逼宮中決斷。」
公孫佳道:「我知道。」
無論何時,鍾祥這樣的大人物重病的消息都是極有價值的,知道的人不藏著掖著趁機做點什麼,就是這消息散播出去對他們有利!朱勛已經是太尉了,雖然軟一點,但是如果考慮到鍾祥還在、隨時可能出手,許多人就還會老實。
一旦消息傳揚開了,朱勛的位子還沒坐穩,那就會引起人心浮動。
這對誰最有利?
不過,公孫佳沒有讓榮校尉陪她,而是說:「阿榮,查!咱們家再過一遍篩子,從你手下的人開始篩起!要可靠!讓張禾陪我去外婆家!黃喜守衛本府。」
榮校尉沒有開口辯白說自己手下沒有問題,常做這種事的,也是時不時遇到些變節的,他都處理慣了。每逢出一次紕漏,都要連累好些同袍慘死,是以他平生最看重的就是人品,尤其是忠誠。
簡簡單單回了一個「好」字,榮校尉就開始著手篩查了。黃喜、張禾也各自領命,兩人本能地覺出有問題,這緊張的氣氛,有點公孫昂在世時要打大仗的樣子。兩人也不敢多問,張禾扳鞍上馬,面開路。
鐘王府門前的街已經被堵上了,虧得張禾帶的親衛賣力,這群「義子」收過來之後好吃好喝供著,媳婦也說了、房子也蓋了,成日里除了操練就沒有干過什麼事兒,心中頗不自安。好容易遇到一個貌似需要出力的事,個個甩開了膀子,硬生生開出一路來。
被擠到一這的人待要喝罵,看到這個架勢都怏怏地住了口,很快就有人認出了是公孫佳的車。
公孫佳的車進了府門之後反而暢行無阻了,二門前下了車,一乘步輦將她抬到了上房。
鍾府人丁興旺,子孫看起來不是特別可靠,然而這次消息不是從他們這裡泄漏的,可見還是有靠譜的時候。此時,他們都在府里后支應,府里各項事務、后賓客都還照顧得到。
湖陽公主看到鍾秀娥還說:「你們來得不算晚,快去看看阿爹吧,別急,消息已經遞進宮裡了。」
母女倆進了房裡,靖安長公主已經發完了一通脾氣,正在下令,看到她們母女來,火氣又上來了:「成天價說嘴,我這裡倒出了紕漏了!真是打我的臉!」
公孫佳道:「瞞不住了,滿城風雨等於昭告天下,要變天了。」
靖安長公主:「天,還塌不下來!」
一旁常安公主說:「已派人送了信到宮裡,陛下會有安排的。好孩子,虧得你想得周到,咱們好歹將消息瞞了些時日,總算有了些準備。」
鍾秀娥此時不用顧忌太多了:「阿爹現在怎麼樣?」
靖安長公主:「他已經知道了。」
「那……沒再氣著吧?」
「我們什麼風浪沒見過?你爹這病又不是心眼兒小才會得的!」
鍾秀娥就要去看鐘祥,靖安長公主放她進去了,卻問公孫佳:「你怎麼看?」
「有人想攪混水。」
靖安長公主咬牙切齒:「你才說,那家人有野心,我還想,他們那小家子干不出這麼有種的事。現在看來,他們是真有個賊膽!」
「確信是紀家乾的?」
靖安長公主:「不然呢?我發現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你外公的消息是紀家傳出來的。你品品!」
哪怕管事包養外室的事情不是紀家的手筆,這傳播消息也是了。
公孫佳道:「紀宸這一次,咱們可能攔不住了。」她爹死了,她外公中風,兩根定海神針都拔了,這消息傳出去,四夷不動就愧為邊患了!
靖安長公主破口大罵,罵到一半,湖陽公主親自跑了進來:「阿娘!快!阿爹來了,不是,我是說,陛下來了!」她管親爹和公公都叫爹,一般情況下是叫不混的,現在舌頭都要打結了。
公孫佳聞言,:「我要傳個消息,叫黃喜再帶二十人也過來。」
靖安長公主沒有遲疑,問道:「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
公孫佳道:「先準備著,看話說到哪一步。」這是一個機會,外公中風倒了,自己又在相幫外婆,皇帝何等精明一個人?看到她心裡就會有點數,她趁機獻人或許可以。
靖安長公主:「要快!」
說話間,皇帝已經到了門口了。